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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四章 再審籬園之案 文 / 沐榕雪瀟

    聽說沈愷和沈恆回來了,盧同知也來了籬園,沈榮華讓佟嬤嬤帶人押上那六個婆子,同她一起去見盧同知。盧同知問明情況,只說確定這六個婆子不是沈家的奴才,也不是籬園的下人,到籬園打人綁人確實是尋釁滋事,但沒說怎麼處置。

    沈愷和沈恆不想把事情鬧大,趕緊打圓場,讓沈榮華把那六個婆子放了。籬園面臨這麼多事,長房一家慘乎慘矣,他們都希望沈榮華適可而止。他們也知道杜氏是有手段的人,不管跟誰鬥,杜氏都會是勝利者。而今天,杜氏顯然沒達到目的,此事無疾而終,這是自杜氏嫁到沈家絕無僅有的事。杜氏不會就這麼放過沈榮華,也在意料之中,可杜氏若再施詭計跟沈榮華鬥,也要好好掂量一番。

    沈榮華也沒想揪著這件事不放,既然沈愷和沈恆出面調和,她也會適時拿出自己的條件,她笑了笑,說:「三叔,我有一件事不明,想請教三叔。」

    「你說。」沈恆也知道沈榮華要問的問題很尖銳,但他不能迴避。

    「在五妹妹侍候的下人的賣身契應由誰掌管?」

    「自然是你三嬸掌管,府裡像這種事都有例行的規矩。」

    沈榮華點點頭,把剛才杜氏到茗芷苑綁人,她跟杜氏起衝突的前因後果複述了一遍,又轉向沈愷,說:「父親,母親不在了,咱們二房確實缺當家主母。可即便是二房沒有當家主母,還有父親和管事嬤嬤,我下人的賣身契也不該拿到大太太手中,對不對?知道的會說大太太顧念小叔,關照二房,不知道的定會可著勁兒埋汰父親,還知會想到什麼腌臢事呢,唉!真可憐我們二房的名聲。」

    沈愷聽出沈榮華的話外之音,不禁皺起眉頭斥責她,「你沒輕沒重地胡說什麼?你想要你下人的賣身契,我直接去找大太太說,繞這麼大的彎子有什麼用?」

    等的就是沈愷這句話。

    別看沈愷性子綿軟,他心裡跟長房憋著氣呢,連沈慷都敢頂撞,跟杜氏叫板自然不含糊。她這個父親肚子裡有才華學問,有時候也挺有用,就是欠調教。

    「父親教導得極是,女兒知錯了,多謝父親。」沈榮華趕緊給沈愷行禮,陪笑說:「父親若把我下人的賣身契要回來,我會跟父親說一件大事,保證讓父親受益非淺,又吃驚不小。以後父親得意於此事時,千萬別忘記謝謝我。」

    「什麼大事?」沈愷聽沈榮華說得神乎其神,更是一頭霧水,又見沈榮華一副賣關子的表情,揮手說:「賣身契的事明天就能辦好,你先回去吧!」

    沈榮華心裡有了底氣,趕緊給沈愷和沈恆行禮告退。時候不早,下午劉知府提前審案還有熱鬧可看,她要趁這空檔趕緊吃飽睡足,到了下午才能打起精神。

    「沈二姑娘。」盧同知去查看昨夜大火現場回來,在籬園的甬道上碰到了沈榮華。在盧同知看來,沈榮華有心計、有深度,更有後台,是個不能怠慢的人物。

    「小女請盧大人安。」沈榮華恭敬施禮,禮數周到。

    「沈二姑娘快快免禮。」盧同知笑了笑,又說:「聽說大長公主把當年林閣老珍藏的書籍都賜給了沈二姑娘,盧某想借閱幾本,不知是否方便。」

    「當然方便,書不是用來珍藏的,而是給好學之人閱讀的。」沈榮華回答得很爽快,又滿含令人愉悅的恭維之意,「大長公主昨天才把書賜給小女,小女想整理一下,列一份書單,到時候,盧大人可按書單借自己想讀的書。」

    「多謝沈二姑娘。」盧同知清楚現在朝廷的格局,內閣五人,與林聞有關聯者有三位。他若能借到林閣老當年留下的書,無形中就站到了林閣老的師弟和學生那一派,這是一條攀附人脈乃至高昇的捷徑,他自然高興,又說:「若沈二姑娘有事需本官施予援手,本官在律法禮術範圍之內自當竭力而為。」

