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身上紮著一條圍裙,看來是方纔還在做家務的,見了劉老二就這樣氣呼呼的進去了,李氏連忙向兩人使了一個眼色,自己則跟在劉老二的身後,轉身道:「杜大夫,這可真是巧了,上回我家七巧腳扭傷,也是你給遇上的。」
劉老二聽了,頭也不回丟出一句話來道:「那你倒是說說,怎麼就那麼巧,兩次都讓杜大夫給撞見了?我劉家的門檻也沒那麼寬這麼多貴人進進出出的。」
杜若聞言,臉色微微泛紅,這時候他已經鬆開了劉七巧,兩人跟在劉老二的身後,各自站著。杜若道:「劉二管家,我就是個給人看病的大夫,什麼貴人不貴人的,倒是見外了。」
劉老二這時候已經到了正廳了,杜若看見廳裡頭的長几上放著一套軍中將士穿的鎧甲。王爺後天就要啟程了,劉老二也要跟著王爺一起走,這大概是他臨行前最後一次回家看看了。
果然劉八順也在家,從廚房跳著出來道:「哦哦……今天中午吃餃子咯。」劉八順看見杜若在場,連忙噤聲。劉老二卻忽然喊住了劉八順道:「八順,去你書房拿筆墨紙硯來。」
劉八順以為劉老二又要考他學問,一張臉皺成了一團,苦著小腦瓜慢吞吞的進去。劉老二轉身看著杜若,神情自若的說:「我後天就要去邊關,什麼時候回來還真說不準,既然杜大夫看上了小女,那就留一份婚書下來,等小女及笄了,就等著杜家上門明媒正娶。我劉老二隻有這麼一個閨女,給人家做小,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杜大夫若是能寫下婚書,那我也就認了這門婚事,等著杜家的八抬大轎上門,但若是遲了哪怕一天,七巧可就是別人的了。」
杜若被這一段話劈頭蓋臉的澆下來,還有點木然。劉七巧抬起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父親,他的臉頰剛毅果敢,透出大丈夫的說一不二來,有著特別的威懾力。杜若臉上的神情頓時也嚴肅了起來,點頭道:「好,有劉二管家這句話,晚輩我也放心了,若不是皇上對王妃這一胎也很重視,晚輩實在不忍心讓七巧在王府裡多呆一天。」
劉老二見杜若臉上的神色不像是在騙人,便也稍微緩和了一下面色道:「當初是我沒有考慮周全,不知道王府裡會有這麼多事情發生。」劉老二昨兒在府裡聽說了大少奶奶的事情,而且還有人將劉七巧被世子爺抱著的那一段透露給了他,所以劉老二也深深覺得,劉七巧在王府越發的危機四伏起來了。雖然劉七巧有老王妃的保證,但是若是將來王妃親自向自己提出,作為王府這麼多年的奴才,要劉老二說出狠話,也確實不太忍心。
劉八順一臉頹喪的把筆墨紙硯放在盤子中端了出來,臉蛋上還掛這「不開心」三個字。就連錢喜兒跟在他的後面,也略帶著擔驚受怕的眼神,悄悄的扯著他的衣襟。
「爹,筆墨紙硯都拿來了。」劉八順吐出一口氣,慢悠悠的說道。
劉老二見了劉八順那個樣子,也覺得有些不忍心了,便開口道:「放下了,帶著喜兒院裡玩去,一會兒喊你們吃餃子。」
劉八順如臨大赦,丟了盤子轉身拉著錢喜兒的小手開開心心的跑了出去。
杜若上前,拿了一張宣紙,平鋪在一旁的茶几上,蘸飽了墨水在宣紙上寫下「婚書」兩個字來。
劉老二之所以能在王府做得用的奴才,也要歸功於當時張氏的眼光放的長遠。那時候張氏雖然一人撫養劉老二,卻也讓劉老二上了幾年私塾,雖然考狀元還差的很,但是讀書識字卻是不在話下的。劉老爹當年也因為覺得愧對張氏,在錢財這方面對張氏還是很闊氣的,王府逃難那些年,京城的產業帶不走的,都是劉老爹一手打理的。這五年之內雖說一直在打仗,但是京城的百姓還是依然要生活。劉老爹就是這樣,為自己賺下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以至於等王府回京之後,發現原來的產業商舖都在,對劉老爹也格外高看幾眼。
杜若寫下了婚書,心情越發平靜了下來,與其說這婚事是劉老二用來壓制自己的,不如說是自己在劉老二這裡得到了首肯了。他寫完婚書,等待這上面的墨跡慢慢風乾,低著頭朝劉七巧的方向看了一眼,劉七巧鬢邊的長髮有些散,貼在她的粉紅色的臉頰上。十四五歲的姑娘,渾身上下都洋溢著青春靈動的氣息。
