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你管。」顧惜羞惱地別開頭,停止了落淚。
「不用我管,那你想要誰來管?」
顧惜轉回頭看他,廊間壁燈燈光照射在他漆黑的短髮和麥色的臉龐上,彷彿有淡淡的光暈在流動,而最醒目的,是他那雙眼睛,噙著淺淺的笑意,猶如湖水泛著瀲灩的水光。
被他這樣盯著,顧惜的心微微地顫抖了下,莫名地心慌起來。
她擱在他肩上的手指微微蜷曲,「你放開我吧,被人看到不好。」
陸靖驍看著她,卻沒撒手,而是一步一步往回走。
顧惜在他懷裡掙扎:「會被人看到的!」
「看到就看到,怎麼,你害怕了?」陸靖驍笑得溫暖和煦。
有腳步聲迎面而來,還有談笑聲。
顧惜下意識地就把腦袋縮進了陸靖驍的懷裡,一張臉完整地貼在他的胸口上。因為靠的近,男人身上淡淡的煙草味越加明顯,也更能感覺到他的修長挺拔。
陸靖驍低低笑了笑,就拉起她肩上的西裝蓋住了她的頭。
「四少,真巧,這是要去哪兒呀?」果然有人跟陸靖驍打招呼。
然後,顧惜聽到陸靖驍說了句:「剛從甲板上散心回來,準備回房休息。」
他是笑著說的,說完了就抱著她繼續往前走。
不知過了多久顧惜聽到一聲房卡感應門鎖的悅耳聲音。
她頭上的西裝被取下來,入目的是柔和的燈光,還有佈置簡約的房間。
而她,正坐在沙發上。
陸靖驍捲起了襯衫的袖子,從洗手間拿了塊浸過熱水的毛巾出來。
他在她身邊坐下,拿了她的左腳擱在自己的腿上。
顧惜的腳趾不自覺地彎起。
陸靖驍泰然地用熱毛巾敷住她腫起的腳,修長的手指頗具技巧地捏著她的小腿肚。
顧惜睜著眼睛一聲不吭。
他突然抬頭看了她一眼,繼而笑笑:「不疼了?」
「還有點。」顧惜神色很平淡,臉頰上是努力壓制卻沒忍住的紅暈。
「剛才為什麼事哭得那麼傷心?他們都被你嚇了一跳。」
顧惜難堪地不去看他:「那件事你不用知道,是我自己的問題。」
陸靖驍見她不願說,也沒再勉強,點了點頭,拿了毛巾起身。
「今晚就睡在這裡吧。」
顧惜抬頭看向他。
陸靖驍淡淡笑著,俯身將拖鞋套在她的左腳上。
「這是宴會主辦方特意給我額外預留的房間,沒什麼人知道。」
「那你呢?」
陸靖驍又在她旁邊坐下,沙發陷下去了一塊。
他盯著她的雙眼:「如果你想讓我留下來……」
「不用,你走吧。」顧惜急急地開口,阻斷了他令人浮想聯翩的言辭。
陸靖驍笑意越加深,腰身微微地彎下去,湊近她的臉。
顧惜本能地往後傾了傾身。
「躲什麼,我又不吃了你。」
他笑得愉悅,聲音裡略帶歎息,「好好休息吧。」
說著,人已經起身離開。
直到房間門關閉,顧惜才放鬆了提防,抱緊了雙腿,蜷縮在沙發上。
……
顧惜睜開眼時,天色已經大亮,柔柔的陽光灑在地板上。
她在床上翻轉了一個身,朦朧的視線裡,隱約看到沙發上躺著個人。
然後瞬間就清醒了。
顧惜下床過去,發現居然是去而復返的陸靖驍。
他身上蓋著西裝外套,也許是窗外傾瀉的陽光略微刺眼,他一條手臂擱在眼睛上,顧惜站在沙發邊,俯視著陸靖驍遮擋在手臂下的英俊臉龐。
他怎麼會睡在這裡?
顧惜偏頭,就看到擱在茶几上的房卡,昨晚他離開時帶走了。
顧惜猶豫了下,還是喚他:「陸先生?」
陸靖驍雙眼緊閉著,沒有一點反應。
顧惜俯下身,輕輕碰碰他的手臂:「陸先生,醒醒!」
那一對修長的眉微微地皺了下。
顧惜看他有醒過來的趨勢,就要縮回扯著他衣袖的手。
沒成想,陸靖驍雖閉著眼,一抬手,就緊緊扣住了她的手腕。
來不及搞清楚到底怎麼回事,顧惜只覺得眼前一晃,腰間一重,等她反應過來,人已經被陸靖驍抱著滾進了沙發裡側。
顧惜愣住了,陸靖驍握著她的手,另一手牢牢地圈著她的腰。
男人的氣息噴在她脖頸處,那酥癢的感覺,讓她的臉哄地一下就紅了。
顧惜全身僵硬,剛想伸手去推開他,就聽到陸靖驍閉著眼,低沉的嗓音無意識低喃:「長生……別吵……」
顧惜的手停頓在了半空裡。
但隨即她還是掙扎地想要起來,無奈男人與女人的力氣差距擺在那裡。
最後沒辦法,顧惜抬手拍他的臉,聲音清脆地啪啪響:「陸先生!」
陸靖驍眉頭一蹙,睫毛微顫,終於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顧惜對上的是一雙漆黑深邃的瞳眸。
陸靖驍躺著不動,眼神恢復清明,緩緩開口:「你醒了?」
顧惜狼狽地坐起來,理了理凌亂的長髮,越過他下了沙發,臉頰還是有點燙。
「你怎麼睡在這裡,昨晚你……」明明走了的啊?
