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安排在陸銘前妻聯繫好的一個不大不小的醫院裡,單獨的一個房間,我躺在床上感受身體還殘存的疼痛感,我周圍來來回回走著穿白大褂的醫生,可我知道獨獨這房間裡面的白大褂,可都是在演戲。
汪旭很快就到,我眼角還殘餘著因疼痛掉下的眼淚,還有絕望,我想再隔十年之後,我是否還能組成新的家庭,只當下汪旭的表情,足以讓我印象深刻直至很久。
驚慌,恐懼,無助,緊張,他站定在原地遲遲沒有行動,和我對看時,汪旭瞳孔裡的眼淚,就這麼毫無徵兆得,在他木訥的表情裡,刷得一下,掉出來。
接連滾落的淚珠就沒有停掉過,汪旭佝僂著身體一點點超我挪步而來,每走一步都停頓一下,彷彿再借點力氣,才能繼續往下走,緩慢的速度到我面前,汪旭至始至終看著我。
走進後我才在淚水裡看清,汪旭臉上還未完全恢復的傷痕,未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湧現更多的淚水,全都蘊藏著對汪旭的憤恨一併掉下來,我咬著下唇瞪著他,他突然膽怯得縮了一下,才說出第一句話:「老婆……你這是……怎麼了?」
汪旭聲音放得極輕,彷彿是怕說重了真帶走什麼,但他擔心的已經是一場預謀下的發生,不可能避免得了。
「你是病人家屬是吧。」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突然問道。
汪旭這才把視線從我身上抽離,點頭回答:「是我醫生,我是她丈夫,是孩子的父親,我愛人和我孩子究竟怎麼樣了,沒事吧,一定沒什麼事吧。」
醫生冷淡得回:「您妻子在送往外面醫院的同時已經流產,先需要向你確認事實並選擇治療方案,現在病人情緒和身體都還很不穩定,希望你們家屬能幫忙勸說安撫以配合治療。」
汪旭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瞳孔突然收縮,眼眶更深了一圈,他死死的捏著拳頭,表情五味雜陳。
「你說我孩子……怎麼了。」從牙縫裡擠出來一句完整的話,汪旭的狀態已經瀕臨崩潰。
「初步懷疑是不當藥物所致,我們從東村接來病人時瞭解到病人之前在服用一種藥物,具體原因需要進一步檢查和確定。」醫生盡量把責任都往醫院外推,這是設定好的做法,卻被汪旭聽去,極其刺耳。
他惡狠狠的抓住醫生的衣領,痛惡道:「你胡說八道什麼,我老婆怎麼可能隨便亂吃藥,一定是你們醫院做了什麼手腳,一定是這樣!」
汪旭已經完全相信,是醫院的過失,醫生還沒說話,我先一步回答他,聲音虛弱卻堅定著。
「汪旭,你,問清楚,你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終於有這樣一個機會,把所有的苦痛全部發洩出來,我對汪旭的痛恨,對他餘生的詛咒,不用偽裝和掩蓋,就這樣讓他清楚看見。
他直愣愣地看著我,心疼的,難受的。想開口問我,門口傳來尖銳的高跟鞋聲音。
苗苗風塵撲撲的走進來,目標鎖准汪旭,三兩步走到他面前,抬起手來,狠狠的給了汪旭一耳光,啪的一聲,清脆又沉重。
一巴掌過去,苗苗又反手給了他第二巴掌。
「行啊你汪旭,你可真有本事,好好的一個大活人被你搞成這樣。你看看床上躺著的人,你看看,被你折騰成什麼樣子了?你們一家人真不怕遭報應嗎!你媽再不喜歡莊君還能拿孩子來撒氣?現在好了,孩子沒了,你高興了嗎?你媽高興了嗎?還要不要再弄走一個大人你們才心甘情願啊!」
汪旭連連搖頭:「你,你胡說八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他眼神躲閃,依然不願意承認這一切。
「好,你說你不知道,你媽呢,怎麼做了好事就當起縮頭烏龜來?現在她滿意了高興了,孩子沒了你和莊君就成不了,你媽是不是就樂意看到你們這樣就好讓那小三進門啊,機關算盡,可真好,犧牲一個小的也在所不惜。」
「你胡說!」汪旭依然在堅持著反駁苗苗:「我媽特別喜歡莊君和孩子,怎麼可能對他們做手腳,她比我還珍惜這個孩子,怎麼可能是你說的那樣!」
