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白色襯衫很快就被汗水浸濕了,好似白紙般貼在肌膚上,胸衣的花紋和顏色都清清楚楚的暴露在對方的視線之下。
她實在忍無可忍,再次審視下四周,緊閉的電梯好像一口金屬棺材,半點縫隙也沒有,就算只蒼蠅也飛不出去,更何況他們。她又急又氣,那麼多工作等著她去處理,偏又和自己最討厭的男人關在一起,她真是一秒鐘都不想待下去,她用力拍著電梯門,希望外面有人可以聽到。
「我勸你最好別拍了,咱們現在上不著天下不著地,電梯本就不結實,被你一通亂拍,要是……」話沒說完,電梯猛地往下一沉,再次劇烈的晃動著,趙琳下意識地抓住他的胳膊,緊緊抱住他的身體,那一刻,她聞到男人身上飄來的淡淡的煙草味道,別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只有那種味道居然特別清晰。
好在電梯下沉了一段距離又停住了。
趙琳花容失色,髮絲被汗水黏在臉頰上,就那麼靠在葉承歡身上,一動也不敢動。
葉承歡撫摸著她弧線動人的美背,安慰道:「有我在一切都會沒事的,乖啊。」
趙琳忽然驚醒,忙又推開他的身子,表情狼狽極了。
她蹲下,散開滿頭青絲,把十指****秀髮裡,憂鬱的閉上眼睛。一向心高氣傲的她在商場上所向披靡,卻對這台小小的電梯沒有一點辦法。
葉承歡斜倚著身子,看著她挫敗的樣子,心裡反而有點小得意,「你不是很趾高氣揚麼,這下傻了吧,沒轍了吧,怨天尤人了吧,沒想到自己也有威力不靈的時候吧。這是電梯,沒有生命的東西,不是你的下屬,想怎麼罵就怎麼罵。」
趙琳抬起頭,狠狠剜了他一眼,「你有幸災樂禍的資本麼,你不是也和我一樣麼。」
葉承歡無所謂的道:「我不像你,我過去就是個普通的保安,能有現在的發展我已經很滿足了,被困電梯這種事全世界每天都在發生,這次只不過是我慢慢人生路上的一個小插曲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趙琳哼了一聲:「告訴你,我沒什麼可怨天尤人的,我是孤兒院裡長大的,上天給了我今天的地位和榮譽我只有感恩。」
葉承歡眉梢一緊:「你說什麼,你是孤兒院裡長大的?」
「和你有關係嗎,和你這樣的人沒什麼好說的。」
葉承歡抱起胳膊,一臉嘲諷的味道:「你怕說出來我會笑話你,只能說明你的內心還不夠強大。」
「你!」趙琳霍然站起,「我趙琳為人做事一向光明磊落,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既然你想聽,我就告訴你。」
葉承歡不耐煩的擺手:「算了,我對你的事不感興趣。」
「不!就算你不想聽我也要說。」
葉承歡掏著耳朵,「那我就忍耐一下吧。」
「我的父親是軍人,在一次中越邊境掃雷的任務中不幸犧牲,那時候媽媽已經有我了。父親的去世對她的打擊極大,從那以後她就患上了重度抑鬱症,生下我之後她無力撫養,就把我送進了孤兒院,從此我們再也沒有見過。所以對於父母,我完全沒有概念,甚至連他們的樣子都不知道。
後來孤兒院覺得我很聰明就在當地民政部門的幫助下送我上了學。當然,我也沒有辜負他們的期望,從小學到中學,我的成績一直在班裡名列前茅,只不過生活卻很拮据,一直靠著好心人的資助完成了學業。」
趙琳望著虛空,忽然苦笑一下:「學校的飯菜清淡的沒有半點油水,有油水的飯菜我又買不起,每到週末的時候,同學們都會三五成群的去大排檔或是飯店搞聚會,我由於沒有錢總是顯得比較特別,利用平時省下來的一點點錢來這裡吃一碗餛飩,對我來說就已經是件很奢侈的事情了。我還記得在學校旁邊有一間張記餛飩鋪,第一次去吃的時候,我覺得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麼能比這碗餛飩更好吃的了,吃了一碗根本不夠,於是狠狠心又吃了一碗,不吃還好,越吃越想吃,你猜我最後吃了幾碗?」
葉承歡靜靜地看著她:「三碗吧,你的小飯量能吃三碗就已經是奇跡了。」
「錯。告訴你吧,我吃了滿滿的五大碗餛飩!很誇張吧,事後想想我自己都覺得可怕。」沒等對方做出反應,李孜這邊已經少有的笑起來,以往那種女強人的氣魄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女人,一個年輕的女人,一個年輕又美貌的女人應有的少女情懷。
葉承歡點點頭:「其實也不奇怪,因為當時對於你來說,一碗餛飩就是最好最奢侈的食物了。」
