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西行寺家。
寒冬之夜,飄蕩著片片雪花。
雪下的很大,西行寺家白茫茫的一片,映著冷冷的月光。
西行寺家主在自己的房間裡走來走去,眉頭緊皺。
他的拳頭捏的很緊,手背上青筋暴露。
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
西行寺夫人已經懷孕七個月了,今天是生產的日子。
他卻怎麼都高興不起來。
這是西行寺家,有了新生命。
西行寺家主覺得這是無比的諷刺。
當然,這畢竟是他自己的孩子,要說一點都不高興,那倒也不是。
其實,是有另外一件事。
在他的妻子懷上這個孩子的這段時間,西行寺家發生了詭異的事情。
凡是和他的妻子,西行寺夫人接觸過的人,無一例外莫名其妙的死亡。
有的是當場暴斃,有的是不久之後離奇死亡。
總之,沒有一個活下來的,除了他自己。
家主總有種不祥的感覺。
他妻子肚子裡的孩子,是一個惡魔。
家主沒有把這件事公佈於眾,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至於西行寺家死了人,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而西行妖,也開始不安分了起來。
這段時間,到西行妖下自殺的人越來越多,屍體堆積成山,而西行妖卻開出了許多燦爛無比的櫻花。
西行寺家主不想要這個孩子。或者說,他害怕這個孩子。
但是,西行寺夫人並不同意。
「你會後悔的。」
西行寺家主,曾經這麼對著他的妻子說過。
而她的妻子,只是默默離開了。
前去照顧西行寺夫人的僕從,一批又一批的更換,沒有人懷疑。
因為,這裡是西行寺家。
冷冰冰的雪封住了窗子,西行寺家主的眼神越來越冷。
「這個孩子……不該要的,不該要……」
他呆滯的搖著頭,心裡面翻起一股股的不安。
而今天,是那個孩子降臨的日子。
西行寺家主的不安越發強烈了。
突然,他疑惑的抬起頭。
外面……似乎太安靜了?
推開門,他呆住了。
外面飛揚的大雪,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漫天飛舞的蝴蝶。
散發著淡淡的螢光,璀璨的翅膀上是一張猙獰的人臉。
死蝶。
漫天飄舞的死蝶,替代了降下來的雪。
庭院裡,屋頂上,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死蝶。
死蝶翅膀上的猙獰人臉,千篇一律的獰笑著。
西行寺家主感到渾身冰涼。
死蝶的出現,不僅僅是逝者的證明。更多的是,預示著即將到來的死亡。
一股冷意從他的腦門直透心底。
「……」
遠處的西行妖,詭異的扭動著它幽冷的樹枝,彷彿在舞動一般。
一陣淡淡的霧,瀰漫了起來。
他瞪大著佈滿血絲的眼睛,急急忙忙的向著西行寺夫人的生產房跑過去。
「啪。」
感覺腳下踢到了什麼東西,家主往下一看。
一具屍體,上面停著幾隻死蝶。
屍體,是西行寺家的某個僕人,家主倒是認得。不過,屍體的表情卻十分扭曲。
眼睛死死的瞪著,彷彿要從眼眶中爆出一般,面部的肌肉扭在一起,似乎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可惡!」
家主咬咬牙,跨過屍體繼續向前跑。
先前停在屍體上的幾隻死蝶,緩緩的飛了起來,朝著家主離去的方向飛了過去。
瀰漫的霧,充斥著不明的意味。
當家主到達她妻子的房間之前時,他已經快要崩潰了。
一路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屍體。
靠近這間房子的人,無一例外的暴斃。
而附近的死蝶,越來越多了。
家主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不要……不要……」
他顫抖著手,搭在門上。
他不敢打開門,怕看見他不想看見的東西。
家主十分愛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在進入西行寺家,並且得知一切之後,並沒有像一般人那樣
消沉,或者瘋狂,而是很平靜的接受了。
她不但接受了,還積極的勸說著周圍的人,勇敢的面對一切。
「有了你,我才能振作起來啊……千萬,千萬不要出事……」
家主顫抖著聲音,緩緩的說著。
在西行寺家這種地獄之中,有那麼一個身心都美麗若蝶的人,西行寺家主覺得這是上天對他的眷顧。
他盡自己的一切可能去愛自己的妻子,傾盡一切。
家主搭在門上的手,越發抖得厲害。
一隻又一隻的死蝶,從他旁邊飛過,進入了屋子。
「不要啊!!」