    「多謝盧大人。」沈榮華知道這次是她的外祖父顯靈了,趕緊抓住機會,借坡下驢,「小女還真有一件事要請教盧大人,希望盧大人能指導一二。」

    「沈二姑娘請講。」

    沈榮華沖盧同知施禮說:「我一個丫頭有一個遠房表哥姓白,是東塞北鄴州人士,自己打獵並做一些皮毛生意。前些日子,他從東塞北運一批珍貴皮毛到江東去,結果財物被山賊洗劫一空,人也受了重傷。他好不容易才到了津州,找到他的表妹,也就是我那個丫頭。現在,他的傷養好了,想回東塞北,可沒有戶籍路引寸步難行。他想著乾脆在津州落戶,重開一份戶籍,不知需要什麼手續。」

    盧同知沉思片刻,說:「按律法要求,他自己在某地有百畝田地或有一套三進的宅院,買下的時間必須半年以上,就可以直接在當地落戶。或者某地有三個擁有百畝田地或一套三進宅院的人給他做保,他也能直接在當地落戶。」

    「他自己沒有田地或宅院,若採用找人做保的方式應該可行。我有大長公主賜下的莊子,可以算他的一個保人,還差兩個,我不想讓家裡人知道這件事。」

    「盧某信任沈二姑娘,也可以給他做保。」

    「多謝大人,還差一位,不知江陽縣主行不行?」

    盧同知點頭一笑,說:「煩請沈二姑娘把他的資料還有你和江陽縣主這兩位保人的資料都給我,三天後就可以到府衙取戶籍路引了。」

    沈榮華向盧同知鄭重道謝,並言明在給他送資料時,順便把整理好的書單拿給他。又解決了一件大事,沈榮華身心輕鬆,陰沉的天在她眼裡都是晴空萬里了。

    回到茗芷苑,沈榮華跟初霜說了給白瀧瑪在津州落戶的事,又讓初霜去找白瀧瑪要資料。初霜很快就拿著白瀧瑪的資料回來了,落戶的事也就算有

    眉目了。

    未時正刻,津州劉知府一行到了籬園,又把西側的敞廈當成了臨時公堂。此行除了劉知府、師爺及衙役,還有一個特殊的人,就是被當成嫌犯控制的杜昶。

    「李嬤嬤,臨時公堂一切事宜都準備齊全了嗎?」

    「姑娘放心,有姑娘提點,準備得比上次還周全。」李嬤嬤以前稱沈榮華為沈二姑娘,現在直接改稱姑娘了,這就是把沈榮華當主子了。大長公主讓沈榮華代管籬園一年,其實是給人們接受的時間,明眼人都知道籬園已屬於沈榮華了。

    「有勞嬤嬤費心。」沈榮華聽出李嬤嬤對她稱謂上的改變,她對李嬤嬤也越發客氣了。李嬤嬤侍候大長公主多年,就算成為她的奴僕,她也不能怠慢。

    杜昶自到了籬園,看到沈榮華,就一直盯著沈榮華看,目光複雜而尖銳。沈榮華知道杜昶在看她,行事更加淡定自如,臉上始終帶著溫和明媚的笑容。杜昶既然來了,她就不會讓他失望,自然會給他送上一份「厚禮」,讓他終生難忘。

    「初霜,人都安排好了嗎?」

    「都安排好了,姑娘放心,那些人知道姑娘要代管籬園,都聽話得很。」

    「那就好。」沈榮華附到初霜耳邊,又交待了幾件事,讓她馬上去安排。

    籬園的案子於未時正刻再次開審,雖是臨時公堂,卻也極其威嚴隆重。劉知府、盧同知及師爺、衙役各就各位,沒有大長公主坐陣,他們也自然了很多。

    沈榮華以籬園主事的身份聽審,沈家參與聽審的人還有沈愷、沈恆、杜氏和萬姨娘。另外,沈家還有兩個聽審者比較特殊,是坐著軟榻被抬來的,那就是沈慷和四太太吳氏。沈惟直到現在時昏時醒也沒個準兒,好像丟了魂一樣。籬園出了大事,四房必須有人參加聽審,吳氏只能勉為其難,忍著傷病來了。