趙琳的思緒並沒有被他的語聲打斷,她彷彿沒有聽到對方的表述,用破碎的目光望著虛空,接著說道:「吃過之後結了帳我就後悔了,數數自己的零用錢,已經所剩無幾,五碗餛飩讓我幾乎破產,意味著我必須精打細算接下來的時光,否則就連學校食堂的粗茶淡飯也吃不起,現在想想都覺得很好笑。你猜我是怎麼做的?」
葉承歡應景似的問一句:「怎麼做的?」
「接下來的一周時間裡,我每天只吃饅頭和鹹菜,饅頭三毛錢一個,鹹菜是食堂白送的,靠著這個辦法,終於把五碗餛飩的錢補齊了。同學們都問我是不是在減肥,當時我瘦得都不到90斤,你說是他們傻還是我傻,是不是很好笑啊?」剛說完,趙琳已經笑得彎下腰去,完全沒了白領麗人平時端莊的小資氣質,再抬起臉時,眼睛裡隱隱掛著幾絲盈盈剔透的東西。
葉承歡的手勢僵在空中,臉上的表情彷彿在一瞬間被冰雪凝固,他緊緊盯著趙琳,看到她心酸悲愴的笑容,心裡好似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揪了一把,隱隱作痛。
他也在陪著她一起笑,只不過笑得很牽強。
趙琳掖去眼角的淚水,咬了咬唇瓣:「那天你說我是頑固不化、自以為是的女人,其實你說的沒錯。那段不堪回首的歲月不停地鞭策我要努力奮鬥,我可以做的比任何人都好,過上比任何人都完美的生活。所以我不僅要求自己做到完美,也要求別人和我一樣,現在想想這麼做似乎有點可笑,人和人的經歷不同,想法也不同,完美這個字眼只存在於童話裡。可能你會覺得好笑,直到現在,我最喜歡的書不是什麼高深的巨著,而是安徒生的那本賣火柴的小女孩,我常常覺得自己就是那個小女孩,不停地為自己點亮希望。」
她搖了搖頭,冷笑一聲:「其實我不該對你說這些,我知道你不會懂的,永遠也不會懂得。」
她說這話的語言和神情與林佩珊昨晚驚人的相似,兩個強大的女人內心世界卻是如此柔軟,如此閉塞,也許在她們心裡,沒有人可以懂她們,這就是她們為什麼要刻意和人群保持距離的真正原因。
「你知道狼嗎?」葉承歡忽然冒出一句奇怪的話。
「狼?怎麼?」趙琳不明白他的意思。
葉承歡的眼神忽然變得淒迷、灰暗、空洞,更沒有沒有一絲光華和神采,他用無比低沉的聲音說道:「狼,貌似強大,卻是世界上最怕孤獨的動物,在荒漠中落單的狼,往往不是被獵人殺死,就是遭到一群麋鹿的圍攻……」
趙琳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靜靜的聽著。
「若干年前,有一隻落單的狼,在荒漠中沒有水、沒有食物,隨時在躲避風沙的侵襲,遇到獵人和其他動物的圍攻時,他只能拚死頑抗。可是若干年之後,這頭狼真的活下來了,而且學會了在荒漠中尋找食物和水的辦法,學會了怎樣躲避獵人的捕殺,他從來不求可以吃到多麼美味的食物,只要能生存下去,就是他唯一的目標。對於那頭狼來說,每天一覺醒來時,可以安然無恙的看到初升的太陽,就是樂最美好的時光了。」
「你就是那只落單的狼?」
葉承歡沒有直接回答她,忽然問道:「你經歷過死亡嗎?」
趙琳被這個問題嚇了一驚,「你說什麼!」
「如果你經歷過戰爭就會知道什麼叫真正的屠宰場,生命在刺刀和子彈面前毫無價值,人像牲口一樣被肢解,然後慢慢腐爛變醜,長出噁心的蛆蟲,然後成為野狗的美餐。鋒利的刀刃可以保證很輕鬆的刺穿你的身體,兩面的血槽可以將你的出血量擴大三倍,特殊的防凍刀油可以讓你的傷口永久不能癒合。
一分鐘之後,你的出血量會達到1升,你會眩暈、噁心、視覺和聽覺急速下降,還會伴隨各種奇怪的幻覺。我敢保證,當你看到自己的血液迅速流失的時候,心情一定糟透了,你會跪下來祈求敵人一刀殺了你,但那時你已經喪失了語言能力。你只能眼睜睜看著你的血在胸腔的擠壓下,向外噴射,直到把你的衣服和面前的土地染成紅色。最後,就是你和該死的世界說再見的時候。
如果你可以僥倖不死,接下來要面對的將是飢餓和寒冷無情的折磨。
當你再也無法忍受時,什麼道德,什麼人性,什麼良知,統統滾他媽的蛋!
生命的意義和食物相比就是一堆狗屎!
你開始變得狂躁,像瀕臨死亡的野獸一樣,你的眼裡看到的不再是朋友的屍體,而是一頓美餐。
你會毫不猶豫的吃掉他們已經腐爛的身體,喝掉他們已經變質的血水,一切只有一個再簡單不過的理由:活下去!」
趙琳怔怔的看著他,那個卑微的男人一下子變得如此陌生,如此遙遠,如此可怕,她的胃裡一陣痙攣,彎下腰幹嘔幾下,卻什麼也吐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