窗外,夕陽西下,急促的行人和冗長的車陣,在言澤昊眼裡一晃而過,只是一晃而過而已,沒有激起任何波瀾,因為此刻他的眼神是空洞的。
如果不是去年澳洲悉尼的那場拍賣會,或許他這輩子也不會來到這座城市。
江州市,讓他日思夢想了三個月!
現在,他該如何尋找那位韓女士?還有言靜婉和龍廣輝,他們是否生活在這座城市,是否一切安好?
言澤昊望著窗外長久的靜默,讓坐在他對面的何俊峰很是不解,言瑾之前在電話和視頻上說,他父親對江州市嚮往已久,為什麼此刻從言伯父身上看不到高興和喜悅,反而感覺老人家的身上籠著一層孤寂和憂傷?
這不像是來觀光旅遊的,倒像是來懷舊的。
言婉的目光若有似無落在他身上,何俊峰不可能熟視無睹,他抬起左手腕,看了看腕表。
這已經是他上車後第五次看時間了,不是言婉心細如髮,而是大半年不見,讓她深深癡戀的男人就坐在她身邊,她能不心潮澎湃,瞳孔發熱,全神貫注嗎?
看著那張過於完美的五官線條,言婉笑著問,「俊峰哥,你是不是有事?」一路上,已經看了五次時間,沒事才怪。
何俊峰坐在窗邊,夕陽西下讓他的面部輪廓更顯柔和,聽了言婉的話,嘴角有笑容微微揚起,「我等下要去接我妻子。」
言婉心頭震顫。對的,是震顫,因為她聽到何俊峰話中的「妻子」。
妻子?怎麼可能?今天是愚人節嗎?不是!今天是三月三十一號,明天才是愚人節!
言婉很聰明,之前是用中問得,這次選擇用英語詢問,「俊峰哥,你要去接誰?」臉上帶著一抹俏皮,但頭皮發麻,意識混亂!
何俊峰撩唇一笑,這笑彷彿冰雪消融,不僅柔化了五官表情,也柔化了他的眉眼,「我去接我太太!對了,差點忘了告訴你們,我結婚了。」
這次,言婉算是徹底聽清楚了,也彷彿被雷擊中一般,心臟狂跳,一顆心被吊車拖拽著,急促上升,整個人幾乎麻木了。
望著窗外的言澤昊轉過頭來,何俊峰剛才說什麼?
太太?結婚?言瑾之前不是說何俊峰只是訂婚嗎?現在怎麼忽然結婚了?
言澤昊盯著何俊峰,不敢置信道,「你結婚了?」
「對!我結婚了,本來我妻子是要和我一起去機場的,但她忽然有事,來不了,她讓我對你們說聲抱歉。」何俊峰說這話的時候,已不再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商界霸主,他的眉眼間不再凜冽寒銳,也不再是那般深不可測,而是溢滿了溫淡和平和。
這一刻,他散盡所有的強勢和漠然,化身成了這世間最平凡家居的男子,不像是以前言澤昊和言婉認識的那個何俊峰了。這樣一個他,帶給了言家父女前所未有的驚詫和千思百轉。
言澤昊知道何俊峰在江州市找到了真愛,只是沒想到,短短時間內,他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美國時的何俊峰眼裡滿是漠然戾氣,現在的他不僅眼裡有了笑意,臉上也漾著人間煙火。
言婉聽到了心臟結冰的聲音,就連呼吸也猶如千斤重。
言澤昊輕輕拍了拍女兒的手,那是無言的安慰,他是很欣賞何俊峰這個人,但強扭瓜不甜,感情要講因緣際會,沒感情的兩個人,你再怎麼努力為他們牽線搭橋,他們終究走不到一起;反之,有緣的兩個人,家裡人再怎麼極力反對棒打鴛鴦,哪怕私奔他們也要在一起,就像靜婉和龍廣輝。
為什麼現在才明白這個道理呢?當年要是他幫著妹妹一起勸說父母,也不至於鬧成現在生死兩茫茫的悲涼局面。
人啦,為什麼非要到了追悔莫及時,才能大徹大悟呢?
