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介保持著小跑的速度,不久就順著公路來到了那條去陵川的岔路口。看著星光下漆黑一片的原野,程子介停下來吸了支煙,整理了一會思路。
白雅瓊,杜小婉。應該還有其他的女人被抓了。她們還活著嗎?每天燒死一個女人……就算沒死,她們長得那麼漂亮,會不會遭到了他們的凌辱?那些人連人命都可以輕易處置,想必不會對她們這樣的美女手下留情。那小姑娘從照片上看起來還是個小蘿莉,自己都不會忍心下手那種,這下不知道會有多麼悲慘的命運。
「唉。」程子介歎了口氣,慶幸著自己能保護親愛的人。一支煙吸完,他整理了一下背上的弩箭,再次邁開腳步,順著鄉村公路奔向陵川的方向。
夏夜的原野一片寧靜。風聲呼呼地吹過程子介的耳邊,路邊的麻田漸漸稀疏起來,經過兩個村子,前面終於出現了第一口魚塘,平靜的水面在星光的映照下泛著一圈圈漣漪,時而有一條魚跳出水面,發出嘩啦一聲水聲。魚塘邊的蛙鳴響成一片,此起彼伏,魚塘邊的樹林裡突然傳來一聲沙啞的鳥鳴,頓時讓蛙鳴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當蛙鳴聲再次響起的時候,程子介已經掠過了魚塘。一隻不知名的鳥悄無聲息地掠過魚塘的水面,振翅飛向樹林,長長的嘴裡叼著一條小魚,正在星光下掙扎著。
那就是翠鳥吧。原來晚上也會捉魚。程子介清晰地看到了這一幕,若是平日的他,大概會開心地大喊大叫起來,但是此時的他已不再是那個天真單純的少年。前面有無辜的人等著他去解救,身後有親近的人等著他去保護。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讓他怎麼也輕鬆不起來。
程子介不知不覺間加快了速度,順著岔路足足走了十幾里地,前方公路盡頭的地平線上終於隱約出現了一片黑黝黝的房子,那就是陵川鎮了。鎮子裡似乎還有一片火光。程子介停下腳步,靜靜地看了看,距離太遠,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又向前走了一段,總算確認了火光的存在。
該怎麼進鎮子?程子介有些犯了難。路邊是一望無際的水田和菜地,沒有掩護。極目四望,只有鎮子的一邊看到了一片樹林。於是程子介離開了公路,踏上田間的小路,驚起田埂上的青蛙噗通噗通地跳進稻田內,慢慢地繞到了樹林邊。
一進樹林,程子介就跳上了最高的那棵大樹,頓時驚起了樹林裡棲息的鳥兒,一大群撲稜稜地飛向夜幕。這下可嚇了程子介一大跳:要是這兒的人夠警覺的話,可能會發現自己的行蹤。
程子介大氣也不敢出,伏在樹幹上靜靜地等了半天,卻發現鎮子裡沒有任何動靜。遠處鎮內確實有一片火光,被一棟五層的大樓擋著,看不到樓房那邊的具體情況。程子介小心翼翼地集中精神在自己的視力上,仔細觀察了一會從樹林到那棟大樓之間的路徑,沒發現任何危險,於是悄悄地下了樹,在夜幕的掩護下摸進了鎮子,悄無聲息地來到了大樓下。
這時他才發現這是陵川中學的教學樓。順著牆根慢慢地爬上了樓頂,剛從樓頂邊緣露出頭來,就差點嚇得沒掉下去:就在他左邊不到三米遠的地方,兩個背著微型衝鋒鎗的人正坐在樓邊背對著他,其中一個正舉著一小瓶酒,仰著脖子喝了一大口。
程子介趕緊縮回頭去,正想悄悄離開,突然一個人說話了:「呃……下面的怎麼還沒完。」
「不知道……今天的人還沒燒呢……」另一個聲音答應著。
「媽的……我是見不得燒人了。()真不知道他們怎麼想的……」
「三哥,你喝多了!」另一個聲音緊張地喝止道。
「呃——啊,喝多了,喝多了……」那聲音嘟噥著,突然一隻酒瓶子就從程子介頭上飛過,遠遠地劃過夜空,片刻,遠處的地面上就傳來一聲清脆的玻璃碎裂聲。
「看樣子還得半天……我打個盹,你看著吧。」
「行……也沒什麼好看的,這大晚上的,誰敢在外面亂跑……」
