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麼說,他們都有值得原諒的地方,人,只有活下來才能談人性。對著一個就要餓死的人,說道德法律之類的東西是無恥的行為,這幾個人至少罪不至死。
程子介長長地歎了口氣,正想讓他們起來,卻又想到了一個問題,於是繼續問道:「就算我們來之前,你們做的那些事都有迫不得已的理由,但是我們來了以後,你們卻還要對我們隱瞞樊小姐活著,被你們關在地下室的事情。這一點,你們怎麼解釋。」
那燈光師垂下頭:「……沒有……就是怕事情敗露受懲罰。」
「怕受懲罰……所以就連她的死活也不管了……要是我沒找到她,你們回去了,就打算殺她滅口,對吧?或者眼看著她餓死?你們在這兒大吃大喝,就沒想想她也快餓死了?這一點,你們實在是很無恥。」
燈光師低著頭,一言不發,顯然是承認了程子介猜的不錯。程子介又是心涼,又是生氣,又是悲哀,站起身來看了他們一眼,回頭對身邊的趙鴻運道:「鴻運,先把他們都關起來。等我們把目標完成了,再來考慮怎麼處理他們吧——就關在他們住的那間別墅的地下室裡去,讓他們也嘗嘗樊小姐那種滋味。這兩天把他們看好了,敢跑的,格殺勿論。」
「是!」趙鴻運答應了一聲,帶領幾個部下,端著槍將他們押解出了餐廳。幾個人都知道自己罪行不輕,不敢再說什麼,垂著頭魚貫離開了酒店。
程子介呆呆地站了一會兒,部下們也都顯得很震驚,沒有說話。良久,程子介才低聲道:「耀煌,帶你小隊的人去休息吧。今晚大家都要睡好,明天你們小隊還得跟我出去救人。海源危機四伏,沒精神應對可不行。」
張耀煌答應了一聲,揮手帶著部下們靜悄悄地離開了酒店的餐廳。程子介獨自站了一會,怎麼也沒有睡意。餐廳在充電燈的照射下顯得暗淡而壓抑,讓程子介有些難以呼吸。於是獨自靜靜地離開了餐廳,走到酒店門口的花園中,找了張長椅坐了下來。
天上月白風清,夜景怡人,可是就在這美景下發生過一些可怕的事情……程子介歎息著,心中說不出的滋味。
不久,趙鴻運帶著幾名部下回來了。程子介讓他們也去休息,明天自己會帶張耀煌的小隊離開小島,進行救援行動,島上基地的守衛工作將會由趙鴻運小隊負責。這是出發前就擬定好的行動計劃,不能隨意更改。
隨著部下們紛紛睡下,酒店很快就安靜了下來。程子介在清冷的月光下獨自坐著,整個島上似乎只剩下他叼著的香煙發出忽明忽暗的紅光。他怎麼也理不清思緒。自己該怎麼處理這幾個人?這實在是一個很大的難題。
雖然不願去想,但是程子介腦海中卻總是抑制不住得浮現出一幕幕慘烈的景象。就在他再次點起一支香煙的時候,身後傳來何安靜輕輕的腳步聲。
程子介沒有回頭,只是輕聲問道:「小靜,她情況怎麼樣。」
「好多了……其實沒什麼大事,就是餓的。現在吃了東西又洗了澡,黃醫生還給她掛了針,已經睡了。」
「嗯。那就好。」
「你把他們怎麼處理了?」
「都關在那地下室了,暫時還不知道怎麼處理好。」
「你還打算手下留情啊。」說話間何安靜已經走到程子介身邊坐了下來,將兩隻腳也收到椅子上,雙手抱膝,仰著臉看著一片白雲在月亮邊緩緩飄過。
「小靜,他們情況不一樣的。」程子介緩緩地吐出一團煙霧,看著它裊裊地升起,然後被一陣夜風吹散。
何安靜沒有接話,良久,才低低地說了一句:「程子介,我心裡很難受。」
「是啊,這樣的事……誰不難受呢。」
「為什麼會這樣呢……我以前跟我哥在雙河中學活下來的時候,真的沒想到世界上會有這麼多可怕的事……程子介,我和我哥跟了你以後……我看到越來越多這些事情了……以後還不知道會有什麼更可怕的事情……我突然覺得很害怕。()我長這麼大,從來不知道什麼是害怕……可是這些天……」
「是啊。我們都沒挨過餓……真不知道我們真的到了餓得受不了的時候,會不會和他們一樣。」
「嗯。我也不知道。剛開始我只是生氣,難過。剛才給樊姐姐洗澡的時候,想著想著,卻覺得越來越害怕……害怕自己也會遇到這樣的事……也會變成這樣的人。」
「小靜,你是個女孩子。要不,明天你留在島上吧。以後也別跟我出來了。」
「那可不行。」
程子介只得笑了一聲,沒有再說。兩人就這麼靜靜地坐著,一陣江風吹過,何安靜不自覺地縮了縮身子。程子介微笑道:「夜深了,島上風大,你回去睡覺吧。」
何安靜搖了搖頭,轉過臉來看了程子介一眼,然後又揚起臉來看著月亮:「我睡不著。」
「好……那我陪你說話吧。」程子介吸完一支煙,朝著何安靜挪了挪屁股,兩人靠近了些。何安靜沒有像以前那樣敏感地躲開,而是像不知道一樣,只是抱著膝蓋的雙手有些扭緊了起來。
