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轉，下墜，展不開的翅膀，然後狠狠撞上黑色的松林。
砰！
暗黑的黑松林裡面，明晃晃的張著一隻鱷魚的血盆大口，尖厲厲的牙齒晃著無數刺人的眼球，盯著愛麗絲盤旋而下。突然，陽光大盛，她猛的醒來，得了救。她的眼睛有些疼痛，嘴裡也發著苦，躺在床上不想動彈。
四根帷柱的大床上鋪的是細細的鵝絨墊子，柔軟得讓她感覺壓抑。床頭是兩個木質的櫃子，放著堆成品字形的蘋果，冷冷的泛著血色光芒。
她聽到有著窸窸窣窣的聲音，好似房間有人一樣，但又覺得不可能。看似空蕩的房間裡面，密密麻麻的布著微不可見的細線，一有動靜，她第一時間就會知曉。然而，窸窸窣窣的聲音並沒有停止：很脆，撲稜稜的，像是鳥兒沉默的扇著翅膀。愛麗絲翻了個身，她意識到是這個聲音把她吵醒的。
床的側邊是窗戶，粗黃色的簾子在風的吹動下亂七八糟的翻滾，日出過後有些後繼無力的暖黃色陽光透進來，把淡黃色的牆壁弄得模糊不清。簾子後面的窗欞上，一動不動的站著一隻冠藍色的堅鳥，靜的像一具標本。
愛麗絲並沒有見過冠藍色的堅鳥，她非常清醒，但是這讓她有那麼一瞬間覺得這只堅鳥和粗黃色的簾子都是她夢裡的一部分。她的胃猛地一緊：因為那只堅鳥蹦跳著，停在了床前的櫃子上，一動不動的盯著她。這時，昨晚的記憶完全湧入她的腦袋：馬匹，印著風鈴圖案的星空，還有那片濃郁的黑松林。
房間像怪異的幽室，滿牆都是搖曳的燭影。愛麗絲悄悄的坐起來穿衣服，她覺得自己像做賊一樣。藍冠的堅鳥已經不見了，粗黃的簾子不再飛舞：她終於確信自己完全清醒了。
她不否認這是個陌生的地方，因此她很想閉上眼睛繼續睡覺，但是似乎也到了起床的時候。
「篤、篤——」
這個時候，房間的門被敲響了。
「愛麗絲，你醒了嗎？」
這個聲音她並不陌生，正是昨天把她帶到這裡的那個水蜜。於是愛麗絲開口回答：「等我一下，馬上就出來！」
「不著急，我在下面等你！」
水蜜是個急性子的人，撂下話頭就只聽得見她篤篤的腳步聲了。
愛麗絲拍拍腦袋，試圖再讓自己更清醒一點——雖然她一直都認為自己很清醒。她走到窗子面前，伸出手把窗子拉上，然後把簾子束起來掛到一邊，露出了解脫似的表情。
她拿起一個蘋果，看了看，放棄了吃下去的念頭。
愛麗絲其實並沒有折被子的習慣。在魔界那裡，她的被子向來都是夢子去幫她折的。當然，那是在自己家裡，而且這裡面多多少少也有些她折的被子完全比不上夢子折的這個原因。在外面折被子，先對折，然後攏一下，然後再對折，把稜角壓出來，就大功告成。
折完被子，愛麗絲卻露出了些許詫異的表情：她突然不明白自己什麼時候能熟練的把被子折這麼漂亮，這麼具有觀賞性，甚至可以開一個十塊錢門票的展覽了。
原來不習慣的，現在卻都變成了習慣。
她很久沒回過家了。
愛麗絲把枕頭壓在被子上，順便壓下心裡面莫名的些許失落，推開了房門：下面還有人等著她呢。
清晨的酒館也不乏熱鬧的景象，陽光打在吵鬧的人聲之中，這讓愛麗絲有些心煩。
「愛麗絲小姐，早上好！」
依舊穿著酒紅色制服的蓋洛瞇起了他的小眼睛，笑著伸出手。愛麗絲扯了扯嘴角，也把手遞了過去。
「看來你睡得並不怎麼好，小傢伙。」蓋洛微微握了一下愛麗絲的指尖，然後端出一杯牛奶，「需要這個嗎？」
「謝謝。」
愛麗絲覺得自己的狀態實在是說不上好，接過來拿在手裡的牛奶杯子搖搖晃晃，馬上就要溢出去一樣。
「愛麗絲，這邊。」
水蜜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她旁邊，幫她抓緊了杯子。愛麗絲露出一個感激的笑，跟著水蜜走到了一個角落，坐了下來。
水蜜今天穿的是一套綠色的船長制服，雙頰有著些許的紅潤，似乎是剛運動過的潮紅尚未消退。
「剛和星去跑了幾圈……活動活動身體真是舒服！」水蜜看出了愛麗絲的想法，搖晃著她的食指，「不過活動過後的早餐才是最舒服的~」
「星小姐看起來很厲害。」愛麗絲回想著昨晚的記憶，壓低了聲音由衷的說道。
「不是看起來，星本來就很厲害。」
水蜜第一次反駁了愛麗絲的意見，看來她很推崇星，「這是大家公認的。」
「大家？」
愛麗絲略微有些驚訝，問道：「普通人也知道星很厲害？」
她之所以會和水蜜談這個，是因為她發現水蜜身上也有不小的魔力，但是沒想到普通人也知道這些。
