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劉七巧迷迷糊糊只到五更天才睡過去,幸好王妃是熟知她性子的,每每早起都跟幽魂一樣,瞌睡都會打到廚房裡去。所以王妃並沒有一早安排了轎子過去,只說午飯後去接便行了。上回廚房的許婆子還偷偷告訴青梅,說劉七巧在廚房看火的時候睡著了,火星差點兒燒著了眉毛。
春生去杜若的書房拿了東西,趕早就去了劉七巧家。錢大妞知道劉七巧昨晚沒睡好,便只讓春生在廳裡坐等。春生也是一宿沒睡的人,才等了片刻,就趴在茶几上打起了呼嚕來。錢大妞正想進房拿一件薄披風給他披上,便聽見外面有人敲門的聲音。
「這就是劉七巧家。」周嫂說著,扯著嗓子喊道:「大妞,大妞,有人來找你家七巧了。」
錢大妞忙不迭就出去開門,見周嫂身邊站著的,正是昨晚那產婦的男人。只見他手裡挽著一筐的紅雞蛋,上面擺著兩弔錢,笑哈哈的說:「這位姑娘,昨兒虧的你們幫忙,不然我媳婦可真就在大馬路上生了,這是拆紅的錢,我今兒給送來了。」
錢大妞這會兒倒是有點不好意思了,又不好意思說劉七巧睡到日上三竿還沒起來,便只笑著道:「七巧回王府去了,昨晚也是碰巧,怎麼好意思收你們錢呢,我想七巧也是不會收的。」
那男人笑著道:「那可不行,這是規矩,這錢是一定要收的。我媳婦還在家等著我回去呢,姑娘,這些東西你就收著吧。」
昨兒回來,劉七巧和錢大妞就沒把這事兒告訴李氏,誰曾想到居然有這麼實誠的人,大老遠的還跑來送拆紅的錢。這時候李氏正巧從房裡出來,見大門開著便問道:「大妞,是什麼人吶?也不讓人進來坐坐?」
錢大妞只笑著道:「沒、沒什麼,是周嫂子在閒聊呢。」
李氏聞言,便也從院子裡走了過來道:「周嫂子,我正有事兒要找你呢,上回你家閨女身上穿的那藍緞子布是哪裡買的,我看著顏色不錯,預備給兩個姑娘也做一件冬衣。」
李氏走到門口,才看見了站在周嫂子身邊的男人,見他手裡拎著雞蛋和兩弔錢,便有些疑惑道:「這位是?」
錢大妞一邊偷偷的給周嫂子使眼色,一邊不動聲色的搖頭。可那男人哪裡知道啥,便笑著道:「大嫂,你家七巧姑娘昨兒在燈會上給我家媳婦接生了,這是拆紅的錢,我一早就趕著送過來,大家都圖個喜氣。」
李氏看著那男子手上遞過來的東西,頓時就反應過來了,只轉身對著裡面喊:「七巧,你怎麼又去給人接生了!」
錢大妞一聽,頓時縮起了脖子道:「周嫂,你快帶著這位大哥先走吧。」
「那我這拆紅怎麼辦?」男人拎著籃子著急問道。
「給周嫂吧。」錢大妞說著,趕緊轉身進去看看情況。
劉七巧正睡的熟,聽見李氏在外頭喊她,還以為是王府的轎子來了,只一溜煙的從床上蹦了下來,坐在梳妝台前梳起頭來道:「娘,你讓他們等等,我一會兒就出來。」
劉七巧才把頭髮整理好,那邊李氏已經進來了道:「七巧,娘不是跟你說過嗎?你爹不愛你給人接生,你怎麼昨晚又給人接生去了?」
劉七巧一臉無辜的抬起頭,看見緊跟其後進來的錢大妞,一臉無奈的搖了搖頭,劉七巧只笑著道:「娘,會接生沒什麼不好,至少也是一門手藝,再說昨兒是特殊情況,那孕婦被人撞了,眼看著就要生了,我就在那邊,不幫忙不太好吧。上次法華寺之後,沒幾個人不知道我會接生的,我人又在那邊,萬一被人認出來,還不得說我見死不救。」
李氏原本心裡不太高興,可是聽劉七巧這麼一解釋也合情合理的,便也不再多說什麼,見她已經梳好了頭,便道:「那你乾脆起來吧,春生在廳裡等你幾個時辰了。」
劉七巧穿好了衣服出來,春生剛剛用袖子擦乾流在劉七巧家茶几上的口水。見了劉七巧便把懷裡的書給了她道:「這是少爺讓給你的,少爺說他過幾天就好了,讓七巧姑娘不用擔心。」
劉七巧接過春生遞過來的書本,放在掌心翻看了幾頁,笑著道:「我可沒什麼閒心思擔心他。」劉七巧坐下來,從開始的一頁翻開看,見上面不但有解釋,還畫了圖案,就像是一本看圖說話的小人書。劉七巧不得不感歎,古代的人還真是書畫全才,她每次畫的東西都是寫意畫,杜若話出來的就是工筆畫了。
