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燁不急著搭話，只是將少年的手慢慢從自己脖子上挑下來，才幽幽開口，道，「我也早就料到你會揪我的小辮兒，所以在永安的時候，就已寫好折子，向皇上稟明了一切。不過，我似乎忘了點什麼，比如，當日畫舫上的人，有哪些。」
到底還是只小狐狸，哪鬥得過祁燁這深山裡修煉過的老狐狸？
瞧著不能祁燁嘴裡撬出什麼，少年癟癟嘴，無奈的聳肩，「不想說就不說唄，居然拿這種事來威脅我，真陰險，難怪世人都說你『閻』王爺，雖豐功偉績，卻沒半點人情味兒……」
人情味？
聽到這三個字，祁燁的腦海中凸顯出了一個前平後更平的豆芽菜，那個豆芽菜在吧噠吧噠一堆廢話後，用極其糾結的眼神的他，擰巴道——
我說王爺，你該不會連半點人情味兒都沒有吧？
「哼……」
仰頭望天，祁燁嘴角溢出一抹淺淡到看不見的笑意，然後抿著唇，認真的開始思索。
現在這個時候，晚膳該是用過了，不過，依她的個性，恐怕不會這麼早就睡。
如果沒有睡的話，那她現在在做什麼？
會不會，在哭……
旁邊，看著祁燁一會笑一會皺眉的少年，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然後狡黠的笑笑，喝酒。
就算是宮中老人說的，甭管是百年死水還是萬年枯井，只要是接觸到了對的石頭，就會蕩起一圈又一圈扣人心弦的，漣漪。
……
晉王府，東苑，獨樓。
夜已經很深了，獨樓的燈卻在漆黑的夜色中通透的宛若鬼魅，樓上，祁燁還未睡，他剛回來，帶著疲倦。
明顯被人翻過的凌亂書桌上，一塊雕刻精緻的祥雲玉珮被無情的擱置於此，旁邊，還留有話。蒼白的紙上，類似鬼畫符的字跡，祁燁瞇眼看了許久才看明白，上面寫的是——
賤、人，你欠老娘的銀兩，老娘得空一定如數討回！告訴你，老娘只是現在治不了你而已，要不了一年半載，鐵定讓你這個賤、人跪著給老娘唱征服，還不准跑調，不然一巴掌拍飛你個死賤、人！
落款人是蘇瑾，然後下面還有一行更顯潦草難懂的小字——
還有那啥，衛子崖跟我走了，他說你人品不行，不樂意跟你混，所以棄暗投明跟我了。
童川不知道紙上的內容，但從祁燁的臉色來看，上面寫的東西，應是他極其不愛聽的。估摸已經有十年，祁燁沒露出現過這麼陰沉難看的臉色了，他是一個能夠把情愫隱藏的很好的人，不管是朝中還是戰場，他向來都是面無表情，旁人休想從他那，看出些什麼。
無辜的紙被祁燁捏在掌心，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那聲音，就像是在紙哭訴自己遭受了怎樣殘忍的蹂躪。
「爺……」
童川想要說些什麼，可他又不知道現在應該說些什麼。
抿著唇，祁燁走到燭火的旁邊，然後將手中的紙團丟到了燭台上，冷冷的看著火焰將其吞噬，留下一堆一觸就散的殘骸，才淡淡道，「出息。」
「爺，要不要把蘇姑娘找回來？」
「找她做什麼？你很閒嗎？」
被嗆，童川低下頭，好半天後，才說道，「蘇姑娘年紀小，有些事情她不是很懂，所以如果有冒犯到爺的地方，還請爺多多包涵，畢竟，她是蘇將軍最喜歡的女兒，爺也曾答應過蘇將軍，說要……」
「照顧不代表可以放肆。」
「爺……」
「若是自己擔心，毋須用冠冕堂皇的話來搪塞，想去就去，只是去了，就不要回來。」轉身，祁燁走至門口，猛的一下子將們推開，聲音冰冷的不像話，「進來！」
門外，楊盈端著銅盆，笑的有些勉強，「爺，我來伺候你洗漱。」
裝作沒聽見一般，祁燁刁鑽的問道，「蘇瑾的事，你知道？」
「呵呵，爺，你說笑了，我能知道蘇姑娘她什麼事啊？蘇姑娘來咱王府還不到一天，我怎麼，怎麼可能會知道她什麼事……」
「回去收拾東西，明天一早，離開晉王府。」
「什，什麼？」楊盈抬起頭，滿臉的驚訝，甚至於她根本就不相信這話會從祁燁的口中說出來。
十六歲進宮，花了整三年的時間，她從一個懵懵懂懂的小宮女轉變成了一個處事玲瓏說話圓潤的，替太后掌燈的宮女。十九歲那年，在被管事嬤嬤逼看一晚的春宮圖後，第二天，她就踏入了晉王府的大門。
初次見面時，祁燁著一身黑色長衫，雙手重疊負於身後手心，正在庭院悠哉散步。
那樣的灑脫於風華，讓她大膽的移不開眼眸，之後，目光相撞的那一瞬，她滿腦子空白，除了慌忙的下跪，旁的，什麼都不知。
其實，祁燁並沒有發現她，目光相撞什麼的，不過是因為她太緊張而產生的錯覺而已。
再後來，跪的腳麻的她，恍然發現祁燁已經離開，空檔的庭院裡，竟只剩她一人。興許是緊張，低頭，驚覺滿手汗漬，怎麼擦都擦不盡……
三年過去又三年，整整六年，她都呆在晉王府裡，盡心盡力的伺候的祁燁的飲食起居。整個晉王府的人都知道她是太后親自賞給祁燁的，可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整整六年了，祁燁不僅沒碰過她，就連在她身上停留一小會的目光，都沒有。
初次見面的美好與驚慌，就像是一場夢……
可即便是如此，祁燁從來都沒有責怪過她，從來都沒有！
可現在，為了一個在路上隨隨便便撿來的女子，祁燁先是叫她滾，再是叫她走！這地方，她呆了整整六年，就為了那個蘇瑾，祁燁居然叫自己走，如此的不客氣，語氣也沒有商量的餘地，比之前叫她滾還要扎心窩。
「爺……」
咬著唇，楊盈雙膝跪地垂下頭，豆大的淚珠從眼角處滾出，然後砸在地上，狠狠的，「奴婢在天黑之前的確見過蘇姑娘和衛大夫，當時他們正要偷偷離開晉王府，奴婢……奴婢實在是不喜歡蘇姑娘，所以不僅沒有阻攔，還支開了侍衛，讓他們從後門離開……爺，奴婢知錯了，奴婢不應該對你撒謊的，請爺將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