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著雨的世界,漆黑得睜不開眼睛。
這是真正意義上的黑夜,愛麗絲甚至連自己都看不見。
冰冷的雨滴落在愛麗絲的身上,卻不如先前的酷寒。
雨似乎小了一些。
雨明明不大,愛麗絲卻感到了一種沉厚的力量。
這場奇怪的雨,裡面似乎夾雜了很多東西。
雖然愛麗絲看不見,但是冰涼涼的觸感,讓她知道是靜靜的雨水落在她的手上,然後沿著掌縫默默往下流。
雨水劃過她的手掌,她感到了一種粘稠的思緒。
這股淡淡的思緒,裹纏在微若風聆的鈴雨中,徐徐分裂,然後蔓延。
仔細的去感受,愛麗絲能感受到很多東西。
不可一世的怨恨,椎心泣血的黃昏,芝焚蕙歎的惘然,利慾熏心的微笑——
以及,悵然若失的輪迴。
鈴雨之夜,搖曳在命運中的是那些相見莫及的回憶啊。
五蘊皆苦。而五蘊皆全,卻謂之有情。
百年輪迴之後,怎樣的愛恨,都化作了鈴雨的冰冷,如夢墜下,然後回歸在沉厚的大地裡。
愛麗絲又迷茫了。
之前,愛麗絲可以用各種各樣的理由告訴自己,自己不應該迷茫,而是應該不顧一切的前進,然後去把小白復活。
但是,現在那些湧現出來的回憶卻讓愛麗絲不得不直面一個問題。
小白,究竟為什麼死?而自己所做的努力,又是否是正確的?
這是愛麗絲所有行動的核心。一旦觸及這個問題,愛麗絲就不得不迷茫起來。
冷冷的雨水沿著她的髮梢落下,彷彿她那些破碎的回憶。
生或死,又有著怎樣的區別?
如果說死是和親人的分離,那當自己死去的時候,又算什麼呢?
生的時候痛苦,死的時候無知。或許,這就是三途河的船夫小町所說的迷茫之人吧。
愛麗絲一直在迷茫。
當初,為什麼小白要為了那些所謂的做出那麼大犧牲?直到現在,愛麗絲依舊無法理解。
小白作為,自然明白她在做的是什麼事,於是這讓愛麗絲更加無法理解。
為了那些所謂的,小白為什麼要拋棄掉她愛的人和愛她的人?
迷茫的愛麗絲,在雨中毫無頭緒的遊蕩,彷彿一隻無心的遊魂。
不知道走了多久,愛麗絲摸到了一個堅硬的東西。
冷冷的,有著說不清楚的寒意。
稍微一摸,愛麗絲便知道她來到了西行妖的下面。
愛麗絲渾身發冷,不得不靠著西行妖坐下來休息。
西行妖幽冷的樹枝,似乎擋住了一些雨水,只有少數從其中落下。
「你還是找到我了呢,愛麗絲。」
樹的另一邊,傳來了幽幽子飄渺的聲音。
「抱歉了呢,幽幽子。這場雨又讓我迷茫起來了……現在的我,誰也說服不了……」
「呵呵,我也沒有力氣和你再打了,我們暫時妥協吧。」
愛麗絲苦笑一聲,靠在了西行妖的樹幹上。
「幽幽子……不,,我問你,你為什麼要做這一切?」
「你問這個幹什麼?」
「我只是想知道,你這麼做有什麼意義。」
「意義嗎……」
幽幽子的聲音突然止住了,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還在天地間迴盪。
良久,她才又開口說話。
「嚴格來說,既是,也是。」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就隱隱約約有了意識。」
「雖然有了意識,但是也沒法動,更沒法做出什麼。我只能看著那些人自相殘殺,說不了,也動不了。」
「自相殘殺?不是你——」
「不,我從來都沒有做過任何事。」
幽幽子,或者說是西行妖的聲音很冰冷。
「我只是把那些人心裡面的願望許給他們,從來沒做過其他事。」
「……」