劉七巧看了幾頁,只覺得津津有味,裡面的醫理解釋的很清楚,讓很多劉七巧以前也不盡瞭解的東西,一下子就恍然大悟了。劉七巧看了半天書,見春生還在那邊候著不走,便抬起眼皮道:「你怎麼還不走呢?」
春生只笑嘻嘻的站在那邊,抓抓後腦勺道:「七巧姑娘就沒有什麼話要帶給我們家少爺的嗎?他如今這病榻纏綿的,少說姑娘也帶幾句話安慰安慰他吧?」
「安慰他有什麼好安慰的,他自己不注意身子,我還去安慰他,以後越發嬌慣了呢。」劉七巧撇撇嘴,繼續埋頭看書,春生只尷尬的站在一旁,頂著一個苦瓜臉。
劉七巧想了想,從懷裡抽出一方絲帕,遞給春生道:「不然,你就把這帕子給他吧。」
「這……用過的帕子?」春生接在手裡,不知道這帕子到底是個什麼到底。
劉七巧心道,這會兒看你們主僕兩人怎麼猜我這啞謎。
春生接了帕子,點頭哈腰從廳裡出來,見了錢大妞便問道:「大妞,我讓七巧帶幾句話給我家少爺,她給我一方用過的舊帕子是個什麼緣故呢?難道這上面寫了什麼字?」春生說著,拿起帕子在太陽底下比著看了看,見上面除了有幾塊擦過的斑痕以外,就只在一個角落中,繡了劉七巧
的字樣。
錢大妞也接過去看了半天,恍然大悟道:「你傻啊?你看看上面的斑點,那是昨晚七巧哭的時候那它擦眼淚來著,你看看這手帕,上面得有多少淚痕啊,這還不夠說的嗎?少東家一病,七巧就落了那麼多淚,這上面的點點滴滴,那都是鐵證啊!」
春生頓時茅塞頓開,只表揚大妞道:「還是你細心,我還琢磨著,這一方舊帕子,能有個什麼意思呢?還不如幾句貼心話來的暖人呢。如今少爺要是看見了七巧的淚痕,那還不乖乖的吃藥,我這就回去,把這帕子去給少爺去。」
杜若醒了之後,除了身子比較虛弱意外,倒也沒了別的什麼感覺。胃部已經不像昨夜那般劇痛,這會兒他稍微喝了一些米湯,正靠在引枕上,隨意的翻看一本婦科醫書。
杜老太太用過早膳之後,便跟著杜太太一起匆匆前來看望杜若,見他已經靠了起來,也只略略放下了心道:「你好生養著,昨兒哪些人帶你去吃酒的,我今天讓你二叔全發落了。」杜老太太那帕子擦了擦杜若的臉頰道:「你看你這一病,好容易才養出的一些肉,又沒了,我看你這身子不適宜隨處跑,不然太醫院的職就讓你二叔給辭了吧?」
杜若想了想,搖頭道:「老太太不用擔心,是我自己沒注意,今兒已經好多了,只需靜養幾日就好,太醫院的幾位老太醫醫術高明,我進去不過也就是為了跟他們多學著點,倒是累不著人的。」
杜老太太見杜若的氣色比昨晚好了很多,也便不多數什麼,只囑咐他以後千萬不可再碰酒了。
杜若點頭應了,杜太太又問了一圈丫鬟們杜若昨夜的情況,也略略鬆了一口氣,只上前道:「你這會兒病著,只養養精神罷了,何必還看什麼書呢。」
幾人正說著,忽然聽見門外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人還沒見著,就聽見了聲音道:「老太太總怨我帶壞了大哥,這回我可走的遠遠的,緣何大哥還是犯病了呢?我就說大哥這病根本和我沒什麼關係的!」
杜若聽見這聲音,也是臉上帶笑,杜老太太只反應過來道:「你這個混世魔王,怎麼今兒才回來,昨兒中秋,巴巴的全家就等你一個,你還好意思說?」
這時候只間簾子一挑,從外面進來一個穿靚藍色綾鍛袍子,披著墨綠色刻絲鶴氅的人從外面進來,他就是那個承襲了杜二老爺風流的杜家二少爺杜蘅。
「老太太這次可別怨我,我這次從嶺南那邊回來,途徑金陵,正巧遇上了姨奶奶一家,他們這都二十年沒回京城了,正巧姨奶奶的孫兒這回進京赴考,所以一家人都來了。我尋思著他們家那在京城的房子,幾十年沒住過人,怎麼好住了,所以就全給您接了過來了。」
杜老太太聞言,只激動道:「你說的可是真的?她們家都來了?」