……
咖啡廳的桌子上擺著一隻白色透明玻璃花瓶,裡面插著一束藍色妖姬,濃郁的藍,太陰鬱。
許華清結完帳,和龍子昕離開時,兩杯咖啡原封不動擺在那兒,有著一種說不出的蒼涼。
咖啡廳走廊兩邊全都設有座,雖有鏤空架阻隔,但沿途經過,裡面的顧客,包括間擺設一目瞭然。
靠窗席位,坐著一對情侶,女的好似在哭,男的低聲安撫同時,手裡拿著紙巾在為她擦淚。
也不知為什麼,路過時,許華清頓住腳步看了那對情侶一眼,出於條件反射,龍子昕不由的看過去,如果不是許華清的這個舉動,她壓根也不會有這樣不禮貌的行為。
因為那女的她不認識,男的背對著她,若是一眼掃過,龍子昕絕對認不出那男的是誰,但是多看兩眼,情況就不同了,那男的竟然是許華山。
許華山和一個女的……
龍子昕看向身邊的許華清,而許華清正目光深幽的盯著她看。
身為弟弟,看見已婚的哥哥和其他女人幽會,不僅不意外,反而還鎮定自若,基於這一點,就很值得推敲了。
龍子昕有一雙慧眼和異常靈敏的警覺心,所以能很快察覺出端倪來,端倪就是許華清知道他哥哥要來這裡幽會,他卻故意帶龍子昕來這裡,就是讓龍子昕知道鄧希玥的婚姻背後藏著污垢和不堪。
既然看見了,就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龍子昕邁步走過去時,許華清伸手來抓她的手臂,卻落了一個空,他苦澀一笑,空落落的手掌這輩子都注定抓
不到那個她。
依照許華清對龍子昕的瞭解,他覺得慣常冷靜漠然的龍子昕走過去後,會冷嘲熱諷,或許冷言冷語幾句,最糟糕的局面也只是端起桌上的咖啡潑向那兩人。
有誰能想到,龍子昕大步流星走過去的同時,許華山已經看見了她,也站了起來,龍子昕張口大罵,「王八蛋,老娘到處找你,你卻在這裡偷情,你知不知道,你老婆在醫院就要生了……」
「碰」的一下,狠狠一拳揮在了許華山的臉上,那力道實在是太狠了,許華山措手不及間,腳步一陣踉蹌,直接撞上身後的椅子上,後腰火辣辣的疼,但再疼也比不過臉上傳來的疼。
不管是張口大罵,還是重拳出擊,令人出乎意料,也讓許華山防不勝防。
「……」許華清目若呆雞,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潑辣暴力的龍子昕。
龍子昕伸出左手去擰許華山的衣領,右手掄起,準備補上一拳時,猝然像踩緊急剎車似的,縮回了雙手,「抱歉,我認錯人了。」
這一張一收的言行舉止讓許家兄弟如墜雲霧,特別是被打的許華山,眼前的龍子昕明明沒有認錯人,她怎麼……
和許華山幽會的女人剛開始還以為撒潑打人的是鄧希玥,哪知對方說認錯了人,之前的戰戰兢兢嗖地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咄咄逼人,「什麼叫認錯了人?你以為打了人,一句認錯人就完事了。」
拍了一下桌子,站起來,彷彿被點了炮仗的火雞。
龍子昕冷冷地勾起唇角,「我就打了人,怎麼了?」右邊額頭有一縷髮絲遮臉,伸手去撩時,那女的做了一個非常丟臉的舉動,以為龍子昕要打她,身子連忙後退,此舉惹得四週一些看客低低嗤笑。
動手打人已經不對,況且打人的女人都說是打錯了,明明是打人的女人不對,可是四周的看客卻覺得此女人的所作所為就是那麼養眼!應該與她身上散發的正氣有關。
被打的男人理應得理不饒人,可他捂著臉,偏偏無話可說,這時,許華山看見現場還有一位熟人,那就是他的弟弟許華清,卻沒有打招呼的勇氣。
「華山……」與許華山幽會的女子覺得許華山也太豁達了,忍不住在一旁吶喊助威,「打回去。」
她自己是不能打,已有三個多月的身孕,萬一有個閃失怎麼辦?
