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宏仔細地拿起那些小玩意,認真地看,笑起來:「葉伽,還是你待她好。小時候,我和她每每有了口角,她總是說,你待她更好……哈哈……」
他的笑聲很爽朗,毫無芥蒂一般。
「葉伽,多謝你這些日子替我好好照顧妙蓮……多謝……」
何必言謝?
葉伽竟然無法推辭。
他的本意,絕不要拓跋宏的感謝。自己救妙蓮,也不是因為他——只是內心深處的一種情懷:從最初的朋友,到現在的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他頭疼如裂。
只任憑拓跋宏談笑風生。
「走,葉伽……我們好久沒在一起了,你來了,妙蓮一定會很高興,走吧……」
拓跋宏的態度非常和善。
葉伽只能跟著他往裡走。
一邊走拓跋宏一邊就喊了起來:「妙蓮……妙蓮……你看,這是誰來了??快出來,葉伽來了……妙蓮,葉伽來了……我們的老朋友來了……」
一直躺在床上的馮妙蓮,聽得這喊聲,渾身一個激靈。
拓跋宏的聲音那麼自然,那麼大方,就如當年三人之間毫無芥蒂的時候——就如剛剛遷都洛陽,葉伽第一次到皇宮的時候一般。
那時候,他也是這樣的聲音,開心,大方:「妙蓮……你看,葉伽來了……葉伽來了……」那是多年友情的象徵。
葉伽!
葉伽回來了!!
她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等待葉伽那麼久,竟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重逢。
千打扮,萬打扮。
千萬次的幻想,要給予他的驚艷——可是,遲了,太遲了——
她甚至坐起來的時候,看到鏡子裡,自己有點發青的臉龐——
現在還打扮給誰看呢?
她壓根就不願意了。
可是,葉伽卻回來了。
就這麼站在門外。
她理了理髮髻,竟然還能感覺到心跳——咚咚咚的,帶著深刻的懷念與急切,甚至連衣服,也刻意換了一件看起來不是那麼蒼白的。
她打開門,站在門口,身子竟然有點僵硬,甚至連嘴角的表情都變得那麼不自然——葉伽果然回來了——可是,卻是和拓跋宏一起的。
葉伽,他還是那麼好看——她不知道在別的女人眼裡葉伽是怎樣,可是,在自己眼裡,那就是絕世無雙的美男。
因為愛,我們總會覺得愛人比其他人更漂亮。
他和拓跋宏不同。
拓跋宏是典型的鮮卑人的那種粗狂,彪悍。但是,也許是馮太后的關係,他的成長的經歷,又給他增加了幾分儒的氣度。
而葉伽,則清秀多了。但是,又不失男人的那種陽剛本色。
二人站在一起,一時瑜亮,不分高下。
只是葉伽,他臉上淡淡的一層薄汗,讓他褐色的脖子,變得更加的柔軟,更加的善良——就如那些意亂情迷的夜晚,她最喜歡擁抱的他的脖子。
她靠在門上,竟然癡了。
葉伽也癡了——
只是,他的眼神很少看她,竭盡全力,擺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這對他來說,是難事。
因為他平素從不撒謊。
內心,就如岩漿沸騰了一般。
拓跋宏察言觀色——妙蓮靠在門口,垂著頭;看不出有什麼喜怒哀樂。
葉伽也很平靜,保持著很遙遠的距離——就真的是國師和皇帝寵妃之間的關係——此外,沒有任何的不妥——
但是,其間流淌的是一種非常危險的情愫。
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起見到妙蓮的第一句「我天天都在等你回來……」
她等的是誰?
葉伽麼??
他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但是,卻狠狠地,把自己那樣可怕的念頭壓下去——不不不,絕不是!!!
一個是自己的妻子!
一個是最好的朋友!!
都是自己生命裡最重要的人。
絕無可能。
他們之間,絕不可能有什麼。
他真心誠意:「葉伽,多謝你治好了妙蓮……唉,若不是你,朕現在也見不到妙蓮了,想起來,朕都覺得害怕……」
葉伽不卑不亢:「這是我應該的。」
「妙蓮……你看,葉伽給你帶來的禮物……帶了這麼多草藥,還有玩意……哈,對了,我想起來了,你最喜歡吃糖葫蘆了……還是葉伽細心,連這個都記起了……」
本是葉伽的禮物,但是,卻是拓跋宏一件一件地拿出來。
馮妙蓮的目光死死盯著他的手,一件一件地拿出來——都是不值錢的物事,但是,卻是她提起過的。只要提到了,葉伽都買回來了。
r/>
她想,若是葉伽親手拿給自己,那該是多大的驚喜?
但是,不可能了。
拓跋宏,把這個唯一的機會也給他斬斷了——他故意地輕描淡寫,就好像什麼都意識不到似的。
彷彿是他拓跋宏帶來的禮物似的。
憤怒啊!
無法壓抑的憤怒。
……
那時,拓跋宏看到妙蓮的眼神——就那麼落在葉伽的臉上,如此灼熱,如此滾燙——就像陷入熱戀情網之中的女人——他心裡一震——但是,細看的時候,她已經垂下頭,靠在門上,什麼都沒看,什麼都沒說——就好像他剛剛是看錯了一般。
是花了眼睛?
