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念微微睜眼,無神的雙眼注視著來者,緩緩起身,不卑不亢的說道:「前輩。」
西門吹雪寒冷的雙眼仔細的打量著司念,冷漠的語氣竟是有著一絲驚異:「你居然進入劍道了。」
司念淡然:「偶爾有所覺悟。」
西門吹雪道:「可是你卻讓我失望了。」
司念道:「我知道。」
西門吹雪冷然如霜:「從傳授你武功那刻起,我便清楚,你選擇的道路或許會和我的道相差很遠。」
司念道:「但是你還是傳授了你的劍意。」
西門吹雪道:「我讓陸小鳳將靈犀一指傳於你,便是希望你能在不用拔劍時便盡量不去拔劍。」
司念道:「但是我更喜歡手中劍滑過咽喉的那美麗瞬間,我希望每天都能看見,我也永遠無法厭倦……」
西門吹雪道:「殺人的確是件很美的藝術,但你選錯了對象。拔出的劍要問心無愧。」
司念淡笑的說道:「前輩,你知道我領悟的是什麼劍道嗎?是殺劍,殺每一個人都不再會讓我心有愧疚。即便是你……」
「是嗎?」西門吹雪寒霜般的面龐不禁嘴角一揚。隨即,他又說道:「三年之約,我本想試試你的武功。但是現在改變主意了,有個任務,如果你完成,我便不再約束你。」
司念恬淡的表情沒有一絲漣漪,他輕輕說道:「你說……」
華山之巔,臨崖之邊,寒風呼嘯撲面。此刻已是初春,但是山上依舊大雪飄飄,止不盡的白色蒼茫,掩蓋了整個山峰。
「師傅,我重生了。」夜闌出現到洞窟,見到迎面盤腿而坐的風清揚,第一句話便是無悲無喜,彷彿重生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人。
風清揚花白的鬍鬚輕揚,似如利劍的雙眼仔細端詳著夜闌,而後笑顏展容:「武功多花時日便可重新練起,憑你的天賦那只是小事。可喜的是你進入了劍道。武道是一個坎,太多的天縱之才都無法悟通這道屏障,從而都只能內力精進,境界卻毫無增長。」
「那麼,我希望師傅你能傳授我真正的獨孤九劍。」夜闌淡然的看著風清揚,輕聲說道。
風清揚隨即怔住,繼而嘴角咧出一絲輕笑:「你是怎麼發覺的?」
夜闌淡淡說道:「你曾告訴過我,獨孤九劍有進無退,只功不守。但是我卻在交手時發現獨孤九劍少了些許進攻的犀利,多了一些防守的痕跡。本以為是我下意識為之,但是現在想來,不是我的原因。」
風清揚臉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你即已發現,又進入了劍道,我沒理由不把獨孤前輩的畢生絕學傳授與你。」
「系統提示:風清揚將完整版獨孤九劍傳授與你,你是否接受?」
夜闌緩緩的翻開完整版獨孤九劍:吾縱橫江湖三十餘載,殺盡仇寇,敗盡英雄,天下更無抗手,無可柰何,惟隱居深谷。嗚呼,生平求一敵手而不可得,誠寂寥難堪也……
司念淡然的看著西門吹雪:「幫陸小鳳查案?」
西門吹雪點頭:「是。」
司念皺眉道:「你認為我行?」
西門吹雪點頭道:「我認為你行。」
司念道:「如果我不答應呢?」
西門吹雪道:「就接我三招。」
司念怔了怔,道:「你用劍?」
西門吹雪道:「當然用劍。」
司念苦笑:「你有過拔劍卻沒殺人的先例嗎?」
西門吹雪冷冷道:「沒有。」
「那我去吧……」司念恬淡的面貌似有一絲無奈。
西門吹雪緩緩轉身,點腳而起,騰上屋頂:「七天後,蘇州南門外,苦瓜大師。
司念淡然的注視著那消失的白色身影方向,不禁搖頭一笑,而後坐下,閉目自修……
禪房裡燃著香。花滿樓已沐浴薰香,靜坐在等候。
要想嘗到苦瓜大師親手烹成的素齋,不但要沐浴薰香,還得要有耐性。苦瓜大師並不是輕易下廚的,那不但要人來得對,還得要他高興。今天的人來得很對,除了花滿樓外,還有黃山古松居士,和號稱圍棋第一,詩酒第二,劍法第三的木道人。