許華清站在一邊,就像一個看客,他知道龍子昕在為鄧希玥出氣,同時又考慮許華山畢竟是鄧希玥的合法丈夫,不能做的太過,所以打了一拳之後,便適而可止,為了顧全大局,說了一句「我認錯了人」,這是在為大家找台階。
「這位先生,你要打回去嗎?」龍子昕緊緊的盯視著許華山,那目光宛如一把刀。
刀光太過鋒銳,許華山沒有直視龍子昕眼睛的勇氣,摸了摸已經腫起的臉頰,說道,「既然是一場誤會,就算了。」
話落,那些看客紛紛點贊,「這男的真大度。」
「是啊,這年頭,像這種胸襟開闊的男人很少見。」
聽見有人說許華山「大度」和「胸襟開闊」,龍子昕嘴角的冷笑愈發深了許多,真想當眾撕開這個臭男人的真面目。
許華山都說算了,可偏偏某個女人死活不依,「華山,你就這麼算了?」這也太窩囊了!不行,是可忍孰不可忍,她伸手去端桌上的咖啡。
卻被許華山握住了手腕,「小美,算了。」
「憑什麼,憑什麼就這樣算了?」這位叫小美的臉都快被氣綠了,「讓她給你賠禮道歉。」
讓龍子昕給他賠禮道歉,只怕是自討沒趣,許華山眉皺得更深了,他看了一眼龍子昕,自知理虧,拉著小美的手腕,往外面拽,「走!」另一隻手從口袋裡掏出一疊鈔票遞給咖啡廳的服務員,當做賠償。
小美不想吃了啞巴虧就這樣離開,但握著她手腕的力道很大,容不得她,可嘴裡不甘心數落著,「許華山,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憑什麼就算了……」
曲散人終,主角都離開了,咖啡廳的看客們也自動散開。
散開時,有人還在議論,「這位姑娘運氣好,打錯了人,別人二話都沒說,就這樣走了……」
「我覺得沒這麼簡單,那個被打的男人連大氣都不敢出,說明什麼,說明做賊心虛……」
「你是說,那男的本身就是在外面偷腥,結果被誤打了?不敢把事態擴大……」
「打人的女人一臉傲嬌,被打的男人明顯就是啞巴吃黃連……」
龍子昕走出咖啡廳時,轉身看向身後自始至終都沒說話的許華清,「為了向我證明鄧希玥的婚姻不會幸福。」
許華清看了她一眼,單手插在褲兜裡,朝著街口走去,龍子昕不得不跟上去,因為他在娓娓道來,「那女的叫小美,是我們同村的,大我哥兩歲,初中畢業之後經親戚介紹在江州市給人當保姆,後來和我哥認識,之後他們就交往了。我們家窮,拿不出小美家提出的聘禮,小美就嫁給了江州市的一個小包工頭,去年小美丈夫在外面有了相好的,年底就將小美掃地出門,現在小美有了身孕,當然那孩子是小美前夫的,小美想要打掉孩子,但醫生說她這次懷孕已經是奇跡了,不然這輩子恐怕都做不了母親,因為小美曾經為我哥打過兩次胎,小美去找她前夫,哪知她前夫的老相好都快要生了,哪裡還在乎她肚子裡的孩子,不僅如此,小美前夫還奚落她肚子裡孩子是我哥的……」
漫步前行的許華清忽然頓住腳步,側身看著身邊的龍子昕。
r/>
龍子昕抬頭看向他,四目相對,龍子昕看見他漆黑的眸,彷彿塵埃被吹散一角,折射出璀璨的光。
一個人的眼睛是騙不了人的,某種心思總會在不經意間流露而出。
「許華清,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其實,他完全不必選擇這家咖啡廳,也可以幫他哥隱瞞。
許華清終於收回了駐落在她臉上的目光,輕輕一笑,「我希望我身邊的人都過的幸福。」這話,他之前說過。
發自肺腑的話飄進耳中,落在心裡,龍子昕若說沒有感動,那是騙人的。
只是他的願望很美好,美好到不真實,不現實,借用現在的一句網絡語,那就是:理想太豐滿,現實太骨感。