    劉知府端坐在書案前,一手捋著鬍鬚,另一隻手重重拍響驚堂木,將籬園前幾天發生的事簡單陳述了一遍,又說:「此次籬園出事導致東西跨院因爆炸坍塌,多處起火,三死多傷,頗為嚴重。上次耗時一日,本府只審問了籬園的下人及管事,瞭解到籬園出事前後的情況。事關皇家體面,本府決定時隔兩日再審,務必將案子查實審清,給聖勇大長公主一個交待,讓沈閣老在天之靈安息。」

    聽劉知府說審理籬園的案子是為了讓沈閣老在天之靈安息,沈家三兄弟都面紅耳赤,低頭不語。先人在天之靈不安左不過是有未了的心願或心存遺憾、子孫不孝,亦或是死得不明不白。沈閣老曾是盛月皇朝的風雲人物,不管因哪種情況在天之靈不安,都會成為朝野爭相議論的話題,把沈氏一族推向浪尖風口。

    除了沈惟,沈慷、沈愷和沈恆都有功名在身,且都是有品階的官身。雖說現在家丁憂,孝期一滿,就會涉及到起復的問題。若有人抓住沈閣老在天之靈不安一事做章,他們休想謀到滿意的官位,甚至還會被御史言官彈劾。

    劉知府很會說話,他看似不經意的一句話就給了沈家三兄弟莫大的壓力,不說官話套話,卻把自己說得很實在。其實,他認真審理籬園的案子是迫於大長公主的威嚴,但案子怎麼判,大長公主並沒有明示他。他之所以不一蹴而就,要隔上兩天再審,就是想等上面的人給一些提點或指示。可直到現在,上面的人都沒問起籬園的事,更沒有人給他指示。聽說大長公主要把籬園收回去,他心裡就有了另一番打算,想把這案子早點了結,沒人指點,公事公辦總歸沒錯嗎?

    決定公事公辦,劉知府的底氣就足了,不管將來誰問起,他都有合情合理的答覆。別看沈慷丁憂之前比他的品階高兩級,又是沈閣老的嫡長子,沈賢妃的兄長,他可別打算顧及沈慷。所以,對於沈慷拋來的眼色和暗示,他視而不見。

    「盧同知,上一次該審未審的名單列出來了嗎?」

    「回大人,列出來了。」盧同知把名單交給劉知府,又說:「上次該審未審的人主要是沈四姑娘、沈六姑娘及沈家四房的下人。因人數眾多,時間緊迫,下官以為應挑出了幾個主要的人審理,若每個人都審,口供也大同小異。」

    劉知府點頭說:「就照你所言審理,挑誰受審也由你來決定。」

    盧同知拿過名單,說:「依下官之見,就挑沈四姑娘的丫頭白茶、沈六姑娘的教養嬤嬤韓嬤嬤、沈四太太的大丫頭月白受審。再從這幾位主子身邊挑上兩個下人做陪受審,以便補充。另外,還有幾個本不該受審的籬園下人要提供事出當日的一些消息。他們都向衙役或下官報了名,大人看這些人應該怎麼審理?」

    「本來不該受審就主動要提供消息的下人只有兩種可能。」沈慷沒等劉知府答覆,就從軟榻上掙扎著起來,高聲發表自己的意見,「第一,他們被人買通或威脅,要提供假消息或作偽證;第二,他們居心不良,想要賣主求榮。劉知府為官多年,想必也清楚不該給這些人可乘之機,免得他們興風作浪。依我之見,劉知府不但不能聽他們所言,還要把他們揪出來,打上一頓板子,問出主謀之人。」

    「哈哈哈哈,沈大人言重了。」劉知府沒繼續沈慷的話題,就把他晾在一邊不理不睬,又吩咐盧同知把挑出來受審的下人和主動提供消息的人都帶上來。

    沈慷見劉知府不給他面子,很生氣,還想再開口,被杜氏以眼神制止了。杜氏知道今天的審判對長房極其不利,她已做好最壞的準備,也有了應對之策。儘管她的應對之策是下策,她不得已而為之,但有失有得才是常理。

    僅半個時辰,挑出來受審的人就審理完畢了。白茶、韓嬤嬤和月白交待事件的起始經過,沈榮瑤和沈臻萃之所以要跟沈榮華對著幹,以至於惹出禍端,都是四太太吳氏身邊的王嬤嬤慫恿鼓動並策劃的,而與王嬤嬤密謀此事的人就是沈臻靜的