杜若想了想,低下頭,在食指上面輕輕的咬了一口,血珠順著指尖溢出來,劉七巧抬起頭,看見杜若將手指印按在了這婚書的末尾。杜若做完了這一切,才將那婚書遞到劉老二的面前道:「劉二管家,這婚書就交給你保管了。」
劉老二掃了一眼婚書上的內容,點了點頭,對站在一旁的李氏道:「她娘,你把這婚書收起來,過了明年七夕,若是杜家沒來提親,咱們再給七巧找戶好人家嫁了。」
李氏抖抖活活的接了過去,她是個不識字的,迄今為止只認識銀票、地契和田契。對於這婚書,除了認識上面劉七巧三個字意外,一概不認識。李氏接了這婚書,小心的折疊了起來,想了想從身上取下一個平時放碎銀子的荷包,把碎銀子拿了出來,把婚書放了進去道:「一會兒我拿針線納幾針,這樣就不怕丟了。」
劉七巧有些不好意思的看著李氏,撅嘴道:「娘,你那麼緊張做什麼,難不成他還會賴賬不成?」
杜若聞言,便甩袍落跪,對著李氏和劉老二道:「劉二管家,你在邊關一切放心,晚輩會照顧好七巧和大娘他們的。」
劉老二冷著臉道:「少給我套近乎,哪個男人不會說幾句好聽的,說一百句好聽的,也頂不上真刀真槍的上場,我就這麼一個閨女,你要是不好好待她,我下了戰場回來第一件事情就是收拾你。」
杜若連連點頭,一副小雞啄米的模樣。這時候錢大妞從廚房出來道:「大伯大娘,餃子好了,可以吃了。」
李氏忙應了道:「這就來了,你起鍋吧。」說
著,便拉著劉老二先往廚房裡去,只留下杜若和劉七巧兩人在亭中。
劉七巧和杜若已經吃飽了,自然是再也吃不下了。而且劉七巧經過這麼一出,酒也全醒了,如今只覺得嘴裡一股子的米酒味道,身上也難受。她扭頭看了一眼杜若,見他還跪著呢,便上前扶了他起來,彎腰替他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
「杜若若,我爹這樣,你不生氣嗎?整得跟強買強賣一樣的。」劉七巧瞧著杜若,都覺得不好意思了起來。
「貨色好,就算是強買強賣那我也賺了啊,你說是不?」杜若伸手拉住劉七巧的手,低頭在她手背上親了一口道:「這下好了,你家裡人都知道了,我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劉七巧看著杜若苦笑了一番,就談一個破戀愛,屢次被家長捉姦到底是他們運氣不好呢還是技術不好?雖然劉七巧還是未成年人,但好歹有個杜若已經到了古代的法定結婚年齡了,怎麼也這麼倒霉。一定是小時候沒跟丫鬟們廝混出經驗來。
「我爹後天就要走了,今天聽你說起戰場,我還是有些擔心,你說你們男人怎麼一個個都喜歡往那邊跑呢?好好過日子不是也挺好的?」劉七巧想起這些,還覺得有些憂心忡忡。
「放心好了,戰場沒你想的那麼危險,一般都是小兵衝在前頭,蕭將軍這次受傷,也是被敵軍給暗算了的。王爺是皇親國戚,他這次出征是代表了皇上,他的安全更是收到重視,絕對不會有任何危險的。而且,聽蕭將軍說,韃子那邊換了主將,據說是不太想打了,想趁機能小勝一場,然後開條件和談,大雍如今處於上風,肯定不會同意的,不過就是再給他們一些顏色瞧瞧,讓他們好知道厲害。」杜若這次在軍營一共待了七八天,有一半的時間都用在打聽邊關的形勢上了,還有一半的時間是幫助軍醫一同為軍中的將士治傷,有的將士受了重傷,不能再打仗了,便發了軍餉,等傷好之後,就回老家安度餘生。
戰場是一個殘酷的地方,但是他不想讓劉七巧她們知道這些,每人自願去戰場的男人都想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也許,這就是作為一個男人的夢想。
劉七巧對於古代的戰場不是很理解,對於現代的戰場更不理解,她在現代所處的社會還是一個和平的年代,為數不多的戰爭都發生在電視新聞中,冷兵器時代的戰爭對於劉七巧來說真是無聊的可以,一群人拿著刀槍衝啊殺啊的,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以此形成朝代的變更,社會的發展。這些劉七巧看起來和自家一點關係都沒有的事情,如今卻正深刻的印象到了自己的家庭。
劉七巧送走杜若,全家人也吃完了餃子。劉老二在房中試著新領到的鎧甲。李氏低著頭,為他整理好每一個有褶皺的地方,抬起眸子看著眼前這位英武的男人:「他爹,這身鎧甲雖然穿著合適,可畢竟太重了,沒有家常穿的袍子舒服,你說是不?」
