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從裡面似乎傳來起身時的「悉索」,蘇郜非趕忙想要移開腦袋,但還沒來得及,「啪」的一聲就已經門開。
手還扶著門板,喝酒後平衡感本就差勁,重心一旦失去,就再也穩不住身子,蘇郜非控制不住,向裡面傾倒、跌去。
而在門的另一側,那個嬌小的身影,渾然就不知曉即將會要發生的事情,低著頭,一隻手在眼角處胡亂地擦拭著,吸著鼻子哽咽,另一隻手搭在門把處拉開門。
一股嗆鼻的酒味撲面而來,她下意識抬起頭,就見一大團陰影來勢洶洶地壓下,看見了卻還沒有功夫看清,就已經被一骨碌撲倒在地。
醉酒的變、態?失去平衡在半空中的當口,泰妍腦子裡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這麼一個念頭。
「啊——」地一聲尖叫,脫口而出。清脆、嘹亮、尖銳,作為主唱的音域展露無遺。
直把蘇郜非嚇到寒毛矗立,腦子好歹是清醒點了,立馬意識到了現在是什麼景況。身體下意識地就要做出反應,一隻手拖住懷裡小不點的後腦勺,一隻手摟緊她的腰,腳尖為軸,擰腰發力!
「png!——」沉沉地落地聲,兩個人扭抱在一起,狠狠地摔了個結實。
嗯?預料中的疼痛感沒有臨身,反而是身下響起一聲悶哼。
身下?身下竟然不是冰冷堅硬的地面,反而像是溫熱結實的……溫熱結實的……的胸膛?泰妍發覺不對,倏地睜開眼。
「啊!——」這一聲和前一聲銜接,簡直是一個完美的二段高音。
泰妍看清身下的人,緊接著看清兩人現在所處的姿勢,臉蛋羞紅並馬上成為了惱怒,一邊尖叫,一邊像炸了毛似的小貓,瘋狂地推攘、捶打起蘇郜非的胸口。兩隻小腿一個勁地蹬著,死命般就要掙脫。
蘇郜非懷抱著金泰妍的身子墜地,就算那小傢伙再怎麼輕若無物,可兩個人的重量加在一起,還是讓他在落地的一瞬間,眼前全黑。只顧得上呲牙咧嘴地倒吸冷氣,腦袋發懵,空白的比之前的金泰妍還要徹底,至少金泰妍剛才還有一個「害怕蘇郜非是個醉酒變、態」的念頭,而蘇郜非此時腦子裡卻是真真正正地什麼都不剩下了。
不僅是砸到腦袋的緣故,也還有酒勁這時候上來了的功勞。
泰妍在他胸前的小打小鬧,他此時完全感覺不到,雙手還是按照腦子發暈之前下達的命令,將她死死箍個滿懷。
小腿蹬得實在煩人,蘇郜非無意識地用上自己的兩隻腿,將那兩隻調皮搗蛋的東西狠狠夾住。可能砸破腦袋了,疼痛一陣一陣的,有點難熬,想要把那些痛楚全都發洩,雙臂不管不顧地使勁似乎才能好過點。
這樣,泰妍感覺自己都像要被蘇郜非按進他的身體裡了,兩隻手臂被夾在兩人胸膛間,簡直連舒展都做不到。小身子被勒得生疼,根本看不出來,瘦弱的蘇郜非也能有這樣的力氣!
「松……鬆開!」泰妍的聲音從牙縫中擠出來,是她最後強裝出來的強勢。
沒有得到回應,女孩子的呼痛聲,男孩子的倒吸涼氣聲,又過去十幾來秒。
「求……求你了,松……鬆開。」聲音一下子軟了下來,羞惱、委屈、憤懣、疼痛,種種感覺夾雜在一起,泰妍臉上的淚痕本來就還沒有乾涸,現在就又有了要哭的徵兆。
只是耳朵聽到,大腦還在當機狀態處理不了外界的信息,可蘇郜非的身體卻好像自動心軟了,手漸漸鬆開。
泰妍趁機掙脫爬了出來,喘著粗氣蹲在蘇郜非身邊,看見他那副不道歉不解釋甚至不說話的死人樣,直接誤以為是耍完流、氓後的耍無賴。氣惱地用手去推他的身體,廁所地面很滑,蘇郜非竟然就這樣被推著就地滾了兩圈。金泰妍這個嬌小嬌小的身子,似乎也爆發了了不得的力量。
翻滾途中,蘇郜非後腦勺的頭髮處好像有那麼一抹刺目的紅艷,不過稍縱即逝,停下時正好轉過了七百二十度整,蘇郜非還是頭枕著地,閉著眼不肯睜開的模樣。
泰妍站起來,簡直氣笑了:「你還要裝?」眼神灼灼地盯著他,蘇郜非腦袋每一次無意識地轉動,蘇郜非嘴中每一次下意識地呼氣,蘇郜非手指每一次沒意識地動彈,在金泰妍眼中全部可疑,全部全部,都是「破綻」!
