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
黎洛腳步虛軟地站在病房門口,裡面的醫生已經魚貫而出,一邊歎氣一邊搖頭,見到黎洛,主治醫生在她面前站定,「黎小姐,剛才令堂心動過速,我們以為這是甦醒前兆,結果她的確甦醒了,可心臟正在迅速衰竭。你進去道別吧。」
身形猛地一晃,黎洛幾乎站不住,她反手抓住醫生的袖口,「全力搶救過了嗎?鈐」
「這是我們的職責和本分,黎小姐盡可放心,只是,的確已經回天乏術了。」,醫生的口氣裡充滿遺憾,卻也無奈,「請你進去見她最後一面吧。洽」
黎洛腳步虛浮,似踩在一團棉花上一樣,沒有任何的力道可言,病房門被南錚體貼地推開,「需要我陪你嗎?」
她搖了搖頭,喉嚨發乾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洛凡詩依舊躺在床上,身上的管子都已經被撤走,旁邊的心跳監測儀響動得十分緩慢,隨時都有可能停下來。
聽到腳步聲,蒼老的人緩緩轉頭,吃力地看向門口,在看到黎洛的時候,眼中終於亮出一點點微光,「洛洛」
有多久,沒有聽到自己的媽媽這麼慈愛溫和地喚自己一聲洛洛了?!黎洛努力地控制住聲音的顫抖,「媽,你醒了。」
洛凡詩艱澀地扯唇,枯瘦的手從病床上抬起,緩緩地朝黎洛的方向動了動,爾後重重垂下,「洛洛,」
黎洛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媽媽,我在。」
「好孩子」,洛凡詩雙唇翕動,渾濁的眼珠裡明顯帶著浸潤的淚意,「我的洛洛」
黎洛將她的手緩緩撫開,然後將臉湊近洛凡詩的掌心,靠了進去,就像小時候那樣,「媽咪,你快快好起來,帶我去玩,我要去坐摩天輪,你答應了我很多次,都沒有實現。再不實現,我也都老了。」
洛凡詩手掌微微收緊,細軟冰涼的指尖在黎洛臉上反覆摩挲了一下,「洛洛對不起。」
對不起,因為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的孩子。
她,悔不當初!
可是人生沒有如果,孩子的成長,也不會再重來。在她沒有明白母親這個稱呼所帶來的所有責任的時候,孩子早已悄然長大。
早已和她變得無比陌生。
黎洛抬手握住洛凡詩的手背,「媽,別說話。」
「我從來沒有愛過別人,」洛凡詩呼吸渾濁,說話的聲音也是微乎其微,「安建國只是來洛家照顧我,他的女兒,我也沒有看得很重。只是」
她苦笑了一下,繼續道,「我以為,我對你不好,把你嫁給喬家,你爸爸看到了就會回來求我,求我不要這麼對你。對他。」
可是,童博銘卻沒有來。
或者說,他根本就不曾知道她這些年的所有怨懟與淒苦。
他和喬安然過得很好。
黎洛眼圈發緊,眼淚終於不受控地滑落下來。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以前的母親何時在自己面前如此溫和過?
她看到自己和童博銘有幾分相似的眉眼,只怕恨都恨不過來,哪裡還會記起做母親的責任來?!