李氏是傳統的家庭婦女,相夫教子克勤克儉,在劉老二面前永遠是溫順的小綿羊。所以不管劉老二再外頭混的多好,又或是見過了多少有故事的女人,只要一回家,見到了純真善良的李氏,劉老二所有的花花腸子就跟打了結一樣,再也理不清了。
「你這心裡捨不得就直接說,聽你這說話拐彎抹角的,我倒不習慣了起來。」
李氏的臉上露出一些紅暈來,低著頭道:「其實,七巧和杜大夫的事情,我一早就知道了,起先只以為他們是一時起性,沒想著兩人真的能看對眼的。」李氏說著,聲音也越發小了起來道:「一開始還是我覺得杜大夫不錯,尋思著或許他會喜歡七巧,可後來想想,我們這樣的人家,萬萬是配不上杜家的,我本想攔著的,奈何……」
劉老二聽著,伸手打斷了李氏的話道:「你的心思我知道,七巧大了,想給她找好人家是好事,我雖然今天讓杜大夫寫了婚書,卻並非已是認同了杜大夫。杜家在京城有些根基,且不說杜大夫對七巧是不是一往情深,但他家裡的家長,未必就能接受七巧的出身。我今天這麼做,是怕到時候七巧被杜大夫傷了,還要反被他們家的人詬病,說我們一戶鄉下人家,想著攀高枝了,連女兒都管不好了,任她出門亂勾引人。到時候他們家若是敢這麼說,我就拿著婚書貼在他們腦門上,讓他們好好瞧瞧。」
李氏一聽,嚇的心跳加速:「他爹,被你這麼一說,我越發害怕了起來,這大戶人家的門檻當真就那麼難進去嗎?若是這樣,不如現在就給七巧張羅了一家可靠老實的人家,先定了下來才好。」
劉老二聽李氏這麼說,頓時搖搖頭道:「你糊塗,這是後招。我瞧著杜大夫對七巧還是真心的,只是不給他一些壓力,他如何能讓七巧進他家門過好日呢?我這麼做,也不過就是防小人不防君子而已。若是他真的有辦法讓七巧進杜家當正頭少奶奶,我也樂的當寶善堂杜家的親家。」
李氏被劉老二君子小人的饒的雲裡霧裡的,只一個勁兒的點頭,嘴上又不捨的說:「也不知道你這一走,今兒過年之前能不能回來,過不了幾日就是七巧十四歲的生辰了,往年都是一家人一起過的,這會兒她又要去王府當差,只怕王府裡也沒人給她做長壽麵了。」
劉老二一把攬了李氏,湊到她耳邊道:「我過兩日就要走了,你拿什麼犒勞犒勞我呢?」
李氏聞言,頓時臉紅到了耳根,低著頭如蚊吟道:「他爹,這大白天的,孩子們都在外頭玩呢……」李氏雖然這麼說,手裡卻開始動作解開劉老二的鎧甲。鎧甲裡頭直接是一層棉布中衣,劉老二結實的肌肉貼在李氏的背上,李氏一下子就覺得自己的身子軟了下來。
「這幾日太忙了,也沒空回來,倒是讓你守活寡了。」劉老二開門見山道,低頭咬住了李氏的耳垂用舌尖來回的捲來捲去。
李氏嚶嚀了一聲,靠在劉老二的身上,身子還沒站穩,腰帶便已經被劉老二給解開了,只覺得下
身一股涼梭梭的感覺湧上來,她連忙推開劉老二,走到窗口將那窗戶咯吱一聲關上,劉老二早已經從身後迎了上去,按住了李氏的腰對著自己身下一按。
李氏咬唇嗯了一聲,回頭看了一眼劉老二,紅撲撲的臉蹭在窗戶紙上。
當夜,一家人吃了團圓飯,劉老二便送了劉七巧和劉八順回了王府,他明日一早也要去軍營集合,後天就要隨軍出發了。
今夜,也是王爺和世子爺在府中的最後一晚。因為秦氏的事情,王府的晚宴頗為低調。只老王妃喊了王爺、王妃、二老爺、二太太還是有世子爺和二房的少爺周琰在一起。幾個姑娘都沒有喊了過來。
老王妃看著王爺道:「此去一路小心,家裡的事情自有我們打點,如今外頭也沒什麼風聲,索性珅哥兒機靈,把她家的陪房都一起趕去了弘福寺,不然的話,只怕現在滿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們家這事兒了。」
王妃低下頭,覺得無限傷感,只道:「好好的出了這種事情,真是讓人想不到,只希望過幾日宣武侯府的人能理解王府的難處,不要再來鬧一場的好。」
老王妃聞言,理直氣壯道:「他們家要是敢來鬧,那我們也跟著鬧一場,當初好好的人回娘家,回來時候怎麼就是個病的?依我看,這次這孩子想不明白,就跟沒了孩子有關係,那還不是他們宣武侯府的人害的?」
其實老王妃還有一些不明白,那就是上回周珅在玉荷院跟秦氏吵架那回事兒,那時候秦氏死活不肯說,周珅寧願領家法也不肯說,如今這人都死了,還有什麼好不能說的呢?