杜蘅道:「那是自然,姨奶奶,還有她的媳婦,還有她一雙孫子孫女,都在呢。」
說起這姨奶奶,是杜老太太的親妹子,當年嫁給了一個京官,後來韃子打來,一家人都跟著南遷了,男人死在了南邊,一家人就再沒回來了。前幾年聽說是兒子也病死了,還請了金陵寶善堂分號的大夫去瞧過,沒救的回來。如今一家老小,倒只有三個女的,並一個孫子了。好在聽說孫子是極有出息的,小小年紀已經是舉人了,這次回京,大約就是為了年後的春試。
杜太太聞言,只上前扶著杜老太太道:「既是姨母來了,那我們還是出去迎一迎的好,你怎麼就這樣把客人留著,莽莽撞撞就來這裡了?」
杜蘅笑道:「大娘還當我是以前的小孩子嗎?人我已經領了她們到梨香院去安頓了,也派了幾個小廝丫鬟當幫手。我這不是聽說大哥又病了,著急來看嗎?」
杜老太太聽了,只點點頭道:「倒是越發穩重多了,你大伯沒白帶著你天南海北的跑,這會兒也有些人樣了。」
杜蘅人在外頭跑了兩個月,臉上也沾染了些許風霜之色,看上去是比之前穩重多了,只笑著道:「老太太難得誇我一句,還非得帶上大伯,我就這麼不經老太太誇嗎?」
眾人聞言,都笑了起來,外頭正好有丫鬟進來,便笑著道:「二少奶奶托我來告訴二爺,房裡的熱水已經預備好了,二爺不如先回房洗漱洗漱,再各處走動看看?」
杜蘅點了點頭道:「行了,你回去回話,說我一會兒就過去。」杜蘅說著,走到杜若的床邊道:「大哥,這回你犯病可怨不得我了吧?依我看,你這病多犯幾次,以後也服了,沒準還能練出個酒量來。」
杜若只是低頭笑笑,無奈的搖了搖頭。那邊杜老太太更是啐了他一口道:「才誇你,又在這裡胡言亂語的,就你大哥這身板,還能怎麼折騰?你小子要真心對你大哥好,就好好跟著你大伯學生意,你又是個定不下性子的人,一本醫書也不看,你大伯當年可是一邊要照顧生意,一邊還要學醫的。」
杜蘅聽到這裡,已是沒什麼耐心,急忙起身道:「老祖宗快別說了,這醫術方面,不是還有大哥嗎?再不濟我爹後院還有兩個庶出兄弟呢。就算兄弟們都不管用,大哥以後娶親了,嫂子總能給您生出幾個孫兒來,繼承杜家的衣缽的。您老整天嘮嘮叨叨的,也不嫌口渴?孫兒我這會兒就給您老斟一杯茶,您先潤潤嗓子,先好好的教訓大哥,讓他怎麼樣把身子養好了再說吧。」杜蘅說著,轉身到茶几那邊倒了一杯熱茶來,遞給杜老太太,又要給杜太太倒去,被杜太太攔住了道:「你快回你自己的院子去吧。侄媳婦也有那麼長時間沒見你了,俗話說小別勝新婚,我們也不耽誤你了。」
杜蘅聞言,這才笑著告辭了。這邊杜老太太喝過了茶也不生氣了,便起身對杜太太道:「你隨我一起去梨香院看看吧。要是有什麼缺的,也盡早給她們安排了,她們都是有禮數的人家,難免有什麼難處,也不跟
我們說的,以前他們是官家,看著體面,可畢竟沒有多少積蓄,如今舉家來京城,只怕是不會再回去了。」
「是。」杜太太應了一聲,跟著杜老太太一起出了百草院。
說起來姜姨奶奶一家,也算是時運不濟的,偏生有能耐的男人,就沒一個高壽的。如今留下這三個女人,也著實可憐。杜老太太進了梨香院,看見幾個家丁正忙著搬箱倒櫃的,見了那停在門口一溜煙的馬車,料想這次是真的舉家搬遷了。
姜姨奶奶是杜老太太的親妹子,當年杜老太太嫁入了杜家,姜姨奶奶還覺得杜老太太嫁得不好,是上不了檯面的商賈人家,如今想想自己這遭遇,倒是還比不得杜老太太了。
「老太太怎麼親自來了,我還說一會兒整理完了東西,就帶著媳婦孫子,一起去給老太太請安。」
「自家姐妹,客氣什麼,聽說你們來了,本是要親自迎出來了,可惜我家大郎身子不好,我正在那邊院子裡看著呢。」杜老太太說到這裡,也不由歎了口氣。
「怎麼大郎的身子,現在還是不好嗎?」杜家沒遷回京城的時候,兩家人是多有來往的,所以姜姨奶奶知道杜若身子不好,也不足為奇。她是死了丈夫兒子的人,所以對男人的身子,越發就緊張了起來,只開口道:「那倒是要好好調養調養的,這男人比不得女人,要在外面賺功名、忙仕途什麼的,若是沒個好身體,只怕也熬不住。」
