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麗絲沉默了很多。
在回去的路上,妖夢一直在偷偷的觀察愛麗絲。平時的愛麗絲雖然不怎麼說話,但是也不會像這樣死一般的寂靜。
昏黃的陽光裡,愛麗絲的眼睛深邃到看不清楚。
隔著很遠,就能看到西行寺家的房子。
清冷se的牆壁,在陽光下彷彿流淌著暗黃色的血液,幾隻蝴蝶正停在牆頭瘋狂的啃食。而蝴蝶翅上的猙獰人臉,把遠處的魂魄妖夢嚇了一跳。
「哇!那是什麼!」
妖夢揉了揉眼睛,仔細一看,卻有什麼都沒有。
愛麗絲沒有回答她,只是瞇起眼睛。
兩人走到門前一推,大門信手而開。
「吱呀——」
彷彿棺材板被撬開的聲音,充斥著強烈的不祥。
不過,西行寺家此時倒不是一片安靜。
與之相反,西行寺家裡面的僕人們此時非常熱鬧。
他們聚在一起說笑,打鬧,喝酒。
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九分的笑容,笑得一模一樣。
彷彿就是一個人。
「大夫!來不來喝一杯?」
幾個趴在石桌上大喝的僕人,朝著愛麗絲高喊。
「多謝,不用了。」
愛麗絲冷冷的回答。
西行寺家,根本就不需要大夫。
這是愛麗絲現在才明白的。至於原因,那就很簡單了。
一群屍體,或者說是即將變成屍體的人,需要大夫嗎?
如果能得病死去,而不是死在西行妖下,反倒是他們最期望的事情。
所以,沒有人需要大夫。
當然,被西行妖所控制的他們,不會隨心所欲的。
西行妖沒讓你死,無論如何你也不會死的。
除非死在幽幽子手下。
在西行寺家,只可能有兩種死法。
要麼被西行妖驅使的死蝶啃食而死,要麼死在幽幽子手下。
這是愛麗絲在僕人們之間得到的信息。
幽幽子,是duli於西行妖之外的另一種死。
只要接近她,幾乎就等於死亡。
實力越強的,能多接近她一些,然後還是死亡。
這就是「詛咒之子」的強大。
靠近她的人,會被她詛咒,然後瞬間死去。
當然,這個詛咒是不是由她自己發動,就沒人關心了。反正結果就是她殺了人,沒有區別。
「被父親和母親詛咒的人,嗎……」
愛麗絲已經得知了一切,她默默的想著。
人群們還是很熱鬧,愛麗絲無法理解。
即將要,或者說注定要死亡的人,為什麼會這麼開心?
白髮的魂魄妖忌,也混在人群裡,嘻嘻哈哈的和大家一起歡樂。
這是為什麼?
突然一陣騷動,打斷了愛麗絲的思考。
人群集中了起來,圍成了一個圈。而圈子裡面,面對面站了兩個人。
兩個人都很興奮,臉上全是期待混雜著高興的九分笑容。
「開打啊,開打啊!」
「快點!」
外面觀看的人等不及了,大聲的起著哄。
兩人身子興奮得顫抖,各自拿出一把匕首。
「啊呀呀,妖夢也在呢。來,爺爺送你回去。」
妖忌眼尖,一眼看到了妖夢和愛麗絲,他幾下跑了過來。
「我自己回去就好。再見,師父大人。」
妖夢出奇的沒有看下去的意思,鞠個躬後直接轉身就走了。
「怎麼了?」
愛麗絲歪著頭問道。
「接下來的東西,小孩子可不能看的……」
妖忌半開玩笑的說著,看著愛麗絲。
「你屬於哪種呢,知道『真相』的愛麗絲?」
妖忌把「真相」二字咬得很重。
「你說呢?」
愛麗絲冷冰冰的回答,然後轉了過去,目不轉睛的看著人群。
「這是僕人們娛樂的方式,雖然有些奇怪罷了。」
妖忌一邊看著,一邊給愛麗絲解釋。
而圈子之中的兩個僕人,此時已經揮舞著匕首撲到了一起。
「嚓、嚓——」
幾道寒光閃過,兩人的手臂上都開了幾個口子,大股大股的鮮血湧了出來。
「哈哈!」
 
他們又大笑著撲了上去,飛濺的血液染上了旁觀者的臉,也包括愛麗絲。
愛麗絲伸手在臉頰上一抹,掌心一片暗紅色。
「他們這樣,不怕不小心殺掉對方麼?」
愛麗絲問道。
「呵呵。」
妖忌很怪異的一笑,說道。
「你看著就好。」
兩個僕人並不是什麼練過身手的,他們只是一味的揮舞著匕首亂砍,也不閃躲。
「噗——」
對拼之中,某個僕人被對方一下捅到了腹部,然後對方把匕首拔了出來。
在心臟的壓力下,僕人胸口的血彷彿下雨一般噴出,而從他胸口拔出的匕首,上面掛著某些內臟碎片,以及一些沒有消化完全的黏糊糊的食物殘渣。
被匕首捅中的僕人彷彿不甚在意,而是獰笑著撲了上去。
「哈!」
一匕首劃過,對方的腹部也劃開了一條深深的縫,幾截斷裂的腸子隨著匕首的後拉飛出。
愛麗絲看著這無比血腥的一幕,強行把湧到胸口的嘔意壓下。
在此之後,兩人像瘋了一般的互相猛扎,身子被捅得彷彿蜂窩一般,到處飛濺著內臟和血液。
「好!好!」
旁邊臉頰上掛著內臟碎片的人群更加起勁了。
奇怪的是,儘管兩個僕人的內臟都幾乎被對方捅個稀爛,但是沒有人倒下,他們依然在樂此不疲的互相捅刀子。
