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和帝沉吟許久,才長歎一聲,低聲說:「朕知道」
連成駿點點頭,又問:「皇上知道這個女孩幾經生死的奇遇嗎?」
「朕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仁和帝愣了一會兒,說:「大長公主年輕時爭強好勝,以巾幗不讓鬚眉自詡,比聖賢皇后猶勝一籌。她曾視這個女兒的存在為畢生的恥辱,女兒一出世,她就痛下殺手。雖說她的女兒逃過了那一劫,但在她看來她的孩已經死了。她怎麼有的這個女兒,她女兒的父親是誰你應該知道。」
「她女兒的父親是臣的外祖父,南狄國的亡國皇帝,論輩分,臣該管她女兒叫姨母。大長公主對臣有恩,臣於公於私都不敢妄議她的隱秘之事,再說當年的事也確實不堪一提。」連成駿凝望跳躍的燈燭,輕聲歎息,又說:「大長公主隱居鳳鳴山十年,皈依佛門也消減了她的銳氣,她現在也時常感懷淒涼,悔恨當年。」
今晚,連成駿和仁和帝說了許多話,但他仍摸不準仁和帝讓九煞把他截到這裡的目的。若只是問他在北越國探查到到的消息,他大可以有選擇性地告訴仁和帝一些。可是,最為高深莫測的就是帝王心,連成駿擔心仁和帝叫他來沒那麼簡單。雖說他是仁和帝的臣,但他有自己的底限,那就是絕不背叛大長公主。
所以,連成駿決定這番談話從大長公主的私密之事入手,從而試探仁和帝現在對大長公主的態。當年之事被視為隱秘,可連成駿早已知曉,並與大長公主心照不宣。說私密事可多可少,遮遮掩掩不為過,就看仁和帝對此事的反應了。
仁和帝站起來,繞著桌挪步,又站到連成駿身旁,拍著他的肩,說:「成駿,若大長公主當年的**與現在有關聯,你不防告訴朕。朕也可以告訴你當年之事。那些事關係到皇族的體面,聖賢皇后親自封口,知道的人都消失了。聖賢皇后臨死之前,把這件事告訴了先皇,先皇垂危之際,又把這件事告訴了朕。」
知道的人都消失了,這僅限盛月皇朝範圍之內,是朝廷自欺其人的說法。
「臣不敢聽。」連成駿躬身施禮,臉色沉謹。他只說自己不敢聽被聖賢皇后封口之事,不是不想說他所探查到的消息,這令仁和帝很滿意。
「你是南狄亡國皇的帝血脈,朕不拘一格用人才,從未外待於你。朕有自揭傷疤的氣,就把當年之事與你和盤托出,其實那些事再瞞你也沒意義。」仁和帝打算把當年的事告訴連成駿,是想以君主的信任換來連成駿的坦誠,當年之事讓皇族蒙羞,是盛月皇朝的恥辱,但不會危害到他的切身利益。
狄國是前朝流放到漠北的皇和一個遊牧部落的狄姓女領所建,他們的長正式開國稱帝,建都於漠北最大的城池龍都,迄今也有二餘年了。
盛月皇朝開國十年就經歷了一場叛亂,祖皇帝自殺,聖賢皇后輔佐幼主登基,強撐局面。國力趨於微弱,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更有前朝勢力蠢蠢欲動。
那時候,狄國的大皇一派就主張驅兵南下,與盛月皇朝平分中原。二皇一派卻主張穩定漠北,繁榮經濟,加強與中原及東南部各國的貿易往來。而狄國的老皇帝則認為兩個兒的主張都有道理,一時舉棋不定,以至踟躕不決。
狄國雖說民風豪放,因祖宗系中原血統,仍重嫡庶尊卑。二皇是老皇帝的正宮皇后所出,大皇則是遊牧部落進貢的舞女所出,老皇帝駕崩,狄國的繼承者必是二皇。老皇帝左思右想,又與臣幾番商量,就聽從了二皇的主張。
時隔一年,狄國的大皇發動叛亂,弒父奪位,登基稱帝。二皇得忠僕護佑,躲過層層攔截追殺,逃到狄國南部最大的城池鳳都,在此建國。之後,狄國分為南狄和北狄,兩個同宗之國勢如水火,征戰不斷。南狄和北狄的兩位開國皇帝打了幾十年,卻在同一年逝世。他們的繼承者感悟頗深,又要同時面對來自盛月皇朝、西金國、北越國和東韓國幾國的壓力,兩國又開始邊爭鬥邊講和。
