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雖說沒有下雨,但天氣很陰,龍子昕還在睡,室內光線有些暗。
臥室裡響起敲門聲,聲音很輕,又是斷斷續續,一聽就知道是甜甜所為。
昨晚,甜甜沒有看見媽媽,今天她已經吃了早點要去上學了,可是媽媽還沒有下樓,所以她上來看看,見主臥室的房門關著,她便輕輕敲了幾下,裡面沒有一絲聲響,她猶豫了一下,輕輕推門,房門沒有反鎖。
輕輕走進臥室,她小聲喊了一聲「媽媽」,還不待喊出第二聲,就有人揉了揉她的頭,彎腰小聲道,「媽媽還在睡,我們不要吵醒她。」
甜甜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龍子昕,乖乖走出臥室,這才小聲問何俊峰,「媽媽昨晚不是睡得很早嗎,怎麼現在還沒有起床,她怎麼了?是不是生病了?」
「她只是有些睏,別多想。」何俊峰淡漠的眉眼間有著難得的柔和。
甜甜低頭咬了咬唇,媽媽平時不會睡這麼長時間,今天是怎麼了?
「讓孟叔叔送你去幼兒園。」為了打消孩子的擔心,他又補充了一句,「放心吧,媽媽真的沒事。」
「嗯。」小女孩是很聽話的,離開時不忘向何俊峰說聲,「叔叔,再見!」
「再見!」何俊峰笑笑。
龍子昕醒來,看見何俊峰站在落地窗前,她了一眼時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怎麼這麼能睡?然後查看了一下床單,還好,沒有被弄髒。
掀開被子下床時,何俊峰還維持著原姿勢不動,就那麼看著窗外,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麼。
沒有打擾他,去了洗手間,等她出來時,何俊峰已經轉頭看著她,雖說表情如舊,但眸子卻是深沉的很。
龍子昕看見他的眼睛裡都是血絲,「怎麼不睡覺?」想到他在書房裡工作了一夜,直到現在卻不睡覺。
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想從他的臉上一探究竟,卻是徒勞,因為何俊峰本身就是一個隱藏情緒的高手。
「等你醒來,一起共進早餐。」他慢慢走過來時,嘴角噙著一抹笑。
龍子昕看著何俊峰邁步走來,他明明是在動,但她看他卻像是在看一幅靜默的畫面。
有著血絲的眼眸很深邃,彷彿能把人吸進去一樣,薄唇微勾,「怎麼了?」
應該是他怎麼了,現在倒是他問她了。
「你不困?」
「不困!」就算再困,他也不能休息。
說是共進早餐,但兩人吃的都很少,吃完早餐,龍子昕說要去影樓。
「我送你。」何俊峰很快換了衣服下來。
龍子昕看著他,語氣柔和,「不用。」怎麼能讓他送呢?他在書房工作了一夜!
何俊峰手裡拿著車鑰匙,沒說話,卻用行動說了話,他大步流星走出客廳,很快,龍子昕聽見車子被啟動的聲音。
上車後,龍子昕伸手握住了何俊峰的手,他看著她,目光對視,他的眼睛裡有著太多的情緒,而龍子昕的眼眸深處也埋藏著沉甸甸的東西,彼此情感交織,激烈而又矛盾。
明明之前她說要去影樓,何俊峰還是這樣問她,「去哪裡?」
「……」這一刻,就好像有兩撥思想在她的身體裡吶喊拔河,唯一能決定勝負的,是她不想讓何俊峰擔心,「去影樓。」
該怎麼告訴他呢?她今天要去的地方是醫院。曾經的她一直有痛經的毛病,而且月經不調,她也沒怎麼在意。因為她的全部精力都用在何家和何氏,她要整垮何氏,要看何家一窮二白,根本沒有時間和精力來顧及自己的身子,更何況,她對醫院有著望而生畏的恐懼感。
現在,她不再畏懼於醫院,所以有必要去檢查一下身體,但是,以她的傲氣,是斷不可能說出口讓何俊峰一同前往的。
這樣的她如同太陽花,向陰的一面留給自己,人們看到的是她向陽的一面。
面對她的遲疑,何俊峰並不追問,默默開車,默默把她送到影樓門口,又默默將車開到不遠的位置,然後默默看著她從影樓裡出來上了一輛計程車。
憑他對龍子昕的瞭解,他知道她今天要去醫院,只是不知道她要去的是哪一家醫院,所以開車跟在後面。
為什麼不當面說出他知道她出血的事實?為什麼不直接提出帶她去醫院?
何俊峰自然有何俊峰的想法,既然龍子昕自己都不願說給他知道的事情,他為什麼要給她添堵,讓她為難呢?