「笑話,天大的笑話,你媽呢,快叫她出來!她別做賊心虛藏起來就以為事情就這麼完了,我告訴你,不可能!」
苗苗跟汪旭的爭吵被醫生打斷,醫生呵斥他們難道不知道病號需要靜養,汪旭和苗苗只能暫時停火,汪旭向我走來想握住我的手卻被我躲開了。
看到這一切的苗苗冷哼一聲,諷刺意味濃重。
這場戰火並沒停息多久,匆匆趕來的婆婆剛進來就打破了暫時的寧靜,她快步走我面前,眼中無神,說話卻十分有底氣:「我孫子呢!我孫子呢!」
苗苗毫不客氣的譏諷:「你孫子不是被你找人害死了嗎,怎麼,你高興了不是,滿意了不是?」
汪旭低吼:「穆苗苗你再胡說八道小心我撕爛你的嘴!」
苗苗輕輕瞥了汪旭一眼,沒把他放在眼裡:「不如我幫你問,大媽,你是不是瞞著你兒子給莊君找了個醫生,說他包治好莊君就把她帶到鄉下去自己卻跑走,留莊君一個人在那裡流掉了孩子,問你,這是不是你策劃好的,目的就是想讓莊君沒了孩子你好招小三進家門啊!」
婆婆面如死灰,定著神看看苗苗又看看汪旭,驚恐倒:「不是的,不是,那是神醫,出了名的神醫,好多人都是被他醫好的,問求了他好久他才肯答應給莊君看病,他說我孫兒有救了的,他說了的。」
苗苗輕蔑哼了一聲,汪旭表情凝重:「你說什麼,媽,你在說什麼神醫,為什麼我不知道。」
婆婆左顧右盼,變得支支吾吾:「是我在街上遇到的神醫,特別出名,治好了好多人,我送莊君過去的時候還是好好的,不可能,我孫子一定還在,都是醫院這裡的大騙子想騙錢才胡說八道,我們不在這看,我們走!」
「媽!你究竟說的什麼神醫!你到底帶她幹了什麼!」
我偏過頭去,假裝不想看這出鬧劇。
「真的是神醫!能治好莊君的神醫!」
「哈哈,笑話,真是會瞎扯,還神醫,神醫是在大街上隨隨便便就被你遇到的?那神醫人呢,神醫現在哪去了?你找出來我們見識見識,怎麼人也不在了?說到底,你就是想趕走莊君做出的好事,你可真是歹毒心腸!」苗苗狠狠地碎了一口。
婆婆慌張:「不是的不是的,神醫還在,他只是還沒來,我去找他,我去找他來幫莊君看病。會好的,會好起來的。」
被婆婆碎碎念折騰不已的汪旭低吼一聲打斷她:「媽!究竟什麼神醫!你為什麼就沒告訴過我,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帶莊君去了什麼地方,你知不知道她肚子裡懷了我的孩子!你知不知道我們盼了多長時間!」
「我知道我知道,」婆婆連連點頭:「那也是我孫兒,我是為了他好為了你們好,醫院都是騙錢的,神醫能救好我孫兒的,你相信媽,媽去把神醫找回來,啊。」
婆婆繼續說下去的話,看樣子越來越不招汪旭待見,他似乎開始慢慢懷疑起婆婆,懷疑起他之前堅信的一切。
「你是聽清楚了吧,這麼大個事你媽都能瞞著你,你想想為什麼啊,真為了孩子好,她不告訴你這事?到底什麼意思,你是還想裝糊塗下去我也不攔著你,可我真見不慣,你這孬種的樣子。」苗苗繼續煽風點火。
我擔心汪旭脾氣上來對苗苗有所傷害,趕忙轉過身來觀察汪旭的一舉一動,他眼睛猩紅得像要滴出血來,看上去難受得快要暈厥過去。
他死死得盯著婆婆,婆婆又帶著希冀的目光看他,嘴裡還一直念叨著神醫神醫,讓汪旭帶我離開這,這裡的人都是騙子。
汪旭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媽,我的孩子沒了,我沒孩子了,媽。」
似最後可笑的控訴,汪旭委屈得抽泣起來。
婆婆低聲安慰她,找到神醫就好,找到神醫就好,如是在汪旭耳邊訴說,她自以為是的救命稻草。
這是汪旭和婆婆罕見的在我面前露出的崩潰樣子,我一點點的看進眼裡記進心裡,這是我等了這麼久熬了這麼久等過來的一次饋贈,我不想錯過此時的一點一滴。
鐘擺繼續傳達指針跳動的聲音,卻被喧鬧的爭吵掩蓋得聽不進耳朵裡,可時間依然不會為了誰而停留。
我在床上靜靜躺著,感受身體漸漸消失的疼痛。
苗苗雙手環抱在胸前,冷眼看著面前兩人上演的好戲。
而中間的孝子不停哭泣,慈母在低聲安慰,畫面詭異。
我們擠在一個不大的房間裡,共享這一段時間的複雜經歷,活像一出悲情結尾的鬧劇,我們都沒能倖免於難,我們都在苟且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