陸靖驍撫著太陽穴坐起來:「淮越感冒,鈞飛怕被傳染,把他趕出來了。」
所以,他大發慈悲地把自己的房間讓給了徐淮越?
顧惜還是無法理解陸靖驍的思維,既然都是睡沙發,為什麼還要來這裡?
「我也怕被傳染。」
陸靖驍抬眸看了眼顧惜,聲音漫不經心:「我感冒剛剛好,很不好受。」
顧惜頓時就收起了所有的不滿。
他上一次感冒是因為她。
正在這時,門鈴聲響起:「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顧惜過去開門。
徐淮越站在一輛行李推車上,身上裹得跟北極熊似地,紅著個鼻子,衝著顧惜就是響亮的一個噴嚏,一邊接過推車服務生遞過來的紙巾擤著鼻涕一邊詫異地看著顧惜。
「小惜,怎麼又是你?」
顧惜忽閃了下眼眸,對於他話語裡的那個「又」字不知道如何解釋。
想到裡面的陸靖驍,顧惜下意識地往門口擋了擋:「這麼早,你過來有什麼事?」
「哦,我是來給四哥送東西的。」
說著,徐淮越把手伸到裹著的被子裡,再掏出來,手心是一隻碩大的烏龜殼。
「長生,你爸爸就在裡面!」
話音未落,烏龜殼裡就伸出了四肢和一顆小腦袋。
「四哥,我替你把你龜兒子送過來了。」
徐淮越朝房間裡伸著脖子喊了聲,就把長生擱在地上:「自己進去吧。」
「長生」好像真聽懂了他的話,慢吞吞地,繞過顧惜的腳朝著房間裡挪進去。
徐淮越本人則指揮服務生:「速度,推我回去!」
……
顧惜回到房間裡,就看到「長生」安靜地趴在茶几邊,愣愣地,像在發呆。
洗手間裡是嘩嘩的水聲。
顧惜走過去,在「長生」跟前俯下身,和它黑溜溜的眼睛對視。
「原來,你就是長生。」
她想起陸靖驍的那句「長生,別吵」,忍不住挽起唇角。
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它的頭,它立刻又縮回了殼裡。
「膽小鬼!」顧惜摸了摸「長生」的龜殼。
然後,一塊質地有些冰涼的布料掠過她的手臂,顧惜抬頭,就看到洗漱好的陸靖驍在她的身邊蹲下,拿起地上的「長生」:「怎麼到這裡來了?」
「長生」慢悠悠地伸出頭,憨憨地望著陸靖驍。
顧惜看著大眼瞪小眼的一人一龜,忽然覺得十分地喜感。
陸靖驍的手機響起來。
在他接起電話時,顧惜識時務地轉了身,背對他。
沒幾分鐘,陸靖驍就掛了電話。
「我臨時有生意要談,現在就得過去,長生,你先照顧一下。」
顧惜怔了怔,陸靖驍已經拿了外套出門了。
她低頭望著地上又縮回殼裡的「長生」,好一會兒都回不了神。無奈地捧起龜殼,嘀咕著:「他就這麼放心?我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就不怕我把你燉了煮湯嗎?」
……
顧惜抱著「長生」從房間出來,忽然不知道該去哪裡。13acv。
用管開停是。她以為她可以忘掉從唐秀雅和蘭姨那充滿怨恨的口中說出的報復計劃,可是,只要一靜下來,每一個字都像是烙在她的心口上,想抹抹不掉,無比清晰。
和霍湛北的過往種種都被冠上報復二字,她只覺得可悲又可笑。
招聘會上,她站在他面前侃侃而談的時候,不知道他是怎麼樣的心情?
驚訝,氣憤,仇恨,亦或是欣喜?