「普通人？愛麗絲，你難道是『表世界』的人？」
「或許是吧。」
愛麗絲不置可否的迴避了這個問題，繼續問道：「難道這裡的人都直到有魔力的存在嗎？」
「嗯，這沒什麼稀奇的。」
&nb
sp;水蜜拿了兩個杯子，把滾燙的牛奶倒過來倒過去，然後啜了一口，發出一個滿足的音符。
「對了，昨晚睡得好嗎？」
「還行吧，畢竟不是熟悉的床。」
愛麗絲的狀態水蜜也發現了，於是她關心的問了問。
「呵呵，沒幾天就熟悉了，這個無所謂。」
「嗯……對了，昨晚我喝了啤酒，確實很不錯。」愛麗絲回想著昨晚的情景，「還有我遇到了一個叫做梅蒂馨的女孩，她請的客。」
「梅蒂馨人不錯，我就是看到她在裡面才放心讓你進來的。」
水蜜說到這個人的時候表情有些奇怪，愛麗絲也沒在意。
突然，水蜜把杯子一頓，「啊」了一聲。
「怎麼了？」愛麗絲快速把杯子裡的牛奶喝完，然後問道。
「『鍾塔』那邊的人說要找你，愛麗絲……我也不知道是什麼事情，差點忘了通知你。」水蜜不好意思的摸摸腦袋，說道。
「『鍾塔』？」愛麗絲並沒有聽過這個詞。
「就是那裡。」水蜜手一伸，指向了城鎮中間那座最高的塔，說道：「那裡是crystal的核心，管事的督官和魔法顧問什麼的都在裡面，沒什麼的，不用擔心。」
「哦。」
愛麗絲不再說話，沉默著把解決早餐，水蜜也沒有打擾她。
「好了，咱們走吧。」
走出酒館的時候，愛麗絲又看到了那只冠藍色的堅鳥，撲稜著翅膀從酒館對面那座焦黃的破屋飛出，然後消失在天空中。
果然如水蜜所說，這裡是魔法與科技混雜的地方：比如愛麗絲就看到了一個穿著斗篷的魔法師在和小販吵架，目的是為了讓一個鏡子便宜一點；一群穿著西服打著領帶的職工拿著魔杖飛在天上趕路；幾個背著魔杖的女孩子在爭論哪個牌子的香水便宜。
這的確是奇怪的景象，也讓愛麗絲稍微分散了注意力。
於是，兩個人不知不覺間就走到了鍾塔的下面。
「愛麗絲，我在這裡等你，你上去吧。」水蜜停住了腳步，給了愛麗絲一個鼓勵的微笑，「放心，沒什麼事的。」
「嗯，謝謝。」
愛麗絲道了謝，一個人進了鍾塔。
鍾塔門口有兩個守衛：他們把自己包裹在密不透風的盔甲裡，就像一條蛇一樣。看到愛麗絲進來，其中一個做了個「請」的姿勢，然後帶頭朝裡面走去。
鍾塔內似乎不透陽光，陰冷冷的只有些搖曳的紅紫色燭火，這讓愛麗絲感到一陣壓抑。剛剛從明亮的地方進入黑暗的地方，愛麗絲的眼睛還沒有適應過來，她只能像個人偶一樣呆呆的跟著守衛漫無目的的前行。
「愛麗絲小姐，請您進去。」
不知不覺間，守衛帶著她走到了一扇木門前面。黃漆漆的木門被燭火照的斑斑駁駁，讓愛麗絲想起了昨晚夢裡面的那片黑松林。
「grimoir。」
不知道為什麼，愛麗絲把她的魔導書召喚了出來，似乎這樣能安心一點。
守衛冷冰冰的看著她，並沒有任何動作。
深吸了一口氣，愛麗絲推開門。
一進房間，裡面的三個人就立即停止了交談，直勾勾的看著她。確切來說，是看著愛麗絲懷裡的那本魔導書。
房間不大，但是很明亮，陳設也很簡單：三個沙發，一張大桌子，以及書櫃，幾盆植物。桌子前面坐著一個穿著長袍的老頭，旁邊站著兩個人，一個穿著西裝制服，一個穿著黑斗篷。
「怪不得……」良久，穿著西服的中年人說話了，「『龍』大人，您猜中了。」
「呵呵，這可不是老頭猜的。」
老頭很有些仙風道骨的味道，皺巴巴的臉上鑲嵌著兩顆深邃的眼睛，長長的鬚眉和他腦後的白髮一樣垂下來。最為奇怪的是，他身上有一股讓愛麗絲覺得熟悉的感覺。
「別緊張，小姑娘。」
愛麗絲還在發呆的時候，老頭不知不覺就出現在了她面前，並且拍拍她的肩膀，「我們是打算對你表示感謝，沒有別的意思。」
聲音渾厚有力，很有誠懇的味道，愛麗絲漸漸放鬆了心情。
「感謝？我什麼都沒有做。」
愛麗絲搖搖頭，指了指旁邊的沙發，「我可以坐下來嗎？走路走的腿有些疼。」
「當然可以。」
老頭示意愛麗絲坐下，然後轉身坐到另一邊的沙發上，瞇著眼睛打量愛麗絲。
「愛麗絲小姐，我代表crystal的居民對您表示感謝。」穿著西服的中年人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說道：「對您解決『西行妖』的事情表示感謝。」
「西行妖？」
愛麗絲覺得這簡直是對她的嘲諷。
「我不覺得我做了任何正確的事情。雖然很抱歉，但是請您收回您的感謝。」
