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大人你說的是這裡吧?」
灰色頭髮的少女叉著腰,寬大的道袍袍袖一甩一甩似乎顯示著主人的不信任。
「呀,布都,你還是不相信我麼?」
說話的同樣是一位灰色頭髮的少女,不過她的頭髮卻隱隱泛著一層金色,手中拿著奇怪的玉板一下一下的敲著旁邊少女的腦袋,玉板上面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古怪字畫。
「大人,別用您的木板敲我啊!」
「是笏!」
「我知道啦,叫做笏的玩意是吧——您怎麼還敲!?」
「這不是『玩意』,布都!」
「行行行,大人我知道了,笏是吧!好疼……」
叫做布都的少女眼淚汪汪的捂著腦袋,顯得很委屈。
「也不知道神子大人跟誰學的,這木——不,玉板敲人很痛的……」
似乎覺得說木板不足以顯示自己委屈的心情,布都還特意改了下口,當然最重要的原因其實是她說的話神子完完全全能聽到。
不過神子只是瞪了一眼布都,沒有再對她動手。
「為什麼神子大人出了趟遠門就變成這樣了……嗚——我詛咒那個教壞神子大人的人……」
一想到以後自己暗無天日的生活,布都就欲哭無淚,這段時間她已經充分領教了這塊笏的威力。
「布都——」
神子突然笑瞇瞇的盯著布都,把後者盯得直發毛。
「大、大人,您幹什麼——」
布都戰戰兢兢的回答,神子手裡的笏在她眼裡變成了一根沾滿鮮血的狼牙棒,即將朝著自己腦袋上呼嘯而來。
「啊呀,你可是說了了不得的話呢~不愧是我的弟子。」
「哈啊?」
布都被說得滿頭霧水,愣愣的看著神子。
「沒什麼,快進去看看吧。」
神子搖搖頭,朝著身前一指,在她們面前的是一口井,奇怪的是,這口井塞滿了堅硬的石頭,露出井口的石頭泛著冰冷的寒光。
「這不是口廢井嗎,大人?」
「你還是不肯叫我師傅呢,布都。」
神子微微抬起頭,瞇起眼睛。
「……對不起。」
布都沉默下來,半晌才答到。
「沒關係,道路不同而已。你仔細聽聽,真的只是枯井嗎?」
神子一笑,一隻手拿住笏,另一隻手扶了扶戴在頭上的巨大耳罩,厚厚的耳罩嚴嚴實實的摀住了她的耳朵,奇怪的是她似乎絲毫不受影響,布都的嘟嘟囔囔她聽得一清二楚。
布都甩甩腦袋,把多餘的想法排出腦海,她走到井前,俯下身子,閉上眼睛凝神細聽。
神子瞇眼看著出神的布都,手指向著井的方向微微一點。
「嘩嘩——」
細小的流水聲像斷成幾截的毒蛇,慢慢爬到她的腦海,然後重組,並朝著她狠狠的咬過來。
「啊!」
布都猛地一驚,神色驚惶的跳開了。
「剛才那是……什麼?」
「我只是稍稍幫你放大了一些而已,你聽到的便是真實的東西。」
神子端著笏,眼睛微微垂向井的方向。
「所以說,神子大人,那是什麼?」
布都心有餘悸的問道。
「寂。」
「寂?」
「在你的眼中,這只是口一成不變的枯井,沒有水流動,沒有人打水,沒有鳥停留,也不會有野獸前來,填滿井的石頭永遠是灰色,從春日到冬雪從未改變。在你的眼中,這是侘的世界。」
「難道不是嗎?」
「那麼,你剛才聽到的是什麼?」
「你的耳朵告訴你,這並不是侘。石頭會風化,上面的血跡會褪色,然後消失,井底的流水會漸漸變少,滲入到其他土裡,組成新的存在,這是否是一成不變?」
「生者必滅,布都,這便是你的道路。自然,也是我的道路。」
「大人,你的意思是我終究會死麼?」
「當然。不過,你死的時候,也許就是你永生的時候。」
「我不明白。」
「你明白的時候,就是我聽到你叫我『師傅』的時候。」
「……大人,你帶我來這裡就是為了說這些嗎?」
「當然不是,我帶你來這裡的目的,只是為了找個苦力。」
「哦——哈啊!?」
布都看著神子那人畜無害的笑容,怎麼都覺得不懷好意,這令她想起了擁有同樣笑容的聖白蓮,她的師姐。
「白蓮可比你聰慧多了,布都,你可要努力。」
「是是是——」
 
雖然嘴上這麼說,布都心裡卻不以為然。
「你們兩個傢伙笑起來一樣的滲人,根本就是一家的!」
心裡怒罵著,布都只得無奈的叉著腰望向神子。
「說吧大人,要我幹什麼。」
「你這麼罵師姐,小心回去她教訓你。」
神子笑瞇瞇的看著布都,手裡的笏上下晃動。
「師姐可不像大人您這麼可怕,連我想什麼都能看到。」
「不是看到的,是聽到的喲~」
「是是是,我到底要做什麼?」
「你的任務嘛,就是把這些石頭搬開。」
「哈啊!?」
