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瀾深知不管是哪個時代你想要茁壯成長,在這個社會活得如魚得水就必須要瞭解這個社會的意識形態是什麼,就像自薊縣吃了大虧之後開始閱讀典籍,不說其上蘊含多少哲理,最少如帶兵一樣知道那些為你賣命的兄弟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吧?
雖然他靠自己的努力一步步摸爬滾打混到現在這個地位,可說白了只不過是擺脫了社會最底層的困頓生活,與這些大家豪族一出生就含金湯匙長大的子弟比,資源差了太多太多,為何袁家兄弟一呼百應,就算是曹操也有著先天優勢,而你劉瀾充其量就是第二個劉備,甚至連劉備都不如,所以走到今天哪一步邁出都來之不易,所以此次南下穎川劉瀾沒少對郭家下功夫,這也全賴身邊有劉茵這樣的『博士』,不然的話像今日的辯法,他就只能是稀里糊塗一聽而過罷了。
說到郭家,首先就會想到他乃世代的刑名家族,可郭家與另外一些特殊人群卻又是絕對無法忽視的,因為他們都被冠以了相同的名字,酷吏。如果不是劉茵介紹,他還真不知道郭家也屬酷吏,但經過劉茵介紹劉瀾才徹底明白此酷吏與心中酷吏並不一樣,首先,不管是先漢還是本朝,酷吏大多都做過御史大夫、內史、廷尉、郡守、都尉等與檢查和司法相關的官職,而更以其剛猛嚴酷的作法詮釋了『刑以輔德』的傳統治國理念。
而當劉茵說到酷吏時,在劉瀾腦海中第一個浮現出的身影就是刑訊逼供,執法時使用各種嚴酷手段的形象。但在兩漢其實不然,兩漢酷吏從整體上說多是以集酷、能、傲、廉潔於一身的。他們精明強幹,氣傲膽壯。廉潔自律,為政上崇尚法家思想,從重施刑,窮究奸凶,殺伐果斷,對漢帝國中央集權制起到了重要作用。
『酷』是兩漢酷吏的基本特徵,一是他們做法威猛,二是殺伐過濫,三是不徇私情。要知道這些酷吏們都崇尚猛政,以嚴刑通殺聞名,以至獲得了各種酷烈的稱號,而在這些人中,郭家自然也被標以了各種酷烈名聲,但不能忽視的一點是他們確實是有能耐的,首先就是精通律法,其次則是精明果斷,殺伐果決。辦案迅速。而至於傲與廉更是密不可分的,首先他們睥睨公侯,傲視權貴,公廉自律。不說郭家,就算是其他酷吏如羊球張儉等亦是傲骨凜然。
既然郭家這般的酷吏素來公廉自律,不徇私情。為何又會包庇像蔡邕這樣的通緝犯呢?這是因為兩漢酷吏雖然行事作風一樣,但本質卻又不一樣。西漢酷吏是以尊奉帝旨,或者專任己意為主。而東漢儒學鼎盛(這一點後世梁啟超先生曾明確指出東漢儒術之盛,上軼往軌,下絕來塵,非過言也。),士風敬慕儒,酷吏大多明習經學,好尚名節,使東漢酷吏法治意識清醒,不屈奉帝意,不妄任私情,常能依法辦案,是以才能在蔡邕這件事上不僅沒有依漢律將其綁縛京中,反而還將其藏匿在家,而就算本縣縣君,本郡郡守知察,也都放任己為。
屋內辯論進入到了白熱化,可劉瀾卻發現郭禧始終閉目端坐,就算偶有睜眼,也不過是捧起埃幾前的茶盞淺啜一口,放下茶盞,卻始終沒有說話。
「郭老這是無言以對了?」蔡邕今年不過五十出頭比郭禧小了十多歲,再加上兩人同殿為臣多年,稱一聲郭老不為過。
「非也,乃是伯喈言論荒謬之極。這也難怪,伯喈乃章鴻儒不通律法,就算說錯也是允許的,但若老夫出聲辯駁,反而不美了。」郭禧依舊平靜道。
蔡邕啞口無言,這世上絕沒有第二人敢如此誇口,但若是出自郭禧之口,蔡邕卻又無法置喙。雖然蔡邕沒有反應,但堂內坐的那位小丫頭卻有些急了,挺身而立,學男子作揖而非女子衽襝,對郭禧恭恭敬敬的說:「郭世伯即言家父言論荒謬之極,卻不知何處荒謬?竊以為民之所以為盜者,一者賦繁役重,二者官吏貪求,故饑寒切身則不暇顧廉恥耳。若上去奢省費,輕徭薄賦,再選廉吏,使黔首百姓之家主食有餘,則民焉能為盜,則滋彰法令焉得為用?」
女子男身,可惜了。郭禧眼中閃過一抹亮色,但很快卻又恢復到平淡無奇一副處變不驚的模樣,而說話的語氣依舊不溫不火:「此施政之領,非律法條,賢侄女歸坐吧。」