看著龍子昕走進人民醫院,何俊峰掏出手機,電話自然是打給裴醫生的。
裴醫生是江州市同濟醫院的醫生,但何俊峰有辦法讓她以最快的速度出現在人民醫院,給龍子昕做檢查,再說了,裴醫院是江州市響噹噹的婦科專家,她來人民醫院坐診,後者感謝何俊峰還來不及。
在門診大樓掛了號,前往婦產科時,龍子昕沒想到馮開來會從醫院另一部電梯裡走出來。
兩人同時微微愣了一下,但很快都勾唇微笑,算是打招呼了。
因為何煜之事,也因為鄧希玥之事,還因為她隱瞞身份之事想必馮開來已經知道了,所以龍子昕不想停留,但是馮開來卻叫住了她,「龍子昕!」
這一聲「龍子昕」,恍如隔世。
龍子昕被韓淑珍送到英國前,馮開來一直這樣稱呼她,後來因為她的偽裝,他人云亦云叫她「小龍女」。
她扯了扯唇,笑了笑,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是多餘,乾脆不說了。
樹欲靜而風不止,就算龍子昕想要保持沉默,馮開來有話說,「能否借一步說話?」
對於馮開來,龍子昕多少有些好感,當初她還想撮合他和鄧希玥來著,只是天不遂人願。
……
醫院右側一間富有中國古典特色與歐美風結合的咖啡廳,臨靠著窗邊的桌旁,兩人安靜的坐那裡許久,誰都沒有先開口說一句話。
直到兩杯咖啡被送了過來,馮開來才從服務員手裡接過咖啡,親手遞放到龍子昕眼前,「喝咖啡。」
「謝謝。」僅此兩個字,再也沒有其他。
「子昕!」這次,馮開來換了一種稱呼,或許這樣叫她比較親切,再怎麼說,他們也算是發小,「還記得江州市南環路那條老街的茶館嗎?」
她點頭,那天在那個茶館,馮開來告訴她,她是何煜的初戀。
馮開來眸色沉了沉,感歎道,「那天我說你是何煜的初戀……」
龍子昕坐在燈光下,還是如常清麗脫俗,白皙的面孔上表情安靜,諸多雲淡風輕。
「何煜得知你就是龍子昕,就是第一次讓他動心的女人,就是他的前妻,他崩潰了!」他沒有責怪龍子昕的意思,他只是在闡述一個事實,「這段日子以來,何煜整天借酒消愁,他都胃出血了。」
說完,馮開來看不出她眼睛裡的情緒,只知道她在微笑,一如往昔。
「子昕,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馮開來明知道龍子昕不會告訴他原因,卻還抱著一線希望。
拋開龍子昕和何俊峰訂婚不談,何煜自從見到龍子昕的第一眼,就沉湎其中不可自拔,沒想到一見鍾情的背後竟隱藏著毀滅性的傷害。
當然,馮開來不是一個黑白不分之人,他知道龍子昕這麼做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為了化解兩人的仇恨,也為了挽救痛不欲生的好友何煜,他想當和事老。
「抱歉!」龍子昕很直接,直接拒絕他的要求。
「子昕。」他輕輕喚她的名字,「何煜酗酒導致胃出血,現在在醫院。」這就是他為什麼出現在醫院的原因。
龍子昕就那麼淡淡的看著他,什麼也沒有說,這讓馮開來有些失落,他以為自己說到何煜為情所困時,龍子昕至少應該有所動容,沒想到對面的女人無動於衷,好像他口中敘說的那個人她根本不認識似的。
沉默了好一會兒,龍子昕看了看時間,馮開來很知趣,叫人過來結賬。
「改天再聚。」離開的時候,龍子昕說了這樣一句話。
馮開來看著她的背影,失神片刻,這次巧遇,是想跟她坐下來好好談一談,希望能夠解開她和何煜之間的結,哪知她嚴防死守,讓他無能為力。
窗外,太陽有著遲來的羞澀,偶爾出來見見世人,但是很快就又隱身在雲層後面。
咖啡館女廁裡,龍子昕撕下被鮮血浸濕沉甸甸的衛生棉,扔進紙簍時,忍不住又朝它多看了一眼。
那麼多的血,藏匿著她看不懂的東西。
她握緊自己的手,想要給自己一些溫暖。
這天上午,龍子昕做了全身檢查,等待結果的時候,走出醫院。
之前從咖啡館過來的時候,她看到人民醫院正門口有人推著車在賣烤紅薯,已經不記得多少年不曾吃過烤紅薯了,忽然記起,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一隻烤紅薯。」她拿出錢包的抬頭間,一愣,她好像看見一輛熟悉的座駕,眨了眨眼,再次定睛一看,什麼也沒有,隨即自嘲地笑了笑,何俊峰把她送到影樓門口就開車離開了,現在怎麼可能看見他的車,是幻覺,或者是一樣的車型一晃而過而已。
「三塊五。」老人用一張事先剪裁好的報紙包著那只烤紅薯,遞給龍子昕。
那只烤紅薯很鬆軟,她握著,心裡有朵花是從塵埃裡開出來的。
找了一處還算安靜的台階,只有幾層,在最上面坐下,靜靜吃著烤紅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