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北聿點頭,這樣的沈絡莫名的讓他安心。
「你先睡吧。」厲北聿把被子鋪好,對著沈絡說道。
「嗯。」她點了點頭,掀開被子鑽了進去。
然後背對著厲北聿,面向著窗,這個地方,她第一次在這裡睡,全部都是陌生的氣息。
他站在她的身後看了良久,轉身走了出去,輕輕地帶上門。
整個厲家都亮著燈,厲正南似乎是沒有這麼高興過驁。
厲北聿一下一下走向客廳。
厲正南坐在沙發上,在翻看些什麼。
走進一看,才發現他的身旁放著幾本相冊,手裡翻看的那本都是他和厲北浩小時候的照片。
厲北聿唇角揚起一抹笑意,然後坐到厲正南的身邊,隨手拿起一本。
在他的記憶中,他照的照片很少。
伸手翻開相冊,那張,應該是他初中畢業的時候,遠遠地,是一個正面,厲北聿不記得,這是什麼時候,誰給照的。
照片中有幾個人,他站在最中間,張揚的樣子,甚是青春。
他那張底下的,對應的是厲北浩初中畢業照,相似的眉眼,相似的輪廓。
唯一不同的是,北浩的神情洋溢著笑意。
厲北聿手指摸了摸照片中厲北浩的腦袋,輕聲的笑了笑,而厲正南側眸,看著厲北聿的樣子,眼角也不自主的揚起。
那是一種對一起生活過家人的思念和愛。
翻了許久,他發現,幾乎各種角度都是別人有心拍的,無論是側面,還是背影,他自己的,就好多。
「這些都是怎麼照的。」厲北聿輕聲的說道,他從來不記得厲正南出席過他學生時代的任何場所。
「就是上班無聊,想去看看你了,就去看看。」厲正南想起,那時候的厲北聿幾乎有什麼需要家長的事情都不會和他說,也不會和他溝通,反而北浩更粘人一些。
厲北聿點頭,臉色有些動容。
父愛如山,厲正南大概也是沉默的吧,與多數的父親一樣,默默地關心著子女,卻也承受著誤會。
有些人,需要拿出時間細心地去瞭解,突然就想起了,電視廣告上的有些詞,多回家陪陪父母,別讓你的父母在遺憾中老去。
夜,似乎更深重了,兩父子就坐在那裡,雖然沉默無言,但是心中卻也都明白的,這個世界上哪有不愛孩子的父母,也沒有不愛父母的孩子。
***************
晴好的天氣,一大早,兩人便啟程,這次出門,是厲北聿與沈絡的美國之旅。
飛機起飛,飛機上的沈絡帶著眼罩,困乏的睡著了。
許久,她的腦袋緩慢的向著窗邊歪動,在即將撞到窗戶上時,一隻大手輕輕地貼在窗邊,接住她的腦袋。
他的眸光看著沈絡,淡淡的笑了笑。
這次的美國行,是他和她的最後一次旅行了。
想著,目光就不想移開了。
她比以前長得成熟了很多,但是一點都不老,他看了一眼窗戶,那裡映不出自己的樣子。
以後,再也不會和她吵架了,以後,再也不會和她生氣了,以後,她再也不會傷心了吧。
許久,她動了動腦袋,厲北聿把手抽開,目光別過去,然後閉上眼睛。
沈絡睜眼,看了一眼厲北聿,他的臉色不是很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疲憊,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待他轉過來時,唇角帶上一抹淺笑。
「快到了。」這笑意讓男人恍惚了時光。
美國行,第一站,便是學校。
這次出來並沒有帶很多東西,再次登陸這片土地,呼吸著這邊的空氣,確實想不起來以前是什麼樣子了,可還是感覺到很熟悉。
她在身後,很快走了過來,伸手挎上他的胳膊。
厲北聿低眸看了看,心裡一暖。
二十分鐘的車程,並不算遠。
校門口還是以前的樣子,華麗的建築,少了一分淳樸,彷彿是新建的柱子和牌子,沒了以前的味道。
「都變了。」沈絡感歎道。
「都變了!」他看著,唇角邊的笑意磨滅。
原來留下的東西越來越少,越來越少,她突然就沒了看下去的興致。