這些人當然都不是俗客,所以苦瓜大師今天也特別高興。蒼茫的暮色中,終於傳來了清悅的晚鐘聲。花滿樓走出去的時候,古松居土和木道人已經在院子裡等他。晚風吹過竹林,暑氣早已被隔絕在紅塵外。
花滿樓微笑道:「要兩位前輩在此相候,實在是不敢當。」
木道人笑了,這位素來脫略形跡,不修邊幅的武當長老,此刻居然也脫下了他那件千縫萬補的破道袍,換上了件一塵不染的藍布衫。
就為了不願受人拘束,他情願不當武當掌門,可是要嘗苦瓜大師的素齋,他也只好委屈點了。
苦瓜大師的怪脾氣,是人人都知道的。
古松居士卻歎了口氣,道:「看來你這老道果然沒有說錯。」
花滿樓道:「道長說什麼?」
木道人笑道:「我說你一定知道我們在這裡,就算我們一動也不動,你還是知道!」
古松居士歎道:「但我卻還是想不出,他怎麼會知道的?」
木道人道:「我也想不出,只不過我有個你比不上的好處。」
古松居士道:「什麼好處?」
木道人微笑道:「想不出的事,我就從來也不去想!」
古松居士也笑了,道:「所以我常說你若不喝酒,一定能活到三百歲!」
木道人道:「若是沒酒喝,我為什麼要活到三百歲?」
禪房裡竹簾低垂,隔著竹簾,已可嗅到一陣陣無法形容的香氣,足以引起任何人的食慾來。
古松居士歎道:「苦瓜大師的素席,果然是天下無雙。」
木道人笑道:「他自己常說,他做的素菜就算菩薩聞到,都會心動的。」
古松居士道:「看來現在菜已上桌了,我們還等什麼?」
他們掀起竹簾走進去,忽然怔住。菜不但已擺上了桌,而且已有個人坐在那裡,開懷大吃。
這不速之客居然沒有等他們,居然既沒有薰香,也沒有沐浴。事實上,這人的身上不但全是泥,而且全身都是汗臭氣。苦瓜大師居然沒有趕他出去,居然還在替他夾菜,好像生怕他吃得還不夠快。
木道人歎了口氣,道:「這和尚偏心。」
古松居士道:「他請的是我們,卻讓別人先來吃了。」
木道人道:「他一定要我們去薰香沐浴,這人卻好像剛從泥裡打過滾出來的!」
苦瓜大師大笑,道:「和尚的確偏心,但也只不過對他一個人偏心而已,你們生氣也沒用。」
木道人道:「你為什麼要對他偏心?」
苦瓜大師道:「因為遇見了這個人,連我也沒法子了。」
木道人也笑了,道:「我不怪你,上次這人偷喝了我兩壇五十年陳年的女兒紅,我只有看著他乾瞪眼!」
花滿樓苦笑道:「遇見了這個人,只怕連菩薩都沒法子。」
這個人當然就是陸小鳳。
一盆素火腿、一盆鍋貼豆腐,都已碟子底朝了天,陸小鳳才總算停了下來,向這三個人笑了笑,道:「你們儘管罵你們的,我吃我的,你們罵個痛快,我也正好吃個痛快。」
木道人大笑,道:「別人上你的當,我不上。」他也坐下來,霎眼間三塊素鴨子已下了肚。
花滿樓在陸小鳳旁邊坐下來,立刻皺起了眉,道:「你平時本來不太臭的,今天聞起來怎麼變得像是條剛從爛泥裡撈出來的狗?」
陸小鳳道:「因為我已經有十天沒洗澡了。」
花滿樓吃驚道:「幾天?」
陸小鳳道:「十天。」
花滿樓皺眉道:「這些天你在幹什麼?」
陸小鳳道:「我很忙。」
花滿樓道:「忙什麼?」
陸小鳳道:「忙著還債,賭債。」
花滿樓道:「你欠了誰的賭債?」
陸小鳳歎了口氣,道:「除了司空摘星那混蛋,還有誰?」
花滿樓道:「你怎麼會輸給他的?」
陸小鳳苦笑道:「上次我跟他比賽翻觔斗,贏得他一塌糊塗,這次他居然找上了我,要跟我比賽翻跟斗了,你說我怎麼會不答應!」
花滿樓道:「你當然會答應!」
陸小鳳道:「誰知這小子最近什麼事都沒有做,就只在練翻觔斗,一個時辰居然連翻了六百八十個觔斗,你說要命不要命?」
花滿樓道:「你輸給他的是什麼?」
陸小鳳道:「我們約好了,我若贏了,他以後一見面就跟我磕頭,叫我大叔,我若輸了,就得在十天內替他挖六百八十條蚯蚓,一個觔斗,一條蚯蚓。」
花滿樓笑了,道:「這就難怪你自己看來也像是蚯蚓了。」
木道人也忍不住大笑,道:「你真的替他挖到了六百八十條蚯蚓?」