    教養嬤嬤何嬤嬤。至於龍頭節當天東西跨院為什麼會坍塌、茗芷苑的門房為什麼會起火、祠堂門口的火盆爆出火油盒卻沒起火,她們就不得而知了。

    劉知府尋思片刻,說:「帶王嬤嬤、何嬤嬤過堂受審。」

    盧同知忙說:「回大人,王嬤嬤和何嬤嬤年紀不小,且又受了家法,都有傷在身,不便過堂受審。王嬤嬤聽說要審她,曾企圖自殺,被下官派人看押了。」

    「此等慫恿謀害主子的惡奴不但犯了家規,也犯了國法,本該重罰。」劉知府敲吃驚堂木,沉聲說:「將二人押回府衙收監,待案子審清之後一併判決。」

    「是,大人。」幾名衙役應聲退出,去押王嬤嬤和何嬤嬤。

    劉知府給王嬤嬤和何嬤嬤定了罪,二人只要被關進府衙大牢,活著出來的可能性就不大了。可她們畢竟是奴才,若背後沒人撐腰,哪個敢謀害主子?這個問題劉知府擺明了不想再追究,奴才要替主子辦事,還要替主子擋罪,這也是規矩。

    王嬤嬤是吳氏的左膀右臂,此次被定罪,吳氏不但不惋惜,反而很暢快。若不是因為籬園出事,她根本不可能發現王嬤嬤是杜氏安插在她身邊的釘子。今天借官府的手很麻利地撥掉了這個釘子,她也算出了一口惡氣。

    「大嫂,你說若王嬤嬤死在大牢裡,變成冤魂,會來找我還是找你?」吳氏別有意味地看著杜氏,杜氏的臉色越陰沉,她就越覺得暢快。

    「你的下人就是變成冤魂也不該來找我,她就是含冤而死,冤枉她的人也不是我。」杜氏的臉色很難看,但說話的語氣很坦然,好像王嬤嬤她沒有任何關聯。

    沈惟剛跟吳氏訂下親事,還沒嫁過來,她就費心埋下了王嬤嬤這個暗樁,輕易不會用。這次沈臻靜為謀害沈榮華,設下了連環計,結果害人不成反害己,還暴露了王嬤嬤。這是杜氏莫大的損失,事到如今,她也只能打掉牙齒和血吞,裝出無所謂來掩飾。她知道吳氏也就是用暗話敲打她,還不敢跟她撕破臉。

    吳氏抹淚哽咽,說:「這王婆子真不是東西,我母親和我還有六丫頭都這麼信任她,可惜我們所信非人。六丫頭中了奸計,惹出這麼大的禍事,都成驚弓之鳥了,可憐見的。這幫喪盡天良的,專揀軟柿子捏,欺負我們一家就這麼痛快?」

    杜氏冷冷哼笑兩聲,說:「四弟妹有沒有聽過這麼一句話,誰是陰謀的受益者,誰就是陰謀的設計者。籬園的事很嚴重,死傷了這麼多人,長房和四房都有人受傷。四姑娘和六姑娘是禍事的直接製造者,閨譽是毀了,也難逃嚴懲。大姑娘沒有對下人嚴加約束,縱僕惹禍,也難逃指責與非議。四弟妹心情不好我能理解,四弟妹有氣可以衝我撒,誰讓長房和四房同病相憐呢?」

    「損了陰德的,也不怕遭報應,遲早害人害己。」吳氏斜了沈榮華一眼,恨恨地說:「這小賤人倒是風光了,跟她那養漢娘一樣無恥,遲早讓她好看。」

    吳氏嘴上罵著沈榮華,心裡對沈榮華又妒又恨,同時也恨毒了杜氏。對於杜氏意有所指地套近乎,擺出長房損失慘重的事實,拉攏四房,吳氏並沒有立即貼上去。她確定王嬤嬤是杜氏安插在她身邊的人,無論杜氏如何巧舌如簧,也安不到沈榮華頭上。沈榮瑤和沈臻萃跟沈榮華對著幹,也是王嬤嬤挑唆慫恿的,目的就是按沈臻靜的詭計謀害沈榮華,還要讓她們做沈臻靜的替罪羊,結果害人不成反害己,又害了大家。這一點,杜氏就是說得天花亂墜,也難以掩蓋事實。