盛月皇朝在聖賢皇后和宗皇帝的治理下,十幾年休養生息,國勢日益強大。雖說又經歷了一次叛亂,連宗皇帝都被亂軍殺死了,並沒有影響盛月皇朝的國力。聖賢皇后輔佐第任皇帝登基並穩定國內局勢之後,就昭告天下,說要在有生之年平定天下,把盛月皇朝建成真正強大富碩的盛世王朝。
要打仗就要選定目標,不管是一蹴而就還是拉開戰線,都是一種震懾。盛月皇朝與東部、南部各國建立邦交多年,鄰國友好,相對安定。西部貧瘠,有**的國家也因國勢較弱,暫時掀不起風浪。讓聖賢皇后引為心腹大患的就是北部和東北的五個國家,在這五國中,最不安分的就是南狄和北狄。
自盛月皇朝建國,狄國就沒停止在兩國的邊界上燃起戰火。分為南狄和北狄之後,南狄雖不主張馬蹋中原,但因國人好戰,也沒少騷擾盛月皇朝的邊境。北狄國一直視中原為肥肉,時刻想侵吞,更是與盛月皇朝衝突不斷。
南狄和北狄把聖賢皇后昭告天下的詔書視為開戰的檄,不約而同集結兵力,直壓盛月皇朝的邊境。聖賢皇后親自掛帥,帶聖勇大長公主出征迎戰。
「皇上,聖賢皇后掛帥北征時高齡多少了?」連成駿聽仁和帝講起當年之事滔滔不絕,好像親身經歷一樣,實在忍不住,就問了一句。
「當年,聖賢皇后六十有一,大長公主剛十五歲。」
連成駿禁不住擊掌讚歎,「老驥扶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聖賢皇后已過花甲之年,想的還是天下安定,還有跨馬出征的心氣。臣還不足弱冠之年,不敢想四十餘年後會怎麼樣,只是覺得給聖賢皇后牽馬做凳都不配。」
仁和帝雖貴為一國之君,但說起聖賢皇后,與連成駿亦有同感,「聖賢皇后仙去那年,朕還在襁褓之中,咿呀語。聖賢皇后病重回京,先皇帶皇族眾人榻前侍疾
,連孩童都去了。先皇要帶朕去看聖賢皇后,後怕衝撞了,找借口拒絕了。懂事之後,朕一直以此為憾,哪怕還是嬰孩兒,見上一面也好。」
「呵呵,臣跟皇上說話過隨意,又離題千里了,請皇上恕罪。」連成駿站起來沖仁和帝施禮請罪,又奉茶給仁和帝,「臣斗膽請皇上接著說。」
「今天這房裡就你我二人,說話隨意沒什麼不好,不必拘泥君臣之禮。」仁和帝長歎一聲,說:「與南狄和北狄打了一年,這兩國懾於聖賢皇后精明指揮有方,我朝雄兵猛將威武善戰,都退避捨,不敢再挑釁。就在這時候發生了一件事,令大長公主受盡羞辱苦楚,聖賢皇后悔恨自責,大病了一場。」
祖皇帝和聖賢皇后建立盛月皇朝後,論功行賞,分封六公,賜下丹書鐵券,世襲罔替。分別是鎮國公連家、保國公花家、衛國公衛家、柱國公海家、安國公安家和靖國公洪家,其中衛國公府因屠殺前朝後裔被聖賢皇后削爵。
當年,聖賢皇后親自帥兵北征,對盛月皇朝其它鄰國也做了防範。連家帶兵守西北、花家守西南、海家守東南,與各省駐軍相互配合。聖賢皇后帶安家和洪家北征,安家負責後勤保障,洪家則充當先鋒,衝鋒在前。安國公府與靖國公府以姻親為紐帶,交情甚篤,又都被聖賢皇后看好,兩家更加緊密。
聖勇大長公主隨軍出征,在戰場上行了及笄禮,就到了選婿的年紀。她是嫡出公主,身份自是尊貴無二,又貌美聰慧,自幼得聖賢皇后教導歷練,武藝高強,最善謀略。像她這樣的身份和才略,想找一個能與她匹配男實屬不易,可令眾人沒想到的是靖國公洪家一個庶竟入了她的眼。
這庶名洪毓,是靖國公駐守塞北邊關時寵幸的一個舞女所生。這舞女因生下孩才被鎮國公府接納,給了一個姨娘的身份,卻因不喜京城,一直隨靖國公住在塞北。洪毓十歲那年,生母死了,他才被靖國公帶回京城。洪毓回到京城之後,苦練武功,研習兵法,又擅長騎射,很快就成了京城武將世家弟中的佼佼者。因一次馬場競技,他勇奪第一,得到聖勇大長公主的青睞。
聖賢皇后也看好洪毓,不計較他身份低微,親自向靖國公提親。靖國公當即答應,洪家上下都歡欣無比,連安國公府也與有榮焉。聖賢皇后計劃用半年的時間安定塞北,之後班師回朝,辦洪毓與大長公主的親事。誰知就在要還朝的前兩個月,洪毓和大長公主竟然雙雙失蹤了。聖賢皇后覺得事有蹊蹺,下令軍中不得聲張此事,又派暗衛私下探查,沒想到探查的結果卻令她大吃一驚。