許華清對小美和他哥的前塵舊事最終停止在那六個省略號裡,他也不知道接下來會怎樣,他只知道不管怎樣,鄧希玥和他哥不會幸福,為了減少傷害,他將一些隱晦告訴了龍子昕。
臨近黃昏,市民像是全都跑了出來,人行道上擁擠,兩人挨得很近,龍子昕說,「許華清,我該回去了。」
今天是他們第一次長時間交談,也是第一次聽許華清說這麼多的話。
許華清轉眸看她,嘴角笑容溫暖,「子昕,謝謝你。」
聞言,龍子昕也笑了,「謝謝你。」謝謝他的大義滅親,讓她揍了他哥一拳,替鄧希玥出了一口惡氣,也謝謝他的真心相待。
至於許華清謝她什麼,她好像有些想不明白。
分手後,攔了一輛計程車,在車上拿出手機。
「我還以為你有了老公把我給忘了呢?」鄧希玥打趣道。
「忘了老公我也不能忘了你呀。」
「呵呵,這話雖然屬於花言巧語,但我還是愛聽。」
龍子昕也在電話這端笑了笑,「在幹嗎?」
兩人閒聊了起來,龍子昕沒提許華山,也沒說她今天和許華清見過面,就當下午的事情從來沒發生一樣。
本來是要打車直接回家,可是掛斷電話沒多久,何俊峰打來電話,得知她正準備回家,就讓她坐車去分公司,說兩人一起回去。
之前,何俊峰將言澤昊一行送到酒店,就離開了,胡楊留在那裡專程照顧言伯父,也方便他們用車。
「俊峰,明天見!」言婉竟在笑,眼睛彎彎,宛如夜空中點綴的上弦月,之前在車上的失神早已經蕩然無存。
真的是蕩然無存了嗎?
有誰知道,此刻的她臉上是春意盎然,可內心卻是寒冬臘月!
「明天見!」何俊峰笑容總是淡淡的,言婉想,若是他肯大笑,笑容必定可以花香滿園。
她知道,有些人縱使相處多年,她依然無法描繪出他的眉眼,但有一種人,只消一眼,他便是她眼中的唯一,以至於後來的每一分每一秒,她覺得自己像是一條被人打撈上岸的魚,在暴曬中享受著無力自救。
……
龍子昕從計程車上下來,遠遠就看見那輛熟悉的黑色座駕,何俊峰原本坐在車內閉目養神,聽到車門聲響,瞥了副駕駛座一眼,就見龍子昕坐在了副駕駛座上。
「等了很久?」
「沒多久。」也就四十來分鐘,只要是等她,哪怕讓他在這裡等四十個小時,他也心甘情願。
幫她繫好安全帶後,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龍子昕笑著,這時候覺得她彷彿又變成了他女兒。
車內散發著一股濃濃的香味,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道,「好香。」
何俊峰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語調平平的作出了評價,「狗鼻子。」探身從後座裡取出一個袋子遞給她。
龍子昕好奇打開,「巧克力餅乾?」
至於那句「狗鼻子」,究竟是誇她,還是在損她呢,她也懶得去計較。
吃著餅乾,垂眸笑了笑,寂靜安然,側眸看向何俊峰,晚上路況擁堵,他熟練打著方向盤,神情專注。
「不給我吃一口?」話語略顯不悅。
龍子昕笑笑,把吃了幾口的餅乾送到他嘴邊,某人毫不客氣的咬了一大口,聲音含糊,提醒她,「袋子裡有酸奶。」
「知道!」她早就看見了,沒想到他考慮的還挺周到。
「何先生,你曾經這樣照顧過別的女人嗎?」如果這樣照顧過,那個女人肯定會被魅惑的找不到東南西北。
何俊峰沉默幾秒,平靜的回答道,「照顧過。」言婉是言瑾的妹妹,也就是他的妹妹,他曾經給言婉買過零食,這也很正常。
「呃?」龍子昕嘴角笑容慢慢收斂,「她現在在哪兒?」天各一方嗎?
「在江州市!」
「咳咳……」某人被口裡的餅乾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