看樣子這是兩個哨兵。他們這樣毫無戒備的狀態,自己完全有能力一瞬間幹掉他們兩人而不鬧出一點動靜。程子介摸了摸腰間的獵刀,遲疑了一會,終於還是收回了手。自己是來偵查情況的,不是來殺人的——更何況程子介還沒殺過人。這是兩個活生生的人,不是喪屍。他們有沒有犯下死罪?自己有沒有判他們死刑並親自執行的權力?如果不分青紅皂白的胡亂殺人,和朱老五有什麼區別?的程子介孩子氣地思索了一會,決定還是不驚動他們,悄悄地順著教學樓外牆的窗台,找到了一扇開著的窗戶,無聲無息地鑽進了一間教室。
教室內的情況和程子介以前的中學幾乎一模一樣。程子介呆呆地看了一會,搖了搖頭,輕輕地歎息了一聲,向著門口摸了過去。門開著,門外的走廊上空散射著昏暗的火光。程子介小心翼翼地從門口探出頭去,左右觀望了一會,沒發現其他動靜,這才輕手輕腳地走到走廊的護欄邊,趴著護欄探出腦袋。映入眼簾的是學校的操場,操場中間正點著一堆篝火,一大群人跪趴在火堆邊,有男有女,整整齊齊地對著同一個方向俯伏著。
程子介順著他們面對的方向看過去,目光很快落到操場一邊的主席台上。四個穿著青色長袍的人跪在主席台上,也是有男有女,高舉雙手,正在喃喃地念著什麼。
除了火堆裡嗶嗶剝剝的聲音,和主席台上四個人夢囈般的話語,整個學校都安靜得可怕。程子介開始悄悄地清點著他們的人數:足有近兩百男人,差不多三百多女人,女人大概是被殺害了不少,比例遠不如其他倖存者隊伍,男人的數目則大概是陵川和白尾兩個鄉鎮的倖存者都聚集在這兒了。這些人裡面哪些是自願的,哪些是被脅迫的?想起杜習之的話:「裝著信了也沒事……」這麼說,這裡面還有人是假裝信什麼瘟君的了?
程子介正在思索著,突然人群爆發出一陣整齊的呼聲:「瘟君菩薩慈悲!」嚇了程子介一大跳。定睛一看,俯伏著的人群全部直起身來,像主席台上那幾個人一樣雙手高舉,火光搖曳之下,眾人長長的影子也在地上飄蕩著,還有些遠遠地映照在學校的圍牆上,黑影幢幢,如同鬼魅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瘟君菩薩慈悲——」人群又齊聲呼喊著俯伏了下去。程子介大概明白了這應該是他們的祈禱儀式,只是再次想到杜習之的話,讓他覺得這樣的景象無比的詭異。
三呼之後,主席台上的一個青袍人揮了揮手,於是操場上的眾人才紛紛改成比較隨意的姿態席地而坐,但仍然是鴉雀無聲地看著主席台。程子介大氣也不敢出一口,緊緊地扒著護欄,正在思索這些人還要幹什麼,就看到操場外幾個持槍的人押著十來個被反綁的人走上了主席台。
「大方丈。」領頭的那個持槍的人走到領頭的青袍人面前,畢恭畢敬地彎著腰:「早上抓回來的幾個人,請大方丈處置。」
「這不是人,是邪魔,邪魔——」那青袍人尖著嗓子叫道。程子介仔細地看清了所謂大方丈的長相,看不出什麼年紀,似乎三十歲到五十歲都有可能,滿臉橫肉,頭皮被刮得油光發亮,更像一個屠夫而非什麼方丈。
被反綁著的人也是有男有女,被持槍的人推搡著跪在主席台上,一個個神情恐懼,在這溫暖的夏夜裡也是瑟瑟發抖。程子介集中精神,辨認著他們的形象,很快就在裡面發現了兩個女人,形象接近於杜習之照片上的那對母女。一個體態豐滿圓潤,一個嬌小苗條,兩個女人雖然都被反剪著雙臂,白皙的手腕上緊緊地捆著麻繩,緊緊地靠在一起。垂著頭,看不清她們的臉,但是程子介從她們的動作上看,基本能確認這就是那母女兩人。
被綁著的人當中只剩兩個男人了,也是垂著頭跪在那兒,一副絕望的樣子。程子介想起早上看到的慘狀,不由得心生悲憤,等待他們的會是什麼樣的命運?
「爾等邪魔外道,不敬神,不信佛,口出狂言,污蔑瘟君,可知罪嗎?」那位大方丈端坐在主席台上的一把椅子上,盯著腳下跪著的人,慢條斯理地問道。
程子介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這時主席台上另一個光頭的青袍人站起來向著操場走了兩步,對操場上的眾人開口了,聲音銳利,程子介這才聽出她是一個女人:「瘟君慈悲!將這些邪魔外道交到我們手上。大伙說該如何處置?」
人群安靜了一會,突然一個聲音高喊道:「燒死!」
一個人領頭,馬上就有好幾個人跟著喊了起來:「燒死!燒死!燒死他們!」
喊聲就像病毒一樣飛快地擴散開來。有人帶頭,所有人都高呼起來:「燒死他們!燒死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