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服公子自然便是王安石的長子王雱了。
他幼時便聰慧過人,飽讀詩書。自認見識學問都不輸給任何人,一向心高氣傲慣了。
此刻看見坐在這裡翹著二郎腿的丁陽,年紀輕輕就敢掛出招牌來為人開光賜福,完全顛覆了他的認知,頓時就來了興趣。
他從外圍漫步進來,根本就不像尋常人般圍在空信和尚旁邊關注消息,自然也就沒有聽到對丁陽的質疑。
鄧綰只顧陪在他身邊湊趣,自然也沒有關注其他,只有曾布做事小心謹慎。剛進廊廡便已經尋人問了幾聲,至少也要聽聽那個相師比較受人關注吧?
可沒想到隨口一問就聽的幾乎傻眼,什麼七星道長、掌心雷、騙子、開光賜福、空信大師之類,各種關鍵詞一綜合,很快就串聯出來了整個過程內容。
今天出門散心,幾人都是身著便裝,也沒有帶家人或隨從跟著。等曾布轉眼看見王雱偏就來到了丁陽的攤位前面停下,生怕沾染麻煩趕緊跟了過來。
不過等他過來,發現王雱已經和丁陽搭上了話,只得暫且靜觀其變。待會兒找個機會,提醒王雱離開這裡也就是了。
面對王雱飽含深意的目光,丁陽淡然無比:「正所謂梨子的味道究竟好不好,需要親口嘗過才能知曉。這位小兄弟,你可想試試?其他貧道也不敢擔保,但至少開光之後能夠驅邪避凶。即便夜露深沉,也能保邪魔妖怪無法近身。」
王雱雙眼一亮,不等呂安開口已經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你這道士好大的口氣!難道就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呂安根本分辨不出來真假,可眼下時間緊急,實在沒有多少工夫耽擱下去。再說這裡開光反正不要錢,就算沒什麼效果也不會心疼。
當下不管王雱說什麼,趕緊點點頭:「那就請道長為小人開光一份護身符可好?」
「呵呵,貧道剛才已經說過了,我這裡只開光,不賣護身符。」
「啊……可……可是,小人就只是想求份護身符來著。若是沒有,又何必開光?」
呂安剛剛感覺到有些失望,下一刻又激動起來。
「呵呵,貧道手上雖然沒有護身符,可是卻能任由你拿出隨便什麼東西,由貧道為你當場開光,拿回去後甚至可以比護身符還要管用呢!」
「這……這是真的嗎?道長,您可不要蒙騙小人!」
「出家人不打誑語,隨便你拿出什麼東西,貧道都可以為你開光。」
感受到丁陽滿滿的自信,呂安反倒有些猶豫起來,最終還是被這古怪道士的笑容所感染,下了決心後拿出剛買的腰上黃:「道長,能否請您為它開光賜福?」
所謂腰上黃其實就是宮女們習慣圍在腰間的束腰,因為是明黃色的紗巾,近來很是在宮廷中流行。
別看紗巾不大,但卻能夠點綴出來鮮亮的顏色,為枯燥的宮廷生活增添幾分光彩。
虧得是宋代,若換了明清時代,非皇室子弟外誰又敢隨便在身上掛明黃色的衣衫配件?若被告官,那可就是藐視皇室的大罪名呢!
丁陽還真沒想到青衣少年會拿出這麼個東西來,稍稍一愣後卻沒有多說什麼,隨便接到手裡,仔細打量起來。
旁邊的王雱也不說話,只是笑嘻嘻的瞧著,權當是個好散心的樂子。
章義略有些擔心,通常開光都是些零碎小玩意兒,何曾有人拿出一塊布來?
可丁陽也只是稍稍掃了兩眼,大致默算了一下比例後順手從懷中摸出一小玻璃瓶夜光漆來,擰開了蓋子,隨即拿起毛筆輕輕蘸了蘸。
在他拿出夜光漆玻璃小瓶的瞬間,丁陽明顯感覺到周圍所有視線瞬間聚焦在了他身上。熱度之強烈,簡直足以融化鋼鐵。
尤其距他最近的王雱,眼中幾乎能夠射出釘子來。
啊哈,這不正是我所期待的場景嘛!
越是感覺到周圍眾人屏息凝神,丁陽卻越發的放鬆了下來,動作絲毫不受影響,竟然反倒愈發顯得出塵脫俗起來。
只見他用毛筆在腰上黃的中間輕飄飄點了幾筆,誰都還沒看明白怎麼回事兒,丁陽就已經遞還了回去:「唔,拿去吧!」
本來呂安也正被丁陽的動作所吸引,完全沉浸在神秘的氛圍中無法自拔。結果剛幾下就完了?一時真有些反應不過來!