「珅哥兒,如今你有什麼話,就說出來吧,人都已經死了,你還顧及些什麼?」老王妃故意抬頭問周珅。
周珅正低著頭,臉上神色嚴肅,猛然停老王妃說起這來,便淡淡道:「她都已經死了,她做的那些腌臢事情,我原本也不想提,不過老祖宗既然問起了,那我也不妨直說了。」
這房裡如今只有自己人,伺候的丫鬟都在外面候著,所以周珅便道:「她之前那樣孝順的對母親,每日裡一樣兩樣三樣的往青蓮院送東西,都是沒安好心的,她巴不得母親這一胎能長的大一點,最好大到生不出來,難產死了才好。」
眾人一聽,頓時嚇的說不出話來,二太太用秀帕掩著嘴角道:「侄媳婦她不會那麼黑心思吧?我看著她挺知書達理重孝道的。」
王妃原先是從沒想過要往這方面想的,可是聽周珅這麼一說,再想起她之前那幾個月吃的那些補品、甜品、點心,一樣樣的,竟是比平日裡多出幾倍來。若不是劉七巧來了之後,什麼都不給她吃了,這會兒她不定就已經被秦氏養成了一個球了。
王妃想到這裡,方覺得心寒,可是秦氏已死,她原本的怒意,也只能存在裡頭慢慢消化。
周珅道:「我原本知道了這些,也不想丟了彼此的面子,只嚇她讓她寫了休書,安安分分的做這個少奶奶,面子上彼此成全,也算全了這夫妻的情誼,誰知道她還會有這樣有血性的時候,倒也是讓我刮目相看了。」周珅說道這裡,心裡畢竟還有一點點傷心難過。這一年多來,雖說他對秦氏並沒有多少喜歡,但也是真心仰慕她的才華,兩人相敬如賓,外人看來也是讓人羨慕的一對小夫妻。
老王妃聽完,沉凝了片刻,抬起頭來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所以說庶女再好,總難免有著幾分小家子氣,我原先見她,也覺得她的做派並非實實在在的大氣,總讓人覺得有些刻意。罷了,如今你出征在即,這續絃的事情就等你回來之後再說吧。」
王妃低下頭,擦了擦眼角的淚道:「是媳婦識人不明,差點兒耽誤了珅兒的一生幸福。」王妃看著周珅,略帶這疑惑道:「這些是七巧跟你說的嗎?她在我跟前可是沒有漏過半點的風聲。」
周珅搖頭道:「她那丫頭心太善了,是我逼問出來的。我尋思著她這幾天請假回家,大概還是因了這事兒,那日晚上她受了些驚嚇。」
王妃想了想道:「原來是為了這個?我說她那日回了青蓮院之後,精神就不好太,我以為她是半夜起來累著了。」
王爺和二老爺一直在做聽眾,到現在才開口道:「這事兒我們這幾個人聽過了也就算了,不管如何,她也是王府明媒正娶進門的,如今人已經去了,那些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如今你且好好養著自己的身子,眼下的事情,還要靠弟媳婦都擔待著一點,若是後面有什麼問題,也要請你多多出面。」
二太太見王爺這麼說,便笑著道:「王爺說的什麼話,原本我們兩房就沒分家,都是一家人,太太如今有了身子,能用的上我是我的福分。王爺這次出征,也是為了府裡的榮耀,你放心,這大大小小的事情,我便是做的不及太太好,也定是要盡全力的。」
王爺點了點頭,又對二老爺說:「蕙丫頭和菁丫頭的婚事大約都定在明年,若是我趕不及回來,你們也別為此耽誤了,姑娘年紀大了,總要出嫁的。」
「大哥你放心好了,這幾日我在兵部看過邊關來的奏疏,形勢一片大好,說不準大哥這一去,用不了幾個月就得勝歸來了。」
眾人忙連連點頭,一個勁的說一些讓人舒坦的好話,王爺也都笑著領受了,最後帶著周珅一起向老王妃磕了頭,總算散了筵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