「媽媽對不起你,」洛凡詩吃力地睜大眼睛,想要將黎洛看得更清楚一些,「你和喬司南不幸福,是媽媽對不起你」
是她自私,想要報復喬安然,擠掉童欣喬家少奶奶的地位,才去告訴喬蓉說想要把黎洛嫁給喬司南。
可如此,卻耽誤了女兒的一生
臨近死亡,洛凡詩悔不當初。
黎洛手臂微微一僵,抬頭,對上洛凡詩已經沒有了焦距的眼睛,「媽,不用自責。我和他說不上很幸福,但是我相信我們會幸福。」
司徒娟封鎖了喬司南生病的消息,洛凡詩更加不可能知道。
而這個時候,黎洛也不會再說。
洛凡詩點頭,似有欣慰,「那就好,洛氏最後被q』s收購的事,你也不要怪他。洛氏早就已經被我這些年的經營不善弄空了,不是他,也會是別人。而且,他還保留了洛氏所有的機制,連法人,也是寫的你的名字」
黎洛訝然地看著洛凡詩,張唇,卻也什麼都沒有說。
她胡亂擦了一把自己腮邊的淚水,坐直身體,從洛凡詩身後拿起一個枕頭將她的身體抬高,「媽,我們不說這些,說點其他的。我給你說一件事,你聽了肯定會開心。」
「什麼?」
「當年那個孩子,我生下來了,」黎洛顫抖著手從自己口袋裡掏出手機,遞到洛凡詩面前,「他叫花花,是不是很可愛?」
洛凡詩眼前一亮,微光劃過已經沉如死灰的眸底,像是不敢相信一樣看著黎洛,「真的?」
「真的,」黎洛笑著,眼淚卻滾落下來,「他在c市,一直和年舒的母親在一起。」
「真好」,洛凡詩幾近貪婪地看著屏幕上的那張紅撲撲的小臉,「跟你小時候一模一樣。」
「是嗎?他是我的驕傲。」
「洛洛,」洛凡詩吃力地抬眸看她,「你還怪媽媽這些年」
「當然不。」
再大的恩仇,她們也是曾經被一條臍帶拴在了一起十個月的母女,那樣的血脈相連血濃於水,更何況又是這樣的時刻,心裡的怨懟早已煙消雲散,剩下的,唯有至親感情的不捨得。
「那就好,」洛凡詩似是累極,眼睛微微閉合起來,只有輕而又輕的呼吸漾在週遭。
黎洛心口隱痛難當,卻又不得不故作輕鬆,離別的時刻,她想留下多一點的美好。
抬手,輕輕搖了搖洛凡詩的手臂,「媽,你給花花講故事,我把它錄下來,然後放給他聽,好不好?!」
洛凡詩睜眼,嘴角翕動,「好好,洛洛,他喜歡聽什麼故事?」
黎洛心口抽痛,沉默了幾秒,才緩緩開口,「他喜歡聽孫悟空的故事,每次講這個故事他都會很滿足地睡著。」
花花最喜歡的,就是孫悟空。
可是
洛凡詩微微一笑,「這個我很擅長,以前你小時候,我也給你講過。」
那是為數不多的溫情時間,卻足夠黎洛銘記一生。
她接過黎洛的手機,摁下錄音鍵,神色裡有著不易察覺的緊張,「花花,你好,我是外婆。」
洛凡詩看了黎洛一眼,在得到女兒鼓勵的眼神之後,滿足地笑得像個孩子,然後,又緩緩開口,「今天,我們聽孫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故事」
她聲音很低,輕柔婉轉,一個慈愛的外婆在此刻,給自己的外孫講下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的故事。
最後,洛凡詩的聲音,終於漸漸低了下去。
這個經營了一輩子童話的人,終於,在童話裡安眠過去。
手,漸漸垂落在身側,手機裡還在重複播放著剛才洛凡詩講的故事——
「孫悟空掄起金箍棒,對著漂亮的傢伙就砸了下去——」
黎洛握住洛凡詩的手,呆呆地坐在床頭,直到自己母親的掌心最後變得冰涼,她終於,再也抑制不住地慟哭出聲——
「媽媽」
她像被拋棄在荒野的小獸,做出最後的掙扎,用力地,去想要搓熱洛凡詩的手,卻發現,怎麼都搓不熱
黎洛趴在病床上,任憑淚水奔飆出眼眶,心中,荒蕪繁雜,再也找不到正確的方向
病房的門被人從後面輕輕推開,下一秒,一雙溫熱有力的大手搭在了她的肩頭。
黎洛頭也不抬,哽咽出聲,「南錚,我想一個人靜一靜,麻煩你先出去,好麼?」
肩頭的大掌微微一收,下一秒,溫熱的胸膛已經將她整個人裹在懷裡。
堅實的下頜抵住她的頭頂,清淺的聲音幽幽傳來,「洛洛,是我。」
黎洛狠狠一震,難以置信地抬手握住那環住自己肩頭的手,唇瓣顫抖,心口震顫地出聲,「司南」
「我在。」
他手臂更緊,將她密密匝匝地箍在自己懷中,溫暖的熱意一波一波襲來,包裹著她冰涼的絕望,「洛洛,別怕。」
黎洛猛地轉身,握住他的襯衫衣擺,隱忍了多時的慟哭聲,終於劃破了病房的寧靜——
「司南,我媽媽」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將她抱得更緊,無聲地給予她所有自己能給的力量。
醫生魚貫而入,做著最後的檢查,平靜地宣判著死亡時間,「黎小姐,節哀。」
節哀順變,是最最無奈的字眼。
既然是哀,又如何節制得了?
