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我,一臉的冷水珠,都能看到那些水汽從他臉上冒出來了。他也緩緩勾起了唇角,總算有個像樣點的笑容了。
「你笑了!洗個冷水臉去還笑什麼?」
「笑你,沒見過哪個女人像你一樣的。走了,去鎮子裡吃點東西,就上山了。那截路慢慢開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到呢。」
才剛說他笑,就那麼幾秒鐘的事情,他就不笑了。早知道我就不說了。
上了車子,吹著暖氣,我們再次回來了那個小鎮子上。我們就在上次遇到那個老師的那家店,吃著熱乎乎的餃子。那熱湯喝下去,確實讓人感覺舒服了很多。
這一次進山,我們也有一天的時間來準備,例如找到了當地的一張地圖,上面畫出了通往各個寨子的三級泥路。這些泥路基本上都是寨子裡運貨才會用到的,偶爾也有摩托車會在這裡跑動。
因為這一次是進寨子,沒有什麼危險的,我們也就過了一份心情去看看這附近的山,這附近的嶺,還有那乾枯了的梯田
這節路全的臨著懸崖的環山路,路況不熟,蘇海城也不敢開快,就那麼慢慢朝前繞著。有時候在彎道上還會遇上那種大貨車。我們不得不把車子停在懸崖邊緣上。
而我是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我看著懸崖就在我身旁,一開車門我就會掉下去的感覺,連連驚叫著。
蘇海城卻穩著說道:「沒事,這車子四驅的,架空了你那邊的輪子,我也能把它開會路面。」
「別,別,我怕。」真感覺他可以去演那些車子的特技了。
這一路也是有驚無險,在下午我們就來到了黑臉的那個寨子。把車子停在他們寨子那石板鋪成的地壇上,一下車就有人圍了過來。
這樣的大冬天,很多農民並沒有去勞作,我們的到來,讓他們都興奮了起來。我下車剛站穩,就有一個中年女人,用方言很重的普通話,跟我說著什麼。她說得很快,我一下也沒聽懂。但是她的手裡捧著一套他們民族的衣服,那複雜的刺繡,,漂亮的扎染,我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她這是要賣一套給我呢。
寨子裡的人大多自給自足,他們手裡的錢比較少,要是能用這麼一身新衣服換個四五百塊,已經是很大的一筆錢了。
蘇海城走了過來拉著我就離開,並低聲說道:「你買了一套,一會就會有十幾套送你面前來了。到時候,買也不是,不買也不是,跟他們就不好說話了。」
我點點頭,蘇海城已經一手拉著我,一手抓住了一旁圍觀著,正準備溜開的男人。
那男人長得矮矮的,四肢粗粗的,嘴唇厚厚的,一說話,嘴巴就有點歪。這個男人我記得,就是之前給我們帶路走沖槽的其中一個。當時是有三個男人幫我們挑東西,一個黑臉,一個是他,還有一個特徵不明顯,真不記得了。
這個男人看到我們就想溜,估計也是認出我們來了。蘇海城一手扣在他後脖子上,那身高的優勢讓那男人動都動不了。
「老哥,我們這次來,就是想看看黑臉的老婆孩子的。你帶個路吧,五十。」
男人一聽不是找他麻煩的,趕緊說道:「行行,這裡我都熟悉,你去誰家?」
我疑惑著,剛才蘇海城不是說了嗎,是去黑臉家。我說道:「黑臉家,就上次跟你們一起給我們挑東西的人,他家裡還有老婆孩子的那個。」
「阿福啊。行行,他們家就在村東頭。我帶路,我帶路。」
我皺著眉,怎麼不是黑臉,又成了阿福了呢?不過好像是這樣的,當初他們叫黑臉也是叫阿福的吧。看著我一臉疑惑的樣子,蘇海城低聲解釋道:「黑臉應該是部隊裡的一個代號什麼的。把東西拿上。喂,五十塊那麼好賺啊?幫忙提東西!」
那男人笑瞇瞇地幫我們把兩個大包一左一右挎上。村裡人看著我們是來找人的,而且已經找到了給挑東西的人,這就沒他們什麼事了,他們也賺不到我們的錢,一下都散開了。
我們跟在那男人走在一級級的石板上,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裡總有一種錯覺,很快這裡也會變成廢墟。這裡漂亮的木樓,整齊的石板路都會被冒著煙的木炭覆蓋。這些快樂的人們,奔跑嬉笑著的孩子,也都會被壓在這廢墟之下。
一個小女孩不知道從哪裡跑出來的,直接撞到了我的身上。她手裡拿著一個烤得焦黃的紅薯,那雙大眼睛看著我,猶豫了一下把紅薯分成一半遞給了我,朝我笑笑。
我也笑了,蹲下身子,接過她手中的紅薯,說道:「謝謝。」
那大眼睛好可愛,可是在不久之後,她就會成為那廢墟下壓著的屍體。她是不是也會推開廢墟,走向那邊的湖裡呢?