「行,那你裝吧!地上涼,你可勁兒躺,躺個夠哈!」泰妍說完轉身就走,踏出兩步,忽然想起剛才那個電話,腳步一下僵住,整個人氣憤地發抖。
沉下臉把拳頭捏緊,幾步重重踏回蘇郜非身側。
有些話憋著好久,終於到了不吐不快的境地。
「你就那麼喜歡騙人麼?丟掉謊言,你是不是都要活不下去了?」泰妍問得輕聲,但那種輕聲其實卻壓抑得厲害,像火裡面是一層紙包的**,沒被引爆也只是差層紙罷了。
泰妍緊緊盯著他,卻發現他連眼睛都不敢睜開和自己對視,不為所動,毫無回應。真是……真是不可救藥!
「你為什麼,你為什麼每次騙人都要拉上我!」握拳的手臂緊緊繃直,小身子前傾著似乎才能將所有不滿和罪惡感都統統通過喉嚨、依賴怒吼,發洩而出。金泰妍喘著粗氣,情緒翻滾間淚珠滾滾而下。
清脆、乾淨利落的質問,擲地有聲,一字不落地砸進蘇郜非的腦海中。本是一團漿糊的暈眩,這幾句話卻像一道閃電劈進。彷彿回過神,像有討厭的記憶鬆動了,像有不願回想的畫面浮現了,害怕、惶恐和不安,讓他不敢觸碰,只想逃之夭夭。
只知道撒了一個謊,人命關天。或許不止一個……
…那些謊言啊,匯聚在一起堪稱是一樁罪跡斑斑的卷宗。這具身體,是負罪的身體!像著了魔,不受控制地回想。不!是渣男的錯,不是我,別去想了,別去想,不能想!
不需要因為莫須有的罪惡而內疚,蘇郜非麻木地睜開眼,就看見眼眶泛紅的金泰妍。
是因為淚水吧,蘇郜非在她眼中無動於衷的模樣,漸漸模糊,視線明明在這,念想卻被帶進時間的亂流。
……
「為什麼幫我?」只十幾歲的金泰妍是那副稚嫩的模樣,性格內向,怯怯地,遇到地痞無賴竟然還不敢大聲呼救。
蘇郜非當年也長的青澀,一個小毛孩罷了。打完這場狠架,他跌坐在地上,眼眶烏黑、發腫,嘴角破皮滿是血漬,一扯動就會生疼,可還是忍住了把所有呼痛都給嚥下。笑起來會更疼的,但好像沒事人一樣笑得燦爛:「不是同桌麼?」
「同桌?」
「嗯。就是最好的朋友,患難與共的盟友。可以靠著哭泣、傾訴,互相幫助,互相擔當的親故。」蘇郜非歪著脖子,一臉嚮往地說道。父母都去了首爾,留他一人在這,好想有這樣的朋友。
「我們?」小泰妍詫異地指了指兩人,升到初中沒多久,剛有了新同桌,兩人間明明最基本的瞭解都還沒有。
「恩啊!」蘇郜非理所當然地點頭,伸出手,笑時面部動作太大了,傷口裂開,終於忍不住吸了兩口涼氣,不過馬上壓下,就像沒受過傷一樣,瞇起笑眼道:「拉我起來吧。」
「哦,哦。」泰妍眨巴眨巴兩下眼睛,握上他滿是汗漬的手掌,不覺得討厭,反而覺得分外暖人。
……
「你會幫我麼?」站在辦公室外,蘇郜非期盼地看著泰妍。
「當然!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患難與共的盟友。互相幫助,互相擔當!」這句話深深印刻在她心裡,泰妍一臉認真,不假思索地說了出來。
「太好了,太好了!一定要幫我騙過老師啊。」
「嗯!」像是肩負使命與榮耀的戰士,泰妍一本正經地點頭。
……
「你會幫我麼?」
「當然!」泰妍還是那樣的回答。
「你最好了!我父母這星期回來了,一定要幫我騙過去啊!」
「嗯!」泰妍重重點頭,鄭重其事。
……
「你會幫我麼?」「幫我吧!」「幫幫我唄。」……
「好!」「沒問題。」「交給我吧。」……
當幫一個人圓謊成了習慣,當另一個人變了模樣。騙子是騙子,幫手是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