黎洛靠在喬司南的胸膛之上,淚水一片一片地濡濕著他胸膛的襯衫,可他,卻紋絲未動,始終如山一樣伴在她身邊。
哭吧,哭夠了,就不那麼痛了
白色的殮布被蓋在了洛凡詩臉上,為她隔絕了塵世所有的紛擾,逝者,終將安息。
喬司南狠狠扣住黎洛的身體,冰涼的唇瓣擦過她的臉,她像攀附著浮木一樣抓住他,始終不肯放手。
哭聲,響徹了整個病區,久久,沒有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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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凡詩的葬禮在三日後舉行。
人活在世所有的風光,最後都會成為那一抔黃土,終會隨風散去。
她在世的時候,維護著的安建國和洛傾傾,卻成了在逃的通緝犯,送她走的人,也不過黎洛和喬司南兩個晚輩,再加上馮奶奶和小素兩個傭人,以及年舒和夏唯朵,便再也沒了旁人。
就連洛錦書,也因為還住在醫院的重症監護室裡,並不知道消息。
偌大的靈堂裡,淒涼到讓人心寒。
寥寥幾個人蹲在火盆前面,將紙錢一張張遞給黎洛,然後看著火苗吞噬著他們的哀思。
掛在中間的那張照片,是黎洛挑選的。
那是洛凡詩最喜歡的打扮——白裙,翠綠花冠,永遠活在象牙塔的洛家公主,活在童話城堡裡的洛凡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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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抬頭,看了靈堂之間的水晶棺一眼,「司南,你說媽媽會不會知道我很想她?」
「會,」喬司南圈住她的肩頭,「你想她的話,都可以說,她一定會聽到。」
父母子女的緣分其實很薄,稍不珍惜,便錯過了一世。
想要再說,已是天人永隔。
這樣的遺憾讓黎洛眼圈再度發脹,眼淚就這麼滑落下來,滴到了喬司南的手背上。
似,滾燙的油一般。
他微微收回自己的手,放在身後,抿唇。
喬司南,你終究,是自私了。這樣的痛苦,你怎麼忍心讓她再嘗試一次?
門外的守衛匆匆而來,「黎小姐,有祭客到了。」
祭客?
黎洛紅腫如小燈泡的雙眼下意識看向門口,便看到了迎面而來的童博銘,還有喬安然,童欣。
多麼和諧的一家三口畫面!
她冷笑一聲,依舊披麻戴孝地坐在地上,絲毫沒有起身的打算,聲音亦是冷冷,「這裡不歡迎外客弔唁,你讓他們滾。」
守衛連忙應聲,「好。」
他轉身,對著童博銘恭敬道,「麻煩您,這裡不接待外客。」
童博銘從進門開始目光就一直落在黎洛身上,帶著隱忍的克制,卻在看到洛凡詩照片的那一刻,再也隱忍不住,「洛洛,給爸爸一個機會,讓我上柱香就走,好不好?」
上柱香?
上一炷香而已,不必將小三和小三的孩子也帶來吧?!