「還是進去看看吧,來都來了。」彷彿是看出了她的惆悵,厲北聿笑了笑,然後揉了揉她腦袋上的頭髮,一如往昔般自然。
「好,就去看看。」
高揚的語調。
但是此行,卻刺開了多年間的回憶。
這個學校,唯一沒翻新的便是圖書館。
「別走了。」圖書館前,沈絡拽住厲北聿的手,阻止了他向前的腳步。
「不去看看嗎?」厲北聿斂眸笑的沉穩。
「不去了。」
「好。」他點頭,她說不去就不去。
「阿絡,你站那裡,別回頭。」他伸手指了指前面台階的位置。
沈絡點了點頭,慢慢的走到前面的位置,聽著他的話沒有回頭,她就站在那裡。
厲北聿掏出兜裡的手機,然後快速的拍了幾張她的背影,收好後,他邁開步子,轉身離開。
耳邊是安靜的聲音,她的心砰砰的跳著,聽不到身後的動靜。
許久,她回頭,後面卻沒了男人的身影。
知道有什麼東西忽然丟了之後,心中的那種慌亂和著急感麼?
沈絡現在就是那種心情,她的心裡好像愣愣的被挖空了一塊。
學校很大,也很陌生。
她就站在那裡不動,十多年前的厲北聿曾經說過這樣的話,如果哪天你一回身我不在了,別怕,站在原地等我,我不會留下你一個人的。
她的面色再也不是鎮定自若,躊躇的邁不出腳步。
她突然覺得,也許那個男人就這麼一下子不回來了。
沉穩的腳步聲,男人突然順著台階而出現。
他手裡拿著一隻玫瑰花,僅一隻。
然後緩慢的走到她的面前,伸手遞給沈絡。
「十一年快樂。」今天是九月四號,十一年前的今天,兩個人正式在一起,十一年後的今天,兩人站在這個曾經熟悉無比,現在卻有些陌生的學校中,男人看著女人如水的眉眼,靜靜地笑著。
「十一年快樂。」她伸手接過,眼神氤氳。
她都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
厲北聿就站在那裡,沒有慣例的給她一個擁抱,也沒有向前再走近一步。
他低下頭,掏出兜裡的東西,那是一對對戒。
然後他伸出手,牽起沈絡的一隻手,把戒指戴在她左手的食指上。
唇角略起一絲淡淡的笑意,沉靜的聲音,清澈的神情,他說:「阿絡,我們分手吧。」
沈絡怔住,猛地抬頭,她的身子有些發抖。
從厲北聿手中的抽出,而厲北聿則還保持著原姿勢,許久,他收回手,把另一隻屬於自己的也戴在左手食指上,代表著把最愛的人放在離心口最近的地方。
「你真的決定了?」她出聲,僵硬的笑。
「嗯,決定了。」
清澈的眉眼,彷彿回到了少年。
沈絡笑的僵硬,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她也不知道此時的情況,是該立馬離開,還是……
顯然,他總是能替她作出決定。
他牽住她的手,笑的柔軟。
「再給我兩個小時,作為你男人最後的兩個小時。」
沈絡沒有說話,這不是她一直想要的嗎?為什麼聽到他親口說了之後,心裡像是空了,彷彿真的空了。
他握緊她變得有些涼的手指,笑了笑。
「你還是笑著最好看。」他向前走,沈絡則走在他的身側。
「去哪兒?」許久,沈絡才卡出三個字,聲音彷彿都不是自己的了。
「西樵。」
「好。」
去那裡大概要一個半小時左右,她不知道他要兩個小時的時間去那裡幹什麼。
可是到了那之後,她就明白了,厲北聿是一個有規則的男人。
「是要從哪裡開始就從哪裡結束嗎?」沈絡再也笑不出來,仰頭看著身形高大的男人。
厲北聿側眸看了她一眼,伸手把她捲到嘴邊的一縷頭髮拿開,然後笑了笑。
他蹲下身子,從第三棵紅杉樹底下開始拿著撿起的木棍挖。
東西,埋得不深。
沈絡卻猛地退了兩步。
曾經幼稚的想要,等到白頭,不管是十年,還是二十年,還是五十年。
之後來到這裡,挖出以前埋得時光瓶,交換裡面的東西,可是現在,才第五個年頭……
厲北聿看著那個大大的如大桶可樂般大的瓶子,那瓶子如漂流瓶一樣,有個很大的瓶口。
他打開,掏出裡面的東西,他那裡,有曾經被沈絡強拉著寫的紙條,還有沈絡第一次親手織的手套。
他伸出手,把紙條塞到沈絡的手裡。