布都覺得自己額頭的青筋正在猛烈的跳動。由於相處的時間很長,她清楚的知道神子說話可不會有模糊不清的地方。
比如說神子說的是「搬開」,而不是「弄開」,這裡面的意思很清楚了。
「真的要用手嗎……」
布都不甘心的問道。
「嗯,用手。」
神子微笑著點頭,看似溫和治癒,但是布都覺得神子手裡的那塊笏正在接近自己的腦袋。
「……好吧,搬就搬。但是您為什麼不叫上師姐一起來?」
「嗯?難道你一個人搬不動嗎?」
神子驚異的看著布都,把後者看得頭皮發麻。
「……好吧,我承認我只是想看看師姐幹這些活是什麼樣的。」
在布都的印象裡,神子從來沒有讓聖白蓮做過什麼,苦力活都是自己去做,她倒是很好奇那個和神子一樣不食人間煙火的師姐幹起活來會是什麼怪樣。
甚至於在布都的心裡,已經漸漸浮現出來聖白蓮搬著石頭,臉上染著灰塵和污漬,還拚命保持著人畜無害笑容而腦袋卻青筋暴起的樣子,她已經忍不住快要笑出來了。
「白蓮會殺了你的喲~」
神子的話嚇得布都一陣激靈,她趕緊搖搖頭,把道袍攏起來,一塊一塊的搬起石頭。
神子微笑著看布都搬石頭,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搬石頭對於布都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她只是覺得有些奇怪。明明可以用魔法弄開,為什麼神子會讓自己用手搬?神子從來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真是奇怪。
一邊想著,布都想起了神子剛才說過的話。
「先不論那些聽不懂的,神子大人好像說了石頭上有血跡?」
布都瞇起眼睛細看,在手中的灰色石頭稜角處發現了一個暗色的點,點的樣子像是拉扁的水滴,很難發現。
一塊一塊的石頭被布都搬了出去,越往下布都就越能發現那些暗色的痕跡,到了下面幾乎整塊石頭都變成了暗紅色的。
布都的神情也陰沉下來,這裡似乎發生了她無法想像的事情。
當最後一塊石頭搬開的時候,布都看到了讓她永生難忘的一幕。
井底是有水的,水中漂浮著一個人。
不,那不是人,從身形上看似乎是一個幾歲大的女孩,但是女孩的身後有著一對幾乎被砸碎的黑翼。
尖銳突兀的石頭砸在女孩的身上,不少甚至刺進了血肉裡,接觸到水的皮膚和翅膀呈現深紅色,像是很嚴重的傷害一樣。
周圍的石頭和牆壁上都是暗紅色的痕跡,布都可以清晰的想像出當時鮮血飛濺的樣子。
這女孩是吸血鬼。
布都本身對吸血鬼並沒有多少感**彩,這對於她來說不過是一個沒怎麼見過的種族而已。但是看到眼前這血腥的一幕,她還是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憤怒。
「大人,既然您知道有這種事,為什麼不早點過來?」
布都的聲音變得平淡而低沉,但是神子能清晰的聽出她的憤怒。
「現在正是敏感時期,你也知道我正在做的事情,布都。」
神子沒有了笑容,聲音也變得嚴肅起來。
「嗯。」
布都點點頭,對於神子在做的事情,她其實有些擔心。
「而且,我早些過來並不能做什麼。我所能做的,只是能保住這個女孩不死。」
「回去之後,您能否告訴我這件事的前因後果?我相信您不可能沒有聽到。」
「我確實聽到了,回去之後會告訴你的。」
「嗯。」
布都小心的拿開所有的石頭,那些深陷入吸血鬼女孩身體裡的石頭,也被她拔了出來。布都的道袍被女孩流出的暗紅色血液染得面目全非,但是她絲毫沒有在意。
「這個女孩,就叫做『奏』吧。」
「『奏』?聲音的意思嗎?」
「嗯,她的『聲音』和我有些相似呢。」
「什麼意思?」
「沒什麼。」
布都搖搖頭,細心的給吸血鬼女孩處理傷口,寬大的袍袖呼啦呼啦的發
發出聲音,卻不讓人覺得討厭。
「希望你能替我走下去,像現在這樣。」
神子突然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
「您說什麼?」
布都沒有聽清楚,她疑惑的轉過臉來。
「什麼都沒有。」
神子抬起頭,從井口不小心滑落的月光和星光零落而驚惶,一如困在井中的深夜,在她的眼睛裡變成一成不變的灰霧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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