    杜氏剛想再說話,就見沈臻靜扶著披紅的手如楊柳拂風般走進來,後面跟著沈臻萃。兩人都戴著白紗幃帽,進到臨時公堂,兩人就躲在一棵花樹後面往這邊張望。沈臻萃在看吳氏,而沈臻靜目光晶晶發亮,她看的是杜昶。杜氏當即氣得心窩疼,可她不敢發作,以免不慎小題大做,沈臻靜的名聲可就徹底掃地了。

    沈榮華端坐在籬園主事的位置上,看到杜氏和吳氏嘀咕,她的嘴角挑起不屑的笑容。又看到沈臻靜和沈臻萃進來,她嘴角的笑容慢慢擴大,一張俊臉越發明媚燦爛。好戲少了沈臻靜,就如同好菜少了調料,根本熱鬧不起來。

    劉知府把上一次審問的口供拿出來簡單看了一遍,尋思了一會兒,又和盧同知商量了幾句,才讓衙役把主動提供消息的人帶上來。人帶上來之後,劉知府敲響驚堂木,告戒他們必須實話實說,若有半句誣陷之辭,定會嚴懲不怠。

    主動提供消息的人有秋生和他的乾娘秋婆子,還有因砍傷何嬤嬤,被沈謙昊下令打了一頓關起來,今天才剛剛放出來的宋嫂子和幾個老婆子。看到這幾個要提供消息的人,尤其看到宋嫂子那仇恨的眼神,沈榮華暗暗冷笑。

    沈慷看到這幾個主動提供消息的人,心裡很膈應,在他看來,主動提供消息者無異於賣主求榮者。他咳嗽幾聲,又衝劉知府招手,想要發言,被劉知府重重拍下的驚堂木打斷了。看到劉知府不給他臉面,他臉色脹紅,心裡憋了一口惡氣。

    主動提供消息的人之中就秋生一個男子,劉知府就點名讓他先說。秋生十五六歲的年紀,但說話並不怯場,他先自報姓名,又提供有關孫亮的消息。他說孫亮是籬園出事前幾天才調過來當差的,平時跟籬園的人接觸不多,經常在靈源寺後山和一個書生見面,且他出手大方,經常帶一些很貴重的東西回籬園。

    杜昶聽到秋生的話,心裡不由一顫,他是一個很敏感的人。秋生的話雖然含糊,卻意有所指,沒明確提到他,卻讓他心裡異常難受。孫亮的屍體是在靈源寺後山發現的,而那天他正好出現在那裡,再加上秋生的說辭,他的嫌疑就更大了。

    秋婆子主要說了籬園出事那天,天濛濛亮的時候,她出去小解,遠遠看到孫亮提著一包刨花上了祠堂的房頂,往房頂上撒刨花。等她小解回去,又看到孫亮偷偷提著刨花登上了茗芷苑的圍牆,孫亮經過的地

    方都有一股濃烈的煤油味。

    又有一個婆子說籬園出事當天,也是天快亮時,看到孫亮提著一個瓶子偷偷摸摸從前院出來。從時間上看,應該是在秋婆子看到孫亮往房頂上撒刨花之前。

    沈慷聽婆子說孫亮在天快亮的時候從前院出來,當即就發威呵罵,並讓人把這個婆子拖出去打板子,可惜沒人聽他的命令。這一次劉知府沒阻止他,只是別有意味看著他,並給盧同知使眼色。沈恆實在看不下去了,讓沈愷勸阻他,沈愷只輕哼一聲,沒說話,沈恆只有硬著頭皮勸了他幾句。

    「你接著說,其他人不得喧嘩。」劉知府重重拍響了驚堂木。

    「你們……」沈慷指了指沈愷和沈恆,氣得咬牙切齒。他不只恨劉知府不給他面子,更埋怨沈愷和沈恆不同他一起與劉知府抗衡。大長公主讓沈家人三天之搬出籬園,至少是現在,籬園還是沈家的產業。籬園出了事,即便是驚動了官府,也應由官府和沈家人共同解決,可現在劉知府根本不聽他的建議,還獨斷專行。

    杜氏見沈慷幾次開口,都沒得到劉知府的響應和尊重,心裡長氣。她跟沈慷已經商量好了最後的對策,可沈慷總想顯示自己,總想控制局面,這看到別人眼裡就是欲蓋彌彰。杜氏雖已打定主意,可看到沈慷急切,也不由心亂如麻了。