「現在就換吧,但是你以後再看。」
沈絡咬牙點頭,然後蹲下身子,拿出自己的,利落的打開蓋子。
把裡面的紙條拿了出來,伸手撕掉。
「你不用看了,我的願望,這輩子都不會實現了。」
厲北聿笑笑,看著那碎成片的紙條,然後抬眸。
「手套我就不給你了,太醜了,你拿回去還得扔,到時候我順手。」
「好。」
沈絡掏出瓶子裡面的盒子,然後直接塞到厲北聿的兜裡。
「還你。」
那裡是一枚胸針,沒有多貴,是兩人出去逛夜市的時候買的。
沈絡看著厲北聿,他的神色那麼冷,沈絡冷著眉眼。
「厲北聿,我們離婚吧。」話,總要她也說全,才公平不是嗎?
「好。」依舊是淡淡的應答聲,沒有挽留,甚至他的神色都沒有變。
沈絡想,除非不愛,才會走得這麼絕情吧,他是不是放下了該有的執念?
她扔下手中的瓶子,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頃刻間綻放出笑意,這輩子,似乎就沒笑的這麼燦爛過。
「時間到,我們結束了。」她轉身,眼中像是開了閘的閥門,不知道流出的是淚,還是什麼別的。
厲北聿站在那裡,抿著唇,一直看著她的背影。
手裡緊緊的握著那雙手套。
直到她漸行漸遠,變成了一個小點,最後消失在光暈中,他才眨了眨乾澀的眼睛,低眸,把手套慢慢的戴在手上。
很拙劣的技術,根本談不上好看。
可是,他捨不得扔,他也不會扔。
再抬眸,他的眼中,也氤氳著水霧。
這樣的結果,應該是最好的吧。
鼻口有溫熱的感覺。
他低頭,一滴血啪嘰的砸在泥土上,片刻間,便滲了下去,一滴接著一滴,他蹲下身子,摘下手套,小心的護在懷裡,才從兜裡掏出紙巾,堵住流血的鼻孔。
煞白的紙巾上,帶著鮮紅色的血液。
極致的配色,看得人膽戰心驚。
他蹙了蹙眉,這次出來沒有帶藥。
起身,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你過來吧。」說完,他便起身,一直等著。
沒一會,不遠的地方,就跑來一個身體,帶著急促的腳步聲。
裴巖跑過來的時候,就看見男人蹲在那裡,低著頭。
「厲總,你沒事……」本來想問是不是沒事,但是他發現,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把返航的機票改簽,我們坐她的下一班飛機。」
「厲總,你……」
他還想說些什麼,卻發現,他把全部的重量都壓在了他身上,裴巖頃刻間便明白了什麼。
而後一言不發的,扶住厲北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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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跑,一直跑,等到跑到公園外面的時候,幾乎路過她身邊的所有人都詫異的看著這個在異國街頭哭得泣不成聲的女人。
「taxi。」她招了招手,一輛出租車便停下。
因為只是想和他一起來看看,並不常呆,所以兩人便訂了個臨時的酒店,而證件機票便都在那裡了。
她手緊握著手機,不知道在期待些什麼,可是直到出租車都到了地方,黑色的屏幕都沒再亮起。
下車後,快步的跑進酒店,她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其實東西沒怎麼擺設,因為今天晚上就要返程的。
突然,她的手勾了些什麼東西。
厲北聿的黑色皮包便落在地上,裡面的東西也散落開來。
她站著身子,側眸看著,那裡還劃出一份白紙黑字的文件。
上邊的五個大字尤為鮮明。
離婚協議書。
而底下的落款處,厲北聿利落飛揚的字體就明明白白的展現在那裡。
一切,他都準備好了是嗎?