這次島上倖存者的行為終於讓這個勇敢的姑娘感到了自己也會恐懼,那是一種從內心深處湧起的迷茫不安。再怎麼大心臟,在這個時候她也只是個姑娘,本能地不想一個人呆著。現在坐在程子介身邊,才讓她安心了不少。
更何況,她對程子介已經有了些懵懂的情愫。這個時候也只有程子介能給她帶來安全感了。程子介挨著何安靜坐好,微笑著問道:「小靜,你覺得這些人怎麼處理好呢。」
何安靜垂下頭,將臉蛋埋在膝蓋上,輕聲道:「我不知道。剛開始我是恨不得把他們全殺了,但是現在想想……好像不應該殺他們。」
「是啊……他們真的是走投無路了,才這麼做的……不然我們還沒到這兒,他們就全餓死了。」
「可是也不能就這麼算了啊……」
「我知道,我就是還沒想好,所以才把他們先關起來再說。」
「嗯。要不,就把他們一直關在那兒算了?」
「這也不行。現在的世界……人人都要幹活,不能白吃飯。」
「也是。把他們帶回去以後,強制改造一段時間吧?」
「你覺得……對現在的他們來說,這算是懲罰嗎?有吃有睡,不用擔心安全……他們反而可能覺得這樣是一種享受……」
何安靜又一次沉默了。程子介也沒有再說話。片刻,何安靜突然微笑道:「程子介,剛才我氣壞了,隨口說你混蛋,你別生氣。」
程子介倒是有些奇怪的扭頭看了她一眼,這可是何安靜第一次這樣和自己道歉。月光為何安靜光滑的臉頰鍍上了一層銀白,飽滿的雙唇閃耀著淡淡的銀光,美麗的大眼睛更是在月色下顯得深邃清澈,說不出的動人。
程子介不由得心中微微一動,看著何安靜輕聲道:「小靜。我沒對你生過氣的。除了那次你放哨的時候冒冒失失被別人抓起來。我去晚點你說不定會死的,那次我才生氣。」
「嗯。」何安靜也扭過臉來看了程子介一眼。兩人對視了一下,馬上各自轉過臉去。何安靜有些緊張地說道:「程子介,謝謝你。」
程子介微笑道:「別叫我程子介啦……總顯得我們有仇一樣。小時候我做了壞事,我爸爸媽媽生氣了才會叫我全名……現在一聽別人叫我全名,總覺得脖子後面涼颼颼的。」
何安靜噗嗤一聲笑了起來,程子介也呵呵地笑了一聲:「叫我老大也比叫名字好。」
何安靜搖了搖頭:「才不要。」頓了頓,笑道:「我叫你小橙子。」
程子介不由得睜大了眼睛,何安靜卻皺著鼻子,大眼睛笑得彎彎的:「小橙子,還蠻好聽的。嘻嘻。」
兩人再次對視了一眼,開心地笑了起來。程子介一邊笑,一邊嘟噥道:「行吧行吧,隨便你,總比叫全名好聽。」
「小橙子。你從小就住在海源啊。那你……」
兩個年輕人一時間放下了沉重的心情,輕鬆地聊起天來。除了他們之外,整個碧星洲都陷入了沉睡,只是偶爾可見不遠處兩棟別墅樓頂上哨兵活動的身影。
月亮漸漸劃過夜空,向西方緩緩沉下。不知過了多久,何安靜終於打了個呵欠。程子介也覺得倦了,站起身來笑道:「夜深了,我們回去睡覺吧。」
何安靜頓時又嗔怒起來:「你說什麼。」
「我說……呃,對不起……你回去休息吧,明天一大早就要去救人。我也回去睡了。」
「這還差不多,不許總想著佔我便宜。」
「哎……沒有啊……」程子介無辜地撓了撓後腦勺。何安靜這才笑嘻嘻地站了起來:「好啦,我知道你沒有。開玩笑的。走吧。」
於是兩個年輕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地踏著月色回到了酒店內。程子介拿出衣物草草地去酒店後的水井邊沖了個涼,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空氣中還瀰漫著淡淡的消毒劑和空氣清新劑的味道,陣陣江風從寬大的窗戶中吹進房間,讓人心曠神怡。
剛才和何安靜聊天讓程子介心情輕鬆了很多。今夜的何安靜才有點女孩子的樣子嘛……會害怕,會迷茫,會找人陪伴……小橙子小橙子地叫著,真的蠻可愛呢……
拉起一條被單蓋住**的身體,程子介不由得又想起了家中的那些人兒。自己第一次離開她們那麼遠,音信不通,她們也會躺在床上想著自己吧。
特別是芳琳玉琳兩個丫頭……昨天這時候自己才和她們洞房花燭呢……不知道她們會不會哭……
哎,快睡覺,明天救人回去,就可以陪著她們了……
……
……剛才回來的時候……好想牽一下小靜的手……可是沒有敢……
……
樊小姐……到時候帶回雙河去……
……
明天一定要保護好弟兄們……帶出來多少人……就要帶回去多少人……寧可自己多冒些險……也決不能讓任何一個人留在海源……他們那麼信任我……不能辜負……
……
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