原來,洪毓的生母,那舞女是北狄國派到靖國公身邊的奸細,也是北狄皇帝的寵姬。洪毓也並非靖國公的兒,而是北狄皇帝的兒。生母死後,洪毓才知道自己的身份,就接替其母做了奸細,是想為北狄國立下功勳,有朝一日恢復他北狄國皇的身份。聽說他跟聖勇大長公主定親,北狄皇帝就讓他把大長公主綁架到北狄國,並以大長公主的性命要挾聖賢皇后退兵。
連成駿很認真地聽仁和帝講述當年之事,不由瞪大眼睛,撫案感慨。這件事他還真沒聽說過,他只知道大長公主和他當時還是南狄皇的外祖父有感情恩怨糾葛,卻不知道原來大長公主喜歡的人是偽裝成靖國公府庶的北狄皇。
「後來呢?」連成駿見仁和帝停下來,很急切地追問。
「後來、後來的事簡單聳人聽聞。」仁和帝一拳砸在桌上,又長長歎氣。
聖賢皇后派出大批暗衛多方查探,幾天時間,就得知大長公主的下落及事情的真相,當即就以雷霆手段做出反映。她一邊派人跟北狄國和談,一邊派暗衛想方設法營救大長公主,對外宣稱洪毓和大長公主被北狄俘虜。接著她又把真相告訴了靖國公,以貽誤戰機之罪貶靖國公為靖安伯,閤家牽往西北駐邊。安國公府也受了牽連,凡軍中有職者全部回京思過,由鎮國公連家取而代之。
洪毓得知靖國公被貶,就知道聖賢皇后不會被他威脅、乖乖退兵,他隨即使出禽獸手段,給大長公主灌下合歡散,讓乞丐與大長公主交合。他故意讓聖賢皇后派去的暗衛看到這一幕,又放暗衛回去稟報聖賢皇后,以此挑釁。
為了大長公主的安危,聖賢皇后不得不做出向北狄國讓步的決定。洪毓恢復了北狄皇的身份,被封為天鷹王,得到了他想要的尊榮,就變本加厲向聖賢皇后提要求。談判歷經八個月之久,因洪毓作梗,一直未達成共識。
後來,南狄國突然撤兵,解除了與北狄國攻守同盟的合約。西金、東韓和北越國也反對北狄國用兵,影響到了塞北的經濟商貿。北狄國孤掌難鳴,迫於多方壓力,又經南狄國調解,才與盛月皇朝終止戰爭,並重新確定兩國邊界。
大長公主被綁架之前是一個如陽光般燦爛的少女,回來時,已是一個昏昏沉沉待產的孕婦。若不是洪毓派人嚴密監視,又有聖賢皇后派去的暗衛保護,大長公主早已不堪屈辱,親手打掉孩,甚至結束自己的性命了。
聖賢皇后怕危及大長公主的性命,勸她生下孩,好生休養。對外則宣稱大長公主身受重傷,不能回京,必須在邊關養傷,而洪毓已被北狄國殺死。因洪毓護衛大長公主不利,又因他已死,無功無過,朝廷也不再追究洪家。靖國公被降爵派駐西北邊陲,剛到任一個月,就死於一次流民暴亂,這件也就沒人再提了。
孩生下來之後,大長公主不顧母女親情,就對孩痛下了殺手。在邊休養了半年,大長公主回到京城,性情完全改變了。有聖賢皇后陪伴、寬慰和教導,大長公主歸於平靜,立志終身不嫁,並發誓要親手殺死洪毓,滅掉南狄和北狄。
八年後,大長公主設計滅掉了南狄,並嫁禍於北狄。緊接著,她又以南狄的國土為據點,向北狄發起全面進攻。北狄國全線潰敗,提出和談,正逢當時東部海域不安定,朝廷就接受了北狄求和。大長公主的條件就是把北狄天鷹王一脈斬盡殺絕,連一
個奴僕都不留,而洪毓則被碎屍萬段,成了禽獸的裹腹之食。
「知道當年之事且活到現在的人少之又少,先皇臨死前才告訴朕,朕不打算再把這件事告知繼位者,沒有意義。這件事既然讓皇族蒙羞,就該讓後人永遠忘記。謀害大長公主的人已被斬草除根,希望北狄國也以此為戒,兩國相安無事。」
「皇上所言是聖人之見,北狄國能接受教訓最好,若再生事端,盛月皇朝有精兵萬,猛將無數,定會給北狄國迎頭痛擊,讓他們悔不當初。」連成駿的目光深邃冷硬,他緊緊捏著茶盞,卻不敢用力,只怕輕輕一抖,茶盞就要碎為齏粉。
仁和帝拍了拍連成駿的肩,感歎道:「大長公主有經天緯地之才,也是光明磊落之人,只可惜造化弄人,竟錯信禽獸,害得她孤單一生。成駿,你是有心之人,你身上也有一半的異族血脈,但朕和大長公主都信你。朕也知道除了攬月庵培養並安插在各處的暗衛,你還有自己的暗線和獲取消息的渠道,但這件事朕保證你沒有查到。朕不知道你查到的消息與此事有多大關聯,只希望你能信任朕。」