他新婚之夜不碰她,因為她是顧慕珍的女兒,自打出生就被冠上了不貞的名號。
後來,他急著跟她同床共枕,因為她提出離婚,偏離了他的計劃。
其實他也是個可憐人,他做這麼多不過是想要找一個宣洩仇恨的出口罷了。
懷裡的「長生」似乎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伸出頭碰了碰她的手心。
顧惜垂頭,摸了摸它:「既然沒人對我好,以後自己對自己好點就可以了。」
「長生」的綠豆眼賊溜溜地看著她,片刻之後,又慢慢地縮回殼裡去了。
顧惜在走廊上逛了一圈,不自覺地,走到了顧慕珍的房間門口。
有些事,還是想問清楚,不甘心這樣不明不白替她還債。
顧惜敲了會兒門,裡面沒有動靜。
她撥通了顧慕珍的號碼。
那邊,直到快響起忙音的時候才被接起。
「什麼事?」顧慕珍的語氣淡淡地,背景卻有些喧鬧。
顧惜握緊了手機:「你在哪?有些事情我想問你。」
顧慕珍沉默了片刻,才說:「我在遊艇的賭場裡,你自己過來吧。」
說完,顧慕珍就擱了電話。
……
顧惜站在賭場門口,耳邊不時傳來交談聲和尖叫聲,裡面,到處是綠色牌桌、金光燦燦的賭博機,還有神色興奮的人們,一派紙醉金迷。
顧慕珍正陪著一個西裝革履、事業有成的中年男子坐在賭桌邊,兩人談笑風生,同桌的還有其他一些大老闆,作陪的都是一些年輕貌美的女子。
顧惜穿過吵鬧的人群,站在離顧慕珍五步遠的位置,靜靜地看著她。
顧慕珍也看到了她,臉上的笑容有瞬間的停滯。
但隨即,顧慕珍就跟那中年男子嬌媚地笑語了幾句,起身朝顧惜走來。
兩人沒有交談,默契地出了賭場。
「今天找我又是為了什麼事?」
顧惜抬頭,顧慕珍穿著一襲大紅包臀裙,露出細長光滑的白腿,性感嫵媚,臉上化著精緻的濃妝,和昨晚的清新可人相比,現在的她就像是一條吐著毒信子的美人蛇。
「我想知道你跟我公公是什麼關係。」顧惜沒有拐彎,直接問道。
顧慕珍輕佻著眼梢,「我以為那個妒婦有多沉得住氣,原來也不過如此。」
「唐秀雅說是你破壞了她的婚姻,是你搶走了她的丈夫。」顧惜定定地看著她。
「你心裡不是已經相信她的話,何必再來問我?」
顧惜深吸了口氣:「我想聽你親口告訴我事情的真相。」
「真相?」顧慕珍冷笑:「我說真相不是唐秀雅說的那樣,難道你會相信嗎?」
「只要你說,我自己會判斷。」
「你要怎麼判斷?我的事還輪不到你來插嘴。」
顧慕珍揚手推了下顧惜,就要重新回到賭場裡去。
顧惜驀地回身,望著她的背影,「二十幾年前,你破壞了爸的婚姻,現在,你又去破壞霍湛北父母的婚姻,難道搶走別人的丈夫就那麼有成就感……」
顧惜的話還沒說完,顧慕珍就已轉身,狠狠一巴掌甩在顧惜臉上。
「爸?顧惜,他那麼對你跟顧城,你居然還願意叫他一聲爸?你說我破壞他的婚姻,誰告訴你的,他還是他那個捧在手心怕摔著含在嘴裡怕融化的老婆?」
顧惜被甩得臉偏向一側,嘴角立刻紅腫起來,甚至滲出血絲。
「沒人告訴我。」顧惜眼圈有些溫熱,「當初你把我跟顧城送回秦家,不就是想破壞爸的婚姻,我跟顧城來到這個世上的用處,就是你為爸特意準備的雞肋。」
顧慕珍嗤笑:「回秦家哪裡不好了?有多少人擠破頭想爬上金字塔頂端,也就你,傻乎乎地把京城第一名媛的頭銜拱手讓人……」
「來路不正的私生女也算名媛嗎?」
顧惜笑了笑,淡淡地,卻暗含了諷刺。
顧慕珍揚起手就是又要給顧惜一耳光,手腕去被顧惜握住,臉色驟變。
「顧惜,你想造反嗎?我是你的母親!」
「就因為你是我的母親,所以我要替你受過,其實那個時候,你說我配不上霍湛北,你應該就知道霍湛北娶我的真正目的了吧?」
「知道又怎麼樣?我讓你離婚,你聽了嗎?」顧慕珍冷哼了一聲,「顧惜,你覺得你應該怨我嗎?我警告過你,是你自己不聽,才弄到這個地步!」
顧惜握著顧慕珍的手微微顫抖,眼圈泛紅,卻執拗地沒有掉一滴淚。
「我不怨任何人,只不過,你欠唐秀雅的以後我不會再替你償還,我會跟霍湛北離婚,至於你想怎麼樣,那都是你自己的事,跟我沒關係。」
顧慕珍眼底有怔愕,被顧惜鬆開的手還僵在半空中。
顧惜的手心滲出冷汗,她捏緊了烏龜殼,彷彿找到了一種寄托,越過顧慕珍就走。
只是,走了幾步,顧惜就站定,回過頭望著顧慕珍。
「其實,在我心裡,我早當你跟爸已經死了,很早就死了。」顧惜眨了下眼睛,唇邊是淡淡的笑,輕聲地重複了一遍,「很早之前,我就當你們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