「哈?這就完啦?」
「那你還想要怎樣?」丁陽饒有興趣的看著呂安,挑了挑雙眉,道:「有什麼好建議?」
呂安那裡說的出來什麼呀,頓時被他問住,漲紅了一張臉。
旁邊王雱則直白多了:「道長這個水晶法器倒是新鮮,怕是皇宮裡也沒有這般好東西。可你這開光法事嘛……未免太過兒戲!好歹,道士也認真一點吧?」
他在調侃丁陽的態度,可是丁陽卻從他口中分析出來了更多的信息:皇宮裡也沒有?
敢這麼說話的人,至少能夠有機會接觸到皇室,並且對其中的情況比較熟悉,才敢拿出這個結論。
再看他的穿衣打扮也都明顯和普通人不同,雖說丁陽認不出來王雱的衣料品質來歷,但顯然這種絲織品絕不是尋常人家能用的貨色。
想要穿越賺大錢,就要吊住眼前這個客戶才是辦法。不過相形之下,主動出擊就不如吸引對方的好奇心來得更有效。唔,這麼說來,對他的態度就要不緊不慢緩急適中才好。
有了!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也?」丁陽眼都不抬,隨口回了一句:「認真與否,並非惺惺作態之勢。貧道開光之物,效果如何,唯獨自知!」
說罷也不再理會王雱,只對呂安頷首道:「這塊腰上黃,已經被貧道開光。談不上舉世無雙,但做到邪魔辟易卻不難。白日裡也便罷了,陽光之下邪魔鬼魅本就不能肆意出沒。然則夜間陽氣退散而陰氣漸長之際,凡貧道開光之物卻足以令群邪側目,無敢正視之!拿去掛好,小心穿戴,貧道保你平安!」
即便呂安原本還覺著丁陽的手段有些兒戲,此時也難免被他時而嚴肅,時而大氣的風度所感染。竟然情不自禁的就伸手接了過來,唯唯諾諾不敢多言。
剛才丁陽說話的時候,故意在語調變化中施加了些心理學層面的影響。頓時營造出來了神秘莫測的形象,給呂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就算王雱見多識廣,都稍稍有些若有所思。
「那多謝道長,小人這便告退了。」看了看手中的腰上黃,沒發現和原來有什麼不同。
分明剛才看見七星道長用毛筆在上面寫寫畫畫來著,怎麼一點痕跡都沒留下呢?
他那裡知道丁陽採購的夜光漆無色無味,稍稍畫上去了一點,很快晾乾後就已經完全看不出來有什麼變化了。
這一點也讓王雱感到好奇,但卻不好開口索要過來。
不過身旁的鄧綰卻沒有半點顧忌,看出了他的心意後直接開口索要:「喂,先別急著走,這塊腰上黃先拿過來讓我們看看!」
說話間已經伸手去直接拿了。
眼見他儀表不凡,明顯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呂安哪裡敢抗拒。
曾布雖然不喜鄧綰的行為,卻也不好公然對立。見呂安有些惶然,心中歎息一聲,已經順手摸出幾個大錢來,很是溫和的遞給了他。
「這位小哥不要著急,鄙友只是借來看看而已,馬上便還你。這點錢,就當是我們暫借片刻的謝禮,還望小哥不要嫌棄鄙友的莽撞。」
呂安哪裡敢接著,當下只是推辭,只不過曾布的確是感到抱歉,最終還是硬塞給了他。
而鄧綰強借過來腰上黃邀王雱一起觀賞,王雱雖然不喜,卻也沒說什麼,很是大方的反覆細看。不過就算是放在陽光下透視,也沒發現什麼不同凡響之處。
即便把腰上黃還了回去,王雱心中的疑問依舊不少。
不過還沒等他想好怎麼開口,就見章義出手拉住了轉身要離開的呂安:「喂?即便七星道長分文不取,可你也不能就這麼掉頭走掉吧?」
「啊?既是分文不取,還需要做什麼?」呂安又有些惶恐起來。
這下別說王雱,便是周圍的閒人們也都鼓噪起來:「果然空信大師說的不假,這就是個騙子。所謂的分文不取,肯定都是騙人的。」
丁陽根本不理睬周圍的雜音,先示意章義放開手,才溫和道:「小兄弟不要驚慌,貧道說話算話。說分文不取,便是分文不取。只是貧道下山開光,也是為了感悟紅塵萬千因果。還請小兄弟能隨便給個東西,無論是什麼小玩意都可以。以免因果纏身,福禍難料啊!」
呂安頓時被他嚇壞了,差點連腰上黃都不敢要了。
但是經過他仔細的解釋了一番,總算是清楚了:「如此說來,真的只要隨便什麼東西給您都行嗎?」
「當然了。開光是請神,憑的是心意虔誠與否。只要心意到了,能了斷因果便可以。今晚貧道會一直留在這裡為大家開光,直到月上中天才會離開!錢財什麼的,一概不收!」
隨著呂安最終留下了一個破舊的長命鎖——據說是隨身佩戴之物,眾人發現七星道長居然還真沒有多說什麼就放他離開了。
看那破舊的外形就知道不值什麼錢,難道這道人所說分文不取竟然是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