連成駿躬身施禮,說:「是,這件事臣之前確實一無所知,多謝皇上信任微臣。聖賢皇后英明神武,她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沒有人能知道。」
高高在上的皇帝與他開誠佈公,表現出大的信任。他若有半點遮掩,仁和帝不僅會不高興,還會給他記上一筆,隨時都有可能揪住他的錯處,跟他算一算舊帳。所以,他不能再隱瞞,除了他多年的佈置,其它事告訴仁和帝也無防。
「天下有幾人敢當聖賢?聖賢皇后當之無愧。」仁和帝又一次拍了連成駿的肩,「你此去漠北查到了什麼,不防與朕說說,就當陪無事閒聊。」
「是,皇上,臣不敢奢望陪皇上聊天,只是有一件事不解。」
「你說。」
連成駿囁嚅出語,「洪毓找乞丐和大長公主……怎麼她女兒是我外公的?」
仁和帝冷哼一聲,說:「南狄和北狄雖屬一脈,但因多年爭鬥,早已芥蒂深。兩國雖說成為攻守同盟,彼此並不信任,只能互派嫡出皇為質。你的外祖父就是當時南狄國派到北狄國的質,在北狄國的處境為困頓艱難。洪毓謀害大長公主,讓手下去找個乞丐行事,機緣巧合,他的手下找來你的外祖父。」
「洪毓真是禽獸不如,他、他怎麼能對一個喜歡自己的女孩下此毒手?」連成駿不只憤恨,還為心痛,更想不通洪毓行事時是什麼心態。
仁和帝長歎一聲,說:「後來,聖賢皇后在大長公主生產之後,設計救下這個女孩,讓人送到了南狄國。八年之後,大長公主帶兵攻陷南狄國,她拿著信物言明身份,想阻止大長公主。大長公主認為自己的女兒已死,也不想再提當年之事,就帶千軍萬馬從她身上踩過去了,致使她粉身碎骨而死。」
「她沒死。」
「沒死?」仁和帝很驚訝,「自南狄滅國,就再也沒了她的消息,大長公主和先皇等人都以為她死了,盛月皇朝的皇族也早已把她淡忘了。」
高傲的母親因被謀害而受盡屈辱懷上了她,她來到這個世上就是悲哀。生母兩次對她痛下殺手,在她幼小的心靈裡,或許認為自己已然生不如死。
連成駿重重點頭,說:「千萬鐵蹄從她身上踩過,她仍一息尚存,被一對異士夫婦所救。他們給她用移皮接骨之術治療,整整五年,她才好起來,只是音容笑貌全都改變了。她原叫狄風影,後來改名白魅影,一直陪這對夫婦隱居在神鷹山。五年之後,那對異人夫婦被害而死,她也遭遇到大肆追殺,被北越國所救,帶回北越皇宮。北越登基之後,同年,她生下北越國二皇沐呈瀧,被封為貴妃。又過了一個五年,她遭人設計謀害,被燒死在北越王的行宮內。」
「這一次她真的死了嗎?是誰想置她於死地?」仁和帝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依臣之見,她沒有死,而北越國上下都以為她死了。」連成駿頓了頓,又說:「據臣多方查探來的消息,要殺死她的人是北狄國天鷹王的後人。」
仁和帝大驚,乾咳兩聲,才問:「洪毓竟有後人?」
「有。」連成駿恨恨咬牙,說:「天鷹王一脈被斬草除根後半年多,一名被天鷹王寵幸過了舞姬生下了一個男孩。北狄國皇帝為這孩取名武赫,並將天鷹王遺留的勢力、兵馬和財物交給了他們母,兩次刺殺狄風影就是他們所為。北狄國暫時不想再與盛月皇朝交惡,一直讓他們母隱姓埋名,至今也有幾十年了。」
「狄武赫,神鷹王之。」仁和帝默念這名字,心底不由輕顫。他知道盛月皇朝和北狄國遲早會有殊死較量的一戰,而狄武赫將是這場戰爭的導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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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二,親們走親訪友多談情、少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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