我甩甩頭,感覺我自己想多了吧。可是那種感覺卻沒有辦法趕走。男人在一座木樓前停了下來,朝著樓上喊道:「娜妹,娜妹,有人來看你了。」
很快,樓上下來了一個彎著腰的老奶奶,頭髮凌亂著,沒一點好臉色。那老奶奶看看我們,又看看我們身旁放著的那些東西,說道:「你們是阿福那邊的人吧。行,孩子你們帶走吧。」
我聽著一頭霧水。她說話就算我不太聽得懂,但是讓我們把孩子帶走的大概意思我還是懂了。樓上傳來了女人哭喊著的聲音,蘇海城說道:「我們上樓看看嫂子。」
「女人坐月子呢,女人上去抱孩子下來就行。」
我還是聽不懂,猶豫了一下,拎著東西朝著樓上走去。邊上樓邊喊道:「嫂子?嫂子?在哪呢?」
其實我也不知道叫嫂子合不合適,但是蘇海城按照部隊裡的習慣,叫了嫂子,我也就跟著這麼叫了。
木樓的結構和其他人家差不多,一樓是豬牛圈,二樓上去是客廳,哭聲就是從左邊的房間裡傳來了。不只有女人的哭聲,還有孩子的哭聲。我拿著東西走進了房間中。
那房間裡有著一台十幾吋的小電視,桌子,床在這樣的寨子裡都算挺不錯的了。在床上,一個帶著帽子的年輕女人抱著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在那哭著呢。真的就是剛出生的,那臉都還是紅紅的。
「嫂子。」我叫道,「孩子剛幾天吧。」
女人抬頭看向了我,擦擦眼淚,又擦擦嬰兒臉上的眼淚,才說道:「你是阿福家的人?」
「我是黑臉,不,阿福的朋友。之前他跟我們說過他有老婆,還有孩子,現在他不是出事了嗎,我們就過來看看。呃,樓下那個男人也是阿福的朋友。哦,嫂子,這些是給孩子的衣服。我也不知道孩子到底多大了,就估計著買了六個月穿的。現在可能用不上,再過幾個月就能穿了。男孩女孩啊?」
我說了那麼一大堆,女人又哭了起來。
「嫂子別哭啊。你看家裡缺什麼。我們這次來就是來看望你的。」
女人猶豫了一下,放下孩子,從床上掙扎著下了床,竟然直接跪到了我面前。我驚慌著把她扶起來。她可是產婦,這麼冷的天,從被子裡出來,還這麼跪地上,這是要生病的。
女人哭著說道:「你們就把這個男娃帶走吧,給他一條活路吧。」
「怎麼回事?」我驚訝著。
「阿福是上門在我們家的,他這麼一走,丟下我和孩子,我爸早死,家裡也沒個男人了,我媽就像讓我再找人上門。但是我現在已經兩個孩子了,沒男人願意上門。我媽在孩子一生下來,就跟我說了,找了人販子,打算賣孩子呢。你們把這個孩子帶走吧,讓他能好好活下去就行。求你們了。要是跟著人販子,那我這個媽成什麼人了?求你們了,就看在阿福的份上吧。」
我的心裡沉得說不出話來,我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樣的事情。以前在網絡上看到的那些賣了自己親生孩子的,我還覺得那些都是奇葩呢,沒想到這些事情,就在我們身邊,黑臉的孩子就要被賣掉了。
就在這時,在房間外面,傳來了蘇海城的聲音,他說道:「嫂子,這件事我們會處理的。這個孩子,你要是真的要不了了,我們就抱走。」
我驚訝著,他怎麼就這麼輕易答應了呢?雖然說嫂子很可憐,孩子很可憐,但是抱走一個孩子的事情,這不是小事啊?再說抱走了,他打算怎麼養啊?
我急忙走出了房間,他就坐在客廳那木頭做的沙發上,低著頭,用手機撥打著電話。我一下坐到他身旁:「真要抱這個孩子?我們……」
他做著手勢,示意我不要說話,電話已經接通了。手機那頭傳來了爺爺的聲音:「喂,你哪位?」
這應該是蘇海城第一次用自己的手機給他打電話。他估計也沒有想到是蘇海城吧。蘇海城輕聲說道:「爺爺,是我。」
「海……是你啊!」他的語氣,一開始的激動,但是也只吐出了一個字,就變了聲調,一副不高興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