黎洛看著他身後的喬安然和童欣,「爸爸?對不起,我沒有爸爸,我是外婆帶大的。您沒聽說過嗎?」
童博銘身形微晃,「一炷香而已,算是我為你母親做的最後一件事,好嗎?」
聲音裡,帶了明顯的乞求。
黎洛嗤笑出聲,笑到眼淚都滑落出來,「最後一件事?難道你之前為她做過什麼嗎?!拋棄她,還是拋棄她給你生的孩子?!」
握住她掌心的大掌微微一僵,喬司南稜角分明的俊顏上已經露出一絲心疼。
他,在痛著她的痛。
喬安然從童博銘身後繞了出來,臉上亦是愧疚的複雜神色,「洛洛」
黎洛抬頭,雙目赤紅地對著喬安然的臉,「喬女士,你似乎沒資格這麼叫我。」
在她面前裝出來的慈藹,不過是因為愧疚。
喬安然臉上有些掛不住,還想再說什麼,可黎洛已經突地從地上站起,喬司南也隨著她,一起起身。
她牽著他的手,一步一步在喬安然面前站定,「喬女士,或許,沒有人當了婊.子還能成功地立牌坊的,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心裡清楚。我媽當年把你當好姐妹,你把她當什麼?!」
喬安然臉色更加慘白,「我不是,我只是太愛搏銘,我」
「所以,以愛情的名義當小三麼?破壞別人的家庭麼?」,黎洛嗤笑,「您女兒跟你,還真的是如出一轍,只不過她比你更無恥,童博銘好歹還假惺惺地愛著你,可喬司南,卻從未愛過童欣。」
輕飄飄地一句話,刺得在場的「外人」們臉色急速地難看下來,童博銘輕咳一聲,「洛洛,話不是你這麼說的,你應該」
「我應該?!」,黎洛打斷他的話,「童先生,所以你現在,是來教訓我麼?」
童博銘微微一愣,黎洛已經繼續道,「在我牙牙學語的時候,我的父親本來要站在我身邊,告訴我,這個音應該要怎麼發,在我蹣跚學步的時候,我的父親也本來要站在我旁邊,告訴我這一步要怎麼走,在我拿到第一個一百分的時候,我的父親更是要告訴我,應該不驕傲」
她步步緊逼,站在童博銘面前,「在那些我成長迷茫的歲月,你都沒有出現,告訴我應該怎麼走接下來的路,現在,你卻來告訴我,應該怎麼說話?!」
童博銘被逼到角落,眼中透著無限的滄桑和荒蕪。
誰都有年少輕狂的時候,可,不是誰都有被原諒的機會。
而他辜負的,卻是自己的孩子!他沒有給予的,是一個女兒能夠得到的最珍貴的感情——父愛。
心中的罪孽感和愧疚瀰漫開來,童博銘囁嚅著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昂藏儒的身軀在此刻卻顯得有數分佝僂,他只是看著靈堂中央洛凡詩的照片低喃,「當年的婚姻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
「你根本沒愛過我母親,對麼?」,黎洛冷笑,「所以我們都是可以被拋棄的。」
不愛,卻和對方生了孩子,可又不願意擔負起家庭的責任,這樣的男人,配一聲父親的稱呼麼?配得起,在洛凡詩靈前上香麼?
逝者已矣,她不想去想到底自己的母親做錯過什麼。
可眼前的三個人,她卻無法說原諒。
黎洛往後一退,落進喬司南溫熱的胸膛之中,微微顫抖的手輕易地洩露了她此刻的所有脆弱。
喬司南抬手擁住她的肩頭,「喬飛,送客吧。」
喬飛從一旁出來,連一個請字都欠奉,冷硬地做了一個手勢。
童欣目光一直貪婪地落在喬司南身上,儘管喬安然刻意給她穿了一身黑衣,可臉上的蠢笨表情依舊輕易洩露了她的所有呆傻。
口水從嘴角緩緩流出,童欣笑著開口,「司南,我是來看你的」
喬司南皺眉,這把聲音讓他覺得厭惡到了極致!
「我們明天就會去登記結婚,」黎洛平靜地看著他們,語氣卻冰冷凌然,「所以讓你們女兒,你童欣,你他媽.的離我丈夫遠點!」
登記結婚?!
這風輕雲淡的四個字,卻無異於一聲平地驚雷,將在場的所有人炸了個措手不及!
ps:好了,答應你們的花公子,就要來了!做好準備了嗎?!r/u/ready?!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