小丫頭有些不服氣,看樣子也是個倔性子,雖然其父頻頻投來眼色,卻始終未曾移動分毫,不服氣的瞪著一對鳳眸盯著郭禧好像今日若不說服她就絕不退下一樣。而一眾郭家子弟對女子如此咄咄逼人似乎都有一點不滿,但終究礙於主人身份更有家中長輩在側沒有起身去針對她,至於劉瀾則是一副看戲的心態,很想知道郭禧會如何表態,看著他,不過郭禧依舊是不動聲色的喝著茶,這時代的茶都算不上是好茶,但他卻喝得有滋有味,只是在某一刻卻好像覺得茶盞中的茶水索然無味,放下茶盞,但雙手卻始終握著茶盞揉捏。
這一小動作本沒有什麼,可劉瀾卻分明發現那個郭林的表現有些變了,似乎是心情不佳?但更像是心不在焉。也就是與此同時,一直陪襯辛家兄弟的郭圖卻起身了。劉瀾初始本就好奇劉茵不是說穎川人多有爭訟分異的習俗嗎,怎麼郭禧全然不是這樣?不過到了此刻他才算明白了,不管是對上那位鶴髮童顏的長者還是他的閨女,郭禧都難免有以大欺小的嫌疑,就算真有爭訟分異的習俗,但自持身份所以一直默不作聲,但小丫頭的表現卻又激起了穎川人的天性來,所以之前郭禧揉捏茶盞的手勢更像是允許郭家年輕子弟去和那女子男身的小妮子辯駁一二。
郭圖起身之後恭恭敬敬的向著上首的兩位長者施了一禮,又對小丫頭拱手道:「法令之所以繁,乃因出現新生之矛盾,是以,先出矛盾後出法令以規範,如蔡世叔所言,先朝高祖時,法律不過三章,為何天下一統後,終侯卻又制定漢律?實乃因秦之律法嚴苛之故,而約法三章卻又因秦地子民素知律法之故,但天下一統之後,社會矛盾頻生,三章不能以規民,終侯才以先秦之法而撰漢律,而蔡世叔所言知法犯法,此更謬也,非法令過多,實法令不密也,若法令嚴密,如有狂徒規避法律而牟取利益?必以公平判決還受害者以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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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圖侃侃而談,何止是語驚四座,簡直就是平地驚雷,只見他意氣風發的繼續道:「而家祖之所以未回答琰妹,只說施政之領,非律法條,琰妹不明其意,某舉之一例,琰妹自有明斷,現今揚州吳越之地之家新有一農,非田農果農乃茶農,此農將茶葉多植於山丘之間,假如有都山官欲佔此茶農之田,將其告之縣衙,言山澤湖泊皆天子所有,是以茶農所種之茶亦為少府所有,琰妹若為縣君,若法只高祖三章,琰妹又當如何判決?」
郭圖雖是在問女子,但卻兀自自問自答:「若只約法三章,則茶農所種之茶葉盡數充公,而若依法令條,則茶農只需交少府都山官占山之稅,是以法令之所以越來越多,實乃因社會之不斷發展,如先朝酒之一項為官釀,如今為民釀,又豈能用先朝之法而斷本朝之案?所以隨著新生事物越來越多,新的犯罪方式與矛盾誕生的越來越多,三章之法無以解決社會之矛盾,所以法令條才會越多,而如蔡伯父所說法令越多,知法犯法者越多,而這些人又無不是當朝權貴,這小子是認可的,但如果忽視了法令對百姓所帶來之福祉,卻難免一葉障目了。」
上首的鶴髮童顏老者頻頻點頭,不得不說郭家乃世代刑名之家,就這位晚輩後進所言好似為他打開了一片新的天地,看來郭家後繼有人了啊。蔡邕不無感慨的對著郭禧低聲誇讚一句,郭禧卻微微搖了搖頭,這小子自小鋒芒畢露,雖然一直打壓讓其在家刻苦鑽研,但他卻發現這樣的打壓非但沒有讓他沉下心來反而還有反彈趨勢,所以說郭圖是否能使郭家恢復祖輩昔日榮光還真說不準,起碼他就並不看好,但這郭圖畢竟乃郭家最傑出的子弟,就算難以企及先祖高度,但成為一顆閃耀明星還是可能的。
就在兩人密語之際,不想被駁斥無言以對的小丫頭居然做出了最後的反抗,一臉陰沉道:「若法令過多,多到讀不過來的時候,就自然會出現逍遙法外之人,而像世兄所言,若法令只是為了約束百姓,那不就變成了權力者隨意掌控的工具嗎?要知道百姓之中多不識字讀書,又談何明法?如世兄所言,到時的情況就會變成法令越多,不知法的百姓也越多,如此又與秦之苛法何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