愛麗絲站起身來，鞠了一躬，「請務必。」
「愛麗絲，任何人都有自己的路，你所能做的只是幫他認清楚自己的路是什麼
，而不能去改變他的路。所以說，你並沒有做錯任何事。」老頭開口道。
愛麗絲沒有說話，只是無聲的搖頭。
「你只是一時之間接受不了，但是你做的事情是正確的，這點無可置疑。」老頭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愛麗絲的魔導書，「無論是對你，對『西行寺幽幽子』，對crystal這個城市，或是對這個國家，乃至於對這個世界，你做的都是對的。」
「你知道幽幽子？」
愛麗絲發現問題，質疑道。
「當然知道，這裡的所有人都知道。」這回是西裝中年人回答了愛麗絲。「西行妖的問題其實非常嚴重……如果任由它發展下去，它可能真的會把這個世界給吞噬了。」
「你們都知道的話……為什麼沒有人去解決？就讓幽幽子活在她的夢裡面，不去拯救她？」愛麗絲的聲音有些尖厲，帶上了一絲火藥味。
「有三點。」
西裝中年人豎起了三根手指，說道：「第一點，一時之間我們也找不出辦法來解決，『西行妖』包含了無數人的怨念，確實很棘手。」
「第二點，『龍』大人說你能解決這件事，我們相信他的決定。」
老頭笑瞇瞇的點頭，表示同意。
「第三點，沒有時間。」
「你要知道，這種事情雖然少見，但是在這個世界上類似的事情多得數不過來，比這嚴重的事情還有很多，光是解決那些就忙不過來了，『西行妖』還不到要優先解決的地步。」
愛麗絲呆呆的看著陰暗冰冷的地面，吐出幾個字：「如果我沒有解決的話，你們會怎麼做？」
「首先，你已經完成了這件事，討論這個的意義不大。」西裝男看了一眼老頭，說道：「其次，你問題的答案你是知道的，沒必要明知故問。」
「請告訴我……」
「好吧。如果你解決不了，我們會組織人手，徹底把『西行妖』毀掉。」
「毀掉……」
「對，用大強度的魔法，直接把它蒸發掉。」
「愛麗絲，沒必要在意這些。」老頭的聲音有些安慰的意味，「至少你已經完美的解決事情了，不是嗎？沉湎於過去是沒有意義的，孩子。」
「完美？」
愛麗絲的聲音像撲稜著翅膀的鳥兒，盤旋而迷茫。
「至少，那個『幽幽子』是高興的死去，而不是悲傷的死去，不是嗎？」
「但是她終究是死了……」
「呵呵，孩子，你還有些天真。照你這麼說，其他類似的事情你沒有去拯救，而只救了一個『幽幽子』，那都是你的錯了？」
「我……」
「愛麗絲，嚴格的說，你做的事情其實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
「你只救了『幽幽子』，對於其他得不到救贖的人來說不是很不公平嗎？」
「我……」
「呵呵，不知不覺就扯遠了……今天是感謝你來的，有什麼要求就隨便提。」
老頭恢復了溫和的笑，說道。
「我……沒有什麼要求。」
「你剛來這裡，住的地方什麼的都沒有，真的不需要嗎？」
穿著西服的中年人問道。
「嗯，我想我有能力解決這些，多謝關心。」
愛麗絲還沉浸在剛才那個問題，回答的聲音有氣無力。
「這樣好了，威爾。」
老頭沉吟了一下，說道：「給愛麗絲一個去魔法學校的名額，其他的就讓她自己解決好了，反正她也有這個能力。」
「魔法學校？」
愛麗絲聽到了這個關鍵詞。
「呵呵，如果你想接近你的『夢想』，最好不要拒絕這個。」
「你怎麼知道！？」
愛麗絲像炸了毛的貓一樣跳了起來，大喊道。
「對了，」老頭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自然的岔開了話題，「過幾天可能有個小姑娘來找你，就拜託你了，我可受不了她的騷擾。」
後來說的什麼，愛麗絲已經回憶不起來了。她只記得自己迷迷糊糊的出了鍾塔，然後遇上了等在外面的水蜜，一起回到了酒館。
直到回到房間，她還是沒有冷靜下來。
開窗子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腦袋上有一根羽毛，或許是那只冠藍色堅鳥的。
她拿下羽毛，把它放到了窗前的那盆龍舌蘭上。
月光下，有著羽毛的龍舌蘭默默地吐著幽蘭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