    被劉知府點名的婆子說她看到孫亮採買東西回來,大概是辰時正刻,在角門外往火盆裡塞東西。孫亮往火盆裡塞的東西都不一樣,一邊塞一邊往火盆上面貼記號。等孫亮進來,她就溜到角門外,想看看孫亮往火盆裡塞了什麼。她撥開銀霜炭,還沒看清孫亮塞的東西,就聽到有人在裡面叫她。她剛要進去,又看到孫亮貼的記號都掉下來,她就胡亂把那些記號貼上,才進去了。

    「你說的可是實話?」劉知府看了盧同知一眼,面色越發謹慎。

    「民婦不敢有半個字的謊言,民婦敢拿腦袋擔保,請青天大老爺明察。」

    劉知府沉思了一會兒,低聲問盧同知,「你怎麼看?」

    「下官之前也跟大人有一樣的疑問,今日聽這婆子一說,雖然覺得太過巧合,倒也不是不可信。」盧同知笑了笑,又說:「籬園出事那日,只有前院、茗芷苑和祠堂這幾處的門口擺了火盆。結果祠堂安然無恙,茗芷苑起了火,燒了門房和倒座房,前院的東西跨院被炸得坍塌了,這說明孫亮在這幾個火盆裡塞得東西不一樣。孫亮肯定是跟搬火盆的婆子約定好了,結果他做的記號被人無意一換,就陰差陽錯了。下官覺得若不是這婆子無意間換了記號,那只能說是沈閣老顯靈了。」

    劉知府既然接下了籬園的案子,就要做好案宗供上司審核,還要留給後來者查閱參考,而且案宗上必須寫明調查到的原因。籬園三處地方擺放了火盆,前院的東西跨院被炸得很慘,茗芷苑起了大火,祠堂卻無事。若原因寫成是沈閣老顯靈,他肯定會被人笑話,若按婆子說的寫,那就合情合理了。

    「你所言倒也合乎情理,上一次本府審問為什麼沒有聽你提起?」

    「回、回青天大老爺,上一次籬園剛出事,民婦的魂都嚇丟了一半,哪敢多說半句話?再說,上次青天大老爺也沒讓人提供消息呀!這次不是說有賞嗎?」

    「諒你也不敢胡說。」劉知府真心感謝婆子給他提供了思路,又說:「提供真實消息者確實有賞,來人,賞這婆子二兩銀子,以鼓勵後來之人多說實話。」

    「謝青天大老爺、謝青天大老爺。」婆子給劉知府磕了幾個響頭,又滿眼感激地看了看初霜。若不是初霜看她老實,教她說了這幾句話,她哪能得厚賞呀?

    一見這婆子得了知府大人的賞,之前提供消息的人滿臉妒羨,準備提供消息的人都躍躍欲試。知道一些隱秘消息、卻沒機會表達的人就更加著急了。

    沈榮華與初霜相視一笑,初霜衝她點了點頭,給跪在最後面要提供消息的婆子使了眼色。這個局是她們臨時布下的,有些話也是剛交待下去的,收效卻比她們預想得要好。她現在籬園主事,過幾天就要代管籬園,想聽她的話、為她效力的人自然很多。這一次她手握主動,勝得漂亮,那就讓這一仗漂亮到底。

    跪到最後面的婆子姓針,接到初霜的暗示,大有摩拳擦掌之意,怕別人搶了先,她趕緊跪到前面,說:「青天大老爺,我、我、民婦有重要消息要說。」

    劉知府見被審問的人都很活躍,很高興,指著針婆子問:「你有什麼話要說?」

    針婆子磕了幾個響頭,說:「籬園出事那天,碰巧民婦當值,正在東跨院打掃庭院。別人都去吃烤肉了,就民婦一個人幹活,民婦心裡長氣,就坐在花樹旁休息。這片花樹離角房很近,民婦聽到死了的銀柳在角房門口嘟嚷了一些話。」

    「她嘟嚷什麼話?」盧同知看了劉知府一眼,趕緊追問針婆子。

    「她說杜公子故意放出口風,可見有心,可大姑娘……」

    「住嘴——」杜氏騰得一下站起來,凶狠的目光死死盯住針婆子。

    「好陰毒、好算計。」杜昶發威,一把推倒了一隻長頸雕花緙絲花瓶,摔得粉碎,他怒視沈榮華,喘了幾口粗氣,說:「大人,請允許學生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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