「西行妖不讓你死,你是絕對不會死的,在這個西行寺家裡。」
妖忌淡淡的說了一句。
「無論你傷得再重,就算只剩下一具空殼,你都不會死。」
「……」
「當然,西行妖要讓你死,你一定跑不了。」
妖忌冷冷一笑,不再說話。
兩個僕人還在對砍,噴濺的血液已經浸沒了愛麗絲的鞋子。但是他們依舊精神奕奕,絲毫沒有疲累的樣子。
「其實,很多人倒是希望死在幽幽子大小姐的手下。比起西行妖,畢竟死在幽幽子大小姐手下就是一瞬間的事情,而西行妖——」
妖忌吞了口口水,繼續說道。
「沒有人希望會那麼死。」
「那麼,他們為什麼不主動找幽幽子?」
愛麗絲小心的躲開一塊飛濺過來的肋骨,問道。
「有決心去死,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
妖忌有些渾濁的眼睛變得有些深邃。
「每個人都希望活下去,即使在絕到不能再覺的絕境。真正有勇氣自己選擇去死的人,是很少的。」
「所以,大家寧願碰運氣被幽幽子大小姐撞到,或者接受西行妖的死亡。」
「他們真的不會死?」
愛麗絲手一指,指著圈子裡面幾乎只剩下人皮的兩個僕人。
兩個僕人此時的樣子非常駭人,胸膛和腹部的皮都被劃開,露出裡面空蕩蕩的胸腔和腹腔,以及為數不多的幾根肋骨。
而旁邊的人彷彿習以為常,只是興奮的大喊大叫。
「……瘋子。」
愛麗絲皺著眉頭,冷冷的吐出兩個字。
「他們現在連人都不能算了,說是瘋子可不準確啊。」
妖忌繼續詭異的笑。
「你見過這樣還能活著的人嗎?」
「……」
突然,場上發生了異變。
站在左邊的那個「僕人」,突然後退幾步,把刀子搭上了自己的下巴。
他把刀子交到右手,左手抓著自己的下巴。
「哈哈哈哈哈!!我想出辦法來了!!」
那個「僕人」無比興奮的笑著,手舞足蹈。
「……」
旁邊的人絲毫不為所動,只是冷冰冰的看著他。
「呵,不可能的。」
彷彿知道那個「僕人」要做什麼,妖忌搖搖頭。
「什麼?」
愛麗絲問道。
「看了恐怕會做噩夢哦,小姑娘。」
妖忌伸出手想蒙住愛麗絲的眼睛,被愛麗絲一巴掌打開了。
不過,如果愛麗絲知道她會看到什麼,她說不定就不那麼做了。
「呃啊啊啊啊啊!!」
那個「僕人」慘烈地嘶吼著,刀子扎進了自己的下巴,左手按著自己的臉頰,然後把刀子拚命往上推。
由於刀子是從他的下巴切進去的,往上推的話……
幾秒鐘後,愛麗絲看到了她迄今為止見過最恐怖的東西。
那是一張血
血淋淋的臉……不,不是臉,臉上所有的東西都被他自己用刀子切了下來,光溜溜的什麼都沒有。
嘴巴,鼻子,一雙眼球,以及順便割掉的耳朵,全被他扔到了地上。
這個「僕人」的脖子上,頂著一個光溜溜的腦袋。
「哈哈哈哈!!」
從他「臉」上的某個血洞裡,發出了得意的笑聲。
變成這樣的臉,完全認不出之前的他是誰了。
這個什麼都沒有的臉,誰都不像。
或者,誰都像。
他慘厲的笑著,把手上抓著的一張臉皮扔到了他的對手懷裡。
「哈哈哈!!這樣西行妖就認不出我是誰,誰是我了!!!」
「我活下來了!!!!」
他仰天長嘯,瘆人的話音裡是噴湧而出的興奮和扭曲。
果然,憑空出現了幾隻蝴蝶,朝著另外那個「僕人」懷裡的臉皮飛過去,順便也把抱著臉皮的「僕人」完完全全的包圍了起來。
「嘶嘶嘶——」
一陣螞蟻啃食的聲音響過,先前的「僕人」只剩下了幾隻泛著紅光的斷骨。
那個割下自己臉的「僕人」,此時笑得更加開心了。
「我活下來了啊!!!!!」
他不知道怎麼表達自己的興奮之情。
而旁觀的人,依舊是冷冷的看著他,沒有一絲動靜。
「我活下來了!!你們怎麼不激動!?」
所有人紋絲不動,只是冷冷的看著他。
「瘋子……你們這些人——都是瘋子!!」
那個「僕人」慌亂的大叫著,在人群冷冰冰的眼神下,搖搖晃晃的跑了起來,朝著大門的方向。
人群依舊冷冷的看著他。
這種眼神,愛麗絲並不陌生。
在現世的時候,愛麗絲見過這種眼神。
那是在動物園裡,人們看著在籠子裡的猴子,笨拙的表演著蹩腳的把戲的時候,露出的不屑眼神。
沒跑出幾步,幾隻蝴蝶就突兀的出現在「僕人」的旁邊。
「什麼!!!不要啊啊!!!!!」
他只來得及叫出一聲,蝴蝶就一擁而上。
「沒有誰能逃脫注定的死,誰都不能。」
妖忌吐出濺到他嘴裡的血,轉身離開了。
「哈哈哈哈!!!」
此時,人群爆發出了心滿意足的九分笑聲。
「哈哈哈哈哈——」
大家笑得似乎很開心,有捧腹的,有在地上打滾的,還有手舞足蹈的。
九分開心。
愛麗絲,終於明白了他們一直以來的高興。
那不過是在絕望前的放浪形骸,最後的狂歡而已。
形骸之下,或許都是哭泣的骷髏。
如此而已。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