恐懼。
一種更加直覺的,不祥的預感和恐懼。
想他拓跋宏,十六歲親政,十八歲獨掌大權,隨後遷都洛陽,和南朝大戰……無論什麼樣的大風大浪,人所不敢為的都做了……為何這一次,卻如此的緊張?
甚至微微的顫慄??
一種自己想也不敢去想的可怕的預感?
他故作輕快:「葉伽,妙蓮……我們三個很久沒在一起了,今晚正好可以一起吃頓飯……」
「你們吃吧,我不餓。」
馮妙蓮砰的一聲關了門。
這一夜,再也不曾開過門。
只剩下兩個男人,把盞言歡。
素宴就擺在外面的石階上,幾盞宮燈,一桌素菜。
菜是馮老爺派人送來的,整治得非常精美,非常可口,可是,二人各懷心事,誰也吃不下去。
拓跋宏端著一杯清茶,「葉伽,你是怎麼治好妙蓮的?」
葉伽淡淡的:「妙蓮這病,就是嘔血,其實,也不是太難。後來,我找到了那一種藥材,說來慚愧,那藥材並不稀罕,可是我卻兩次錯過了花期,所以才讓昭儀這病拖了這麼久……說來,都是我的錯……」
拓跋宏是何許人也?
早已聽出來了,葉伽最初叫的是「妙蓮」——但現在,已經改口為「昭儀」了。
他心裡一鬆,覺得很是喜悅。
葉伽,無非只是朋友之情而已——畢竟,三人從小一起長大,兄妹之情也是有的。
其他的,肯定沒什麼。
心裡的包袱一旦放下了,他在老朋友面前也沒什麼顧忌了,十分苦惱:「葉伽,你給我勸勸妙蓮,她最聽你的話了……」
葉伽慢慢的,每說一個字都心如刀絞。
但是,別人看不出來,因為,他本來就是一個鎮定而慢性子之人。
「陛下,你要我怎麼做?」
「我知道,我對不起妙蓮,這幾年也沒怎麼關心她。可是,葉伽,你也知道,我從未忘記她,每個重大節日,都會派人送來很多賞賜。可恨馮老爺,陽奉陰違,竟然從沒把這些賞賜給她,還從她這裡搜刮,一而再,再而三的,連妙蓮的一點首飾也都拿去了,可恨……」
葉伽這才明白過來,難怪馮老爺一直跪在門外了。
這些事情,葉伽當然心知肚明,可是,人情如此,他能說什麼?
「唉,說來說去,都是我不好……我根本沒想到,馮老爺會如此對待親生女兒……唉……」
他一直唉聲歎氣,自小,他受到太后無微不至的愛護,然後,父皇也是萬般的寵愛,總以為,親父母,親子女之間,總是骨肉情深,哪裡能想像,親生的父親,也會對女兒如此冷漠???
你說父母偏心什麼的,也就算了,可是,在如此重大的事情上,也敢如此???
「葉伽,妙蓮如果一直不原諒我,怎麼辦??」
「!!!!」
「唉,你不知道,妙蓮對我有多冷淡……也難怪,她這些年,吃了這麼多苦……都怪我……」
葉伽完全不知道該對自己的老朋友說些什麼。
這些責任,他都歸在自己身上,一點也不曾推脫,幾乎並不曾責備妙蓮半句,而是想盡辦法彌補——反倒是葉伽,益發地覺得難受,竟然覺得自己異常的愧對老朋友——畢竟,於情於理,自己這都是不光彩的行為。
他更加地不知所措。
「唉,葉伽,我是急暈了……找你有什麼辦法??你一輩子做和尚,也不知道男女之間的事情……唉……」
葉伽喝了幾大杯清茶,遮掩了自己的情緒。
面上火辣辣的,彷彿一個做賊的小偷,被人活生生的捉住了。
對於男女情事——除了那一段意亂情迷的日子——他的確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比如,生氣,妒忌,怎麼相處,怎麼協調矛盾——因為,妙蓮那麼溫柔,帶著一種仰慕,感激的情緒,對他千依百順——就如他也對她千依百順一般——
以為男女之間,就是那麼愉快的相處,不會有變心,負情,不會有種種負面的情緒……當然更不會反目成仇。
豈能回答得了皇帝的問題???
那
個夜晚,他一直很沉默。
就像這許多年的相處一樣,只聽自己的這個皇帝朋友高談闊論——只是一個靜靜的聽眾而已。
聽朋友對妙蓮的感情,對她的憐惜,對她的抱歉,以及他自己的難處……
是的,從整件事情來看——皇帝的確沒什麼錯。
他納妃,生兒子,娶皇后——都無可厚非,因為他是皇帝。皇帝無家事,皇帝兼顧天下安危——不可能因為一個女人,就扔下其他的事情不管了。那是夏桀和商紂王的做派。
他把她送出宮,也是她要求的,大臣們要求的——如果傳染了皇帝,怎麼辦??
他還惦記著她,就說明一切問題了——是真正的情深意重,而非是惺惺作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