他猛的一拉,把門打開了。
房間裡,密密麻麻的全是死蝶。
死蝶翅膀上的猙獰人臉,千篇一律的對著他獰笑。
他覺得自己快崩潰了。
然而,他看到了令自己永遠也無法接受的事。
自己的妻子,睜著一雙不甘和恐懼絞纏的眼睛,一動不動的倒在地上。
「……」
家主默默的走過去,跪倒在妻子旁邊。
他把手搭上了自己妻子的身體。
冰冷若蝶。
眼光下移,他注意到了妻子的手指。
西行寺夫人的手指破了一個口子,尚未凝固的鮮血還從傷口處湧出。
而自己的妻子旁邊,靜靜的躺著一個嬰兒。
嬰兒不哭,也不叫,彷彿死了一般。
突然,家主看到了某些東西。
嬰兒的身後,隱隱出現一對翅膀。
並不是天使的雙翼。
翅膀上,是一張猙獰的人臉。
嬰兒的眉心,有一點血跡。
飛舞的死蝶,彷彿見到了寶物一般,圍攏在嬰兒身邊。
再仔細一看,西行寺家主明白了妻子的手指為什麼會破了。
地面上,牆壁上,乃至於天花板上,全都是血淋淋的扭扭曲曲的紅色字跡。
「死!」
「詛咒你!」
「為什麼不死!?」
「給我死!!!」
「怪物!」
「惡魔!」
「我憎恨你!」
「詛咒你的靈魂!」
「詛咒你一輩子!」
「詛咒……」
「詛咒詛咒詛咒詛咒詛咒」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密密麻麻的血色字跡,寫的滿滿的都是歇斯底里的詛咒。
字跡上的鮮血還沒有干,而是沿著牆壁流下,或者滴下,拖出一道長長的血痕,彷彿一隻流著血淚的眼睛。
「哈,哈哈……」
西行寺家主冷笑著跪了下來。
受到自己母親的詛咒,真不愧是「惡魔」啊。
「叮噹——」
西行妖緩緩搖動著樹枝,傳來了一陣渺遠的鈴聲。
「叮噹——」
家主覺得這鈴聲格外的耳熟。
「叮噹——」
他知道這是什麼了。
「叮噹——」
那是祭祀死者之時,巫師手中抽搐的黑鈴。
「叮噹——」
被死蝶圍繞著的嬰兒,睜開了眼睛。
嬰兒的眼睛裡,沒有對新世界的欣喜,也沒有對陌生世界的恐懼。
有的,只是刺骨的冰冷,以及無盡的黑暗。
嬰兒看向了西行寺家主。
家主只覺得四周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擠壓著他,快要把他壓成一塊肉餅了。
「呃啊啊啊啊!!!!」
他不甘心。
為什麼自己要遭受這種噩夢?
為什麼那麼善良堅強的妻子要遭受這種劫難?
善良堅強的母親被自己的惡魔之子詛咒而死,而母親臨死之前詛咒了自己的孩子。
莫大的諷刺。
西行寺家主想笑,但是笑出來卻是扭曲的聲音。
「哈……哈——哈——」
彷彿動物臨死之前的低嚎。
四周的壓力越來越大,有幾隻死蝶已經朝著他的方向飛了過來。
自己,要死了嗎?
不甘心。
不甘心,為什麼要死在這個惡魔手
裡?
我要報仇。
替死去的人報仇。
替妻子報仇。
替自己報仇。
報仇!!!!!!!!!
他奮起全身魔力,賭上性命的爆發出來。
然後,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醒來之後,他發現自己還躺在妻子的房間裡。
睜了睜眼,他突然發現了什麼問題。
自己的左眼,看不見東西了。
儘管身體無比疼痛,儘管身邊是一具具的屍體。
他知道,自己從「惡魔」的手裡活下來了。
周圍的死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散去了。
那個「惡魔之子」,正挨著她母親的屍身,睡得正香。
家主的閉上的左眼不停的流出鮮血,他沒有在意。
以一隻左眼為代價,他從「惡魔」的手裡活了下來。
他現在很想大笑。
自己活下來了,能替死去的妻子報仇了。
他現在很想大哭。
因為,只有他自己活下來了。
偌大一個西行寺家,只有兩個活人。
或許說是一個人和一個惡魔,也未嘗不可。
他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走到妻子的屍體面前,死死的盯著那個熟睡的嬰兒。
他拿出一把匕首,對準了嬰兒。
突然,他停止了動作。
「哈哈,我要讓你活下去,哈哈哈哈——」
他改變了主意。
「我要讓你活下去,讓你這個惡魔背負著一輩子的詛咒活下去。」
「我以你父親的名義,詛咒你一輩子,惡魔!」
家主扭曲地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一個被自己的母親和父親詛咒的惡魔,好好活下去吧!」
家主彎下身子,抱起了嬰兒。
「在你沒有被整個世界詛咒之前,千萬不要死唷~」
家主左眼流出的鮮血滴在地上,瞬間就變成了冰冷的冰塊。
「活下去吧,身負詛咒的惡魔!」
屋外的大雪,寒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