這所謂的,讓愛麗絲什麼都說不出來。
「那『幽幽子』又是怎麼回事?」
「幽幽子嗎……」
「你應該看過吧,西行寺家主的那本日記。」
「嗯?你怎麼知道?」
「呵呵,這本日記其實是『幽幽子』故意讓你看到的。」
「事情和日記裡面寫的一樣,其實在西行寺星子生下幽幽子的那一刻,西行寺家裡的所有人都許下了同樣的願望。」
「那就是,希
望幽幽子能活下去。」
「強烈的生之願望,和附在我身上的那些怨恨產生了衝突。」
「之後,西行寺家沒有一個人活下來,包括幽幽子。」
「不過,他們的許願還是產生了作用,讓我和幽幽子結合了起來。」
「那你為什麼要做這個夢境?把我弄進來又為了什麼?」
「這些事情,便是做的了。」
「什麼?」
「我說了,我是幽幽子和西行妖的結合,兩邊的思想都有,只是西行妖的份量比較大罷了。」
「而這個夢境,恐怕真的是一直所做的夢吧。」
「在這個夢裡,所有的人都對她不好。或許,這不過是她孤獨的表現。」
「而把你弄進來,也許是幽幽子想給自己一個瞭解吧。」
「幽幽子是個聰明的女孩,她什麼都清楚,包括這個世界是她的夢這件事。」
「她不忍心,也下不了手去打破這個夢,但是她又無法忍受這個夢去侵蝕世界,給別的人造成傷害。於是,她便借你的手。」
「幽幽子啊,真是個善良的女孩呢。」
「這就是,麼……」
「那麼,幽幽子這麼做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意義?」
「不等同與,我還想知道她這麼做的意義是什麼。」
「這麼做的意義……她告訴我,這麼做的意義,就是讓自己得到自己的承認。」
「承認?」
「幽幽子的生命,是她的父母和西行寺家全體所給予的。所以,幽幽子要告訴自己,自己是為大家而活。而大家,肯定也希望幽幽子高高興興的活下去。」
「但是,幽幽子明白,自己是個沒有未來的人。所以,她只能活在自己的夢中。」
「活著,嗎……」
「我自己,究竟又是誰給的生命,又為什麼活著呢……」
愛麗絲抬起頭,漆黑一片的天空似乎稍稍明亮了一些。
「我,究竟為什麼活著呢……」
她閉上眼睛,那些破碎的回憶漸漸聚攏,變成一張張的圖畫。
歡笑的,痛苦的,無奈的,傷心的,恐懼的……
她的回憶,終於觸手可及。
不知道過了多久,雨漸漸小了。
愛麗絲睜開了眼睛。
她的眼睛彷彿浸透了水一般,變得明亮而剔透,再也沒有了那層長年籠罩其中的迷霧。
「明明那個叫做『小町』的死神早就告訴過我,我現在才明白呢……」
「哦,那個人說過什麼?」
似乎也看出了愛麗絲的變化,聲音也變得清亮起來。
「她這麼和我說過。」
「嗎……」
「我的生命啊,是小白和媽媽她們賜予我的。我們是親人,我愛她們,她們也愛我。」
「所以,我明白了小白為什麼會做出那種選擇。」
「不僅僅是為了她的職責,不僅僅是為了她的,更多的,是為了我們,那些她所愛著的人啊。」
「儘管很多不值得她救,但是我們也是,也有她要救的人。」
「我不會再退縮,我不僅僅是我,更是被她們愛著的我。」
雨已經停了,鉛黑色的雲層也漸漸散開,一縷金黃色的陽光透過雲層,照在了黑夜過後的西行妖上。
「天亮了哦。」
「呵呵……」
「愛麗絲,我們都是被愛著的人啊。」
「嗯。」
更多的陽光射了下來,彷彿金黃色的海洋一樣將西行妖,幽幽子和愛麗絲擁抱在裡面。
西行妖黝黑的樹皮在這金黃色的海洋中,一點點碎裂,最後全部掉了下來。
西行妖,恢復了它一開始的樣子,變成了那棵散發著安詳氣息的,渾身金黃色的神樹。