陸小鳳又歎了口氣,苦笑道:「開始的那幾天蚯蚓好像還很多,到後來那幾天,要找條蚯蚓簡直比癩蛤蟆找老婆還難。」
「那麼,如果讓你找一個會繡花的男人,容易嗎?」一個聲音從竹簾後傳來,正是天下第一名捕金九齡。
陸小鳳側頭道:「你說的是這麼久出現的那個繡花大盜?」
金九齡點頭:「除了他也沒有哪個會繡花的男子值得我如此關注了。」
陸小鳳道:「但是我卻不會幫你。」
金九齡淡笑:「我沒有要找你的意思。」
陸小鳳眼睛微瞇:「你不是故意在這裡等著我的?」
金九齡又不禁苦笑,道:「我怎麼知道你會來?」
陸小鳳道:「你本來並沒有要找我的意思?」
金九齡道:「沒有。」
陸小鳳笑道:「很好,那我就可以放心喝酒了。」他嘴裡雖然在說很好,笑得卻很不自然,甚至連酒都似已喝不下去。
金九齡忽然又笑道:「可是你現在既然來了,我倒有件事想請教!」
陸小鳳的眼睛立刻亮了,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一定有事要請教我的!」
金九齡道:「能找出這個繡花大盜,揭破這些秘密的人,放眼天下,也許只有一個。」
陸小鳳的眼睛更亮——能解決這種難題的人,除了他還有誰?
但他卻偏偏故意問道:「卻不知你說的這人是誰?」
金九齡道:「司空摘星!」
陸小鳳怔了怔,道:「你說的是誰?」
金九齡道:「司空摘星……」
陸小鳳的嘴閉了起來,連理都不想理他了。
金九齡卻好像有點不知趣,接著又道:「司空摘星號稱偷王之王,的確是江湖中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世上若只有一個人能查出那繡花大盜是怎麼進入王府寶庫的,這個人一定是司空摘星。」
陸小鳳已開始喝酒,連聽都懶得聽了。
金九齡卻偏偏又接著道:「這件案子若想要破,就一定要找到司空摘星,只可惜他一向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只有你也許會知道他的行蹤,所以……」
陸小鳳忍不住道:「所以你要找我打聽他的行蹤?」
金九齡道:「正有此意。」
陸小鳳忽然用力放下酒杯,道:「你跟我說了半天廢話,為的就是要找他?」
金九齡歎了口氣,道:「除了他之外,我還能找誰呢?」
陸小鳳忽然跳起來,指著自己的鼻子,大聲道:「我,你為什麼不能找我?」
金九齡笑了,搖著頭笑道:「你不行!」
陸小鳳跳得更高:「誰說我不行?」
金九齡道:「這種事絕不是你能辦得了的!」他居然還在搖頭。
陸小鳳道:「我為什麼辦不了?」
金九齡淡淡道:「因為這件案子實在太棘手,而且你也根本不想管這件事!」
陸小鳳大吼道:「誰說我不想管的?我就偏偏要管給你看。」
金九齡道:「我還是賭你破不了這件案子!」
陸小鳳一拍桌子,道:「好,隨便你要賭什麼,我都跟你賭了!」他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已發現別人在笑。每個人都在笑,那種笑就像是忽然看見有人一腳踩到狗屎時一樣。陸小鳳忽然發覺自己的腳踩在一堆狗屎上,好大好大的一堆。他再想將這隻腳拔出來,已經太遲了。
木道人微笑著歎了口氣,喃喃道:「請將不如激將,這句話倒真是一點也不錯。」
「原來智謀近於妖的陸小鳳也會上這種當。」門外突然出現一人,白色的長衫,外面披著一件黑色的紗衣,後背負著一柄銀白的寶劍。正是司念。
陸小鳳認真的打量著這突然出現的一人,隨即拍手笑道:「不錯,不錯,居然連楚留香那小子的輕功都學會了。」
金九齡眼睛突然一亮,看著司念:「踏雪留香?」
花滿樓的雙眼似如柔水,他輕輕道:「風中有一抹淡淡的鬱金香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