她蹲下身子,撿起文件,使勁使勁的看著,就連文件都被她的手指攥的變了型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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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北聿和裴巖回來的時候,酒店裡已經沒了沈絡的東西。
他看著空空的屋子笑了笑,還以為她會等他一下呢。
然後也知道自己是多想了。
他坐在床上,裴巖去端了一杯水過來,他搖了搖頭。
他抬起手,食指上的戒指就是一個簡單的環,分手禮物。
她一定很開心吧,多久沒看到過她笑的那麼燦爛了。
厲北聿想了想,突然坐了起來。
他突然想起,他一直都是讓裴巖隨身帶著那份早就擬好的離婚協議的,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出意外。
這回,回去之後,就應該派上用場了,簽字後,只差公證。
從此,沈絡和厲北聿便是陌路人。
伸手打開包,裡面的東西一覽無餘,只有錢夾和名片,再無其他。
「文件你沒帶著嗎?」他抬眸,看向裴巖。
「我帶著,一直都帶著。」裴巖也有些慌,那不是別的東西,那可是離婚協議啊,要是丟了,指不定又引出什麼亂子。
厲北聿抿了抿唇。
然後輕笑一聲,合上包,然後雙手伸平,倒在床上。
許久,他拿起手機。
編輯了一條短訊。
「文件,你看到了嗎?如果在你那裡,先別簽字。」
剛放下手機,那邊就傳來一條消息。
「什麼文件?」
他起身,咳了兩聲,然後笑笑。
「沒什麼,我可能不能和你一塊回去了,你注意安全。」
「好。」出租車上,她把手機放在包裡,裡面安靜的躺著那份離婚協議。
她看著,許久,和上包,然後閉上了眼睛。
很快,出租車就到了機場,沈絡下車,然後快步的走了進去。
離登機時間還有兩個半小時。
她坐在那裡,低著頭。
夕陽,順著軌跡,漸漸地西斜。
如血的殘陽。
她突然想起一首古風歌曲。
『你啟唇似又要詠遍《上邪》,說的卻是:「我願與君絕。」
她和厲北聿的路,也許就走到這裡了,治劣過後的冷寂。
等到回去後,她大概會辭了權誼的事務,然後徹底離開,以後再也不回來了。
這也是她好久之前就做好的打算,卻是沒想到比預想的來的要快一些。
她笑笑,好像,沒有可以告別的人。
突然,她的腦海中閃過慕念的臉龐,她的心裡一怔。
有了慕念,以後厲北聿便也不會孤單了,她承下厲正南的提議,也忘了到底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他。
也許,以後厲北聿就會和別的門當戶對的人結婚,會有自己的孩子,會和妻子一起老去,然後漸漸地忘了他的曾經有過一個叫沈絡的女人。
那時候的她,也許會在世界的某個極端,她要去旅遊,一直到走不動為止。
這輩子,她都不會再和別人在一起了。
她的心的某個位置,是滿滿的,那裡塞了一個叫做厲北聿的絕情男人。
機場中,響起了一首歌曲。
悠揚的調子。
一遍一遍。
林宥嘉的說謊。
慢慢的樂掉,她摀住臉,有些彷徨。
「十一年快樂,我還愛著你,你呢?」她呢喃出聲。
她萬萬沒想到他會做的這麼徹底,甚至連最後的一絲念想都不留了。
突然,前面一片大亮,她看見,男人踏著余陽的步子大步的走來。
清冷的唇角,幽深的眸子,俊斂的眉眼,雕刻般的輪廓。
她彷彿聽見,有人叫她阿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