「西行妖,原來是這麼漂亮嗎……」
「呵呵,那是當然。」
愛麗絲站了起來,看到了沐浴在陽光下的幽幽子。
她第一次看到幽幽子露出如此幸福的表情。
「幽幽子,我想我也該走了。」
「是嗎?」
「我已經做了很多錯事,也浪費了很多時間了……所以,我得加緊一些腳步了呢。」
「呵呵……」
幽幽子笑著走到愛麗絲面前,摸了摸她的頭。
「愛麗絲好運哦,這是幽幽子大姐姐給你的祝福呢~」」
「切。」
愛麗絲白了她一眼,卻沒有把放在她腦袋上的手打掉。
「那麼,我也該走了呢。」
幽幽子笑瞇瞇的收回手,轉身看向了晨光燦爛的天空。
「走?去哪?」
愛麗絲被幽幽子突兀的話驚訝到了。
「呵呵,像這樣的東西,存在於這樣的世界上只會帶來無盡的痛苦吧。」
「而且,現在已經是的開端,我這種只能活在的人就不應該存在了呢。」
「你不是要代替西行寺家活下去的嗎!」
愛麗絲出奇的大聲吼道。
「對啊。但是,他們也告訴了我很多東西。」
「他們是如此的愛著這個世界,愛著其他活著的生命。所以,我不能讓自己的夢再把世界侵蝕下去。」
「我自己的夢,也只能我自己來做個了結了。」
「小愛,還是要多謝你呢。」
「你給了我足夠的勇氣,讓我能去結束這個虛無飄渺的夢,面對真實的。」
幽幽子的微笑讓愛麗絲什麼都說不出來。
「好了,給我一把長劍吧,就是妖忌用過的那把就好。」
由於是夢與現實混雜的世界,幽幽子的夢把很多東西都了出來,比如妖忌的劍和妖夢的劍。
見愛麗絲還有些猶豫,幽幽子忍不住笑著敲了她一下。
「好啦,別露出這副表情,又不是什麼壞事。」
「可是——」
「我也只是做一直想做的事,你應該為我高興才對呢。」
十分不情願的,愛麗絲不得不顫抖著手拿出一把長劍。
幽幽子把長劍拿過來,插在了一邊的地上。她伸出手,把愛麗絲的身子扳過去背對她,然後把愛麗絲推著走了幾步。
「好啦,你也該做你的事了,走吧走吧~」
「幽幽子……」
「快走啦,我可不想被你看到我不好看的一面。」
「……」
愛麗絲把頭抬了起來,卻怎麼也忍不住快要掉出來的眼淚。
「愛麗絲,再見哦~!」
身後,傳來了幽幽子溫和的道別。
愛麗絲轉過頭去,見到了她一生難忘的畫面。
金黃色的陽光下,幽幽子笑著招手,她身邊的西行妖櫻花紛紛落下,彷彿一群微笑的天使。
愛麗絲趕緊轉過頭去。
再不轉頭,她就控制不住自己想回去阻止幽幽子了。
這是幽幽子的願望,自己沒有資格阻止啊。
硬下心,愛麗絲終於邁開了前進的步伐。
「啦~啦啦~啦……」
身後,傳來了幽幽子輕盈的歌聲,像是在為愛麗絲送行,也像是為自己送行。
「鏗!」
隱隱約約的,似乎是長劍脫離地面的聲音。
愛麗絲摀住耳朵,瘋狂的向前跑去。
走出十幾分鐘,愛麗絲又忍不住回過頭。
灑滿金色陽光和粉色花瓣的西行妖下,一臉幸福和滿足的幽幽子靜靜的躺在西行妖前,鮮紅的血液浸透了西行妖,彷彿是一群鮮活的生命。
然後,西行妖和幽幽子一點點的消失,最後完全消逝在了這個世界之中。
金黃色的陽光之海,暖暖的包容了幽冥的斷絕。
「就算是幽冥之心,終究也斷絕不了生死啊……」
愛麗絲雖然忍不住自己的眼淚,但是她的內心卻是充滿著對幽幽子的祝福。
「那麼,我也要為了愛著我的她們,前進了!」
「呼——」
金色的海洋之中,刮過了暖暖的風。好似那裡有個名叫幽幽子的漂亮女孩,在向愛麗絲深深的祝福。
東方鈴雨夜第三部幽冥之斷,至此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