杜老太太也只點點頭,跟著杜太太一起進了梨香院裡頭。這梨香院原本是杜老太爺以前姨娘住的地方,現在姨娘們都去了,便留下這麼一處住處,裡頭還有個小院子,有十來間房舍,在杜家的西北角上,倒是清靜的很。
杜老太太環視了一周,笑著道:「委屈你在這邊住幾日,回頭我讓他們把我以前住的那院子修一修,你們再搬過去。」
姜姨奶奶笑道:「這裡就夠好了,夠清靜,丞哥兒讀書也方便些。」
杜老太太點點頭,又問道:「哥兒以前是在哪個書院念的書?如今在京城是自己溫習呢,還是再找個書院念著?」
姜姨奶奶想了想道:「有書院能進去自然是好的,來之前也曾打聽過幾家,據說玉山書院是京城裡頭的頭一家,棲霞出院的韓先生也是寫了推薦信的,只不過聽說那書院要求頗高,想要進去除了有人推薦之外,還要有考題,如今也不著急這個,只等安頓下來了,再看怎麼進去吧。」
杜老太太在邊上聽著,默默記在心裡,這時候有一個三十五六的婦人從裡頭出來,模樣生的極好,只是看著瘦弱,因而顴骨有些高。她的身後跟著一男一女兩個孩子,男的看上去十七八歲,可畢竟是讀書人,臉上神情比起杜蘅杜若兩人,羞澀很多。姑娘頭上盤著髮髻,看來已是過了及笄之年了。
杜老太太特意多看了一眼那姑娘,臉頰上有一對米窩,不笑的時候看著也跟在笑一樣,杏花眼很大,倒是一個養眼的美人兒。不過這十五的年歲,為了自己哥哥的功名仕途,背井離鄉的,只怕這婚事?
「這是歆丫頭嗎?我記得我們回京城的時候,她才懷上,轉眼就然就這麼大了,倒是出落的那麼可人。」杜老太太隨口讚揚了幾句。杜太太也跟著把那姑娘上下打量了一番,和劉七巧對比了一下,覺得也沒哪裡是太出彩的。
「說起這事兒,我也是愧對了她的,她這麼大的丫頭,按道理已到了出嫁的年歲了,可偏偏遇上她哥哥這事情,我們若是進了京城,便是不想著回去了,又捨不得把她一個人留在那裡,所以幾門親事,就這樣給推了,我還正跟她娘商量著,這到了京城,首先要給歆丫頭找戶人家才是。」姜姨奶奶說著,便繼續道:「如今我們也算才來,人生地不熟的,倒是老太太有什麼合適的人選,可以介紹介紹的,我們要求也不高,正經人家,祖上能稍微有些基業的當然最好,沒必要非是官家,只要哥兒自己上進,以後的功名倒也是不愁的。」
杜老太太只留神點了點頭,心裡倒是嘀咕道:你這初來乍到的,屁股還沒坐熱就想著嫁孫女了,這家閨女可不是件容易事兒,這嫁妝準備,少說也得一年半載的。如今你這樣倒是落了下乘了。
杜老太太清了清嗓子道:「這倒也不急在一時,我看歆姐兒的年紀也才到,還可以好好找上一年,嫁閨女可不是這麼簡單的事情,我家那幾個年歲還小呢,我已經讓她們的母親開始準備著了。」
姜姨奶奶聽到這裡,臉色不由就尷尬了起來,話在嘴邊也不知怎麼開口。杜太太方才見了他們帶的行禮,也知道這姜家只怕是沒有多少傢俬了,如今全家人都指望著兒子能考上功名,能給閨女的嫁妝,只怕是九牛一毛了。
「姨娘不用擔心,眼下還沒到操心這些的時候,先在這邊安安心心的住下了,等以後再慢慢物色人家,這京城畢竟比別處繁榮些,總能找的到稱心如意的人家的。」杜太太說著,又喊了幾個丫鬟進來,幫著姜家人一起整理房間。
只見那姜家姑娘略略的低下頭,臉上暈出一絲紅雲來,瞧瞧的側過身子避過杜太太的視線。杜家婆媳兩人見這邊也正忙的人仰馬翻的,便也沒多待,只交代了幾聲,便去了。
這時候姜姨奶奶只皺著眉頭道:「我沒料想著杜家大郎還是一副病歪歪的模樣,我們家已經有了兩個守寡的了,可不能再添一個了,看來歆丫頭的婚事,我們得再往別處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