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是學校即將邁進寒假的時候了。在萬般的焦灼等待中,何強終於收到了梁琦的第三封覆信。信封右下角詳細地寫道:王母縣人民北路33號梁琦緘。無疑,她已平安地回到了慈愛的父母身邊。這時,他那顆懸著的心才像一塊石頭落了地。此刻,由於他正在與同志們一起忙著期終考試後學生成績統計的事務,不便閱讀情書,因此只好將信原封不動悄然鎖進了自己辦公桌的抽屜裡。
傍晚時分,他忙完了學校的事務後,像個剛領了獎而充滿喜悅之情的小學生那樣,連蹦帶跳地回到家裡,他最關心的第一件事便是要用「心」去讀心上人的來信。他走進臥室,像要辦公似的端莊地坐在書桌前,新奇地用手掂一掂尚未拆開的信,整個信封如同一塊塑膠板一般硬掙著,沉甸甸的。潛意識裡,他明白信封內一定有他驚喜的東西。於是,他那平靜如水的心,情不自禁地猛跳起來。他那激動得有些的手,哆哆嗦嗦地把信拆開了,信中的內容果然使他欣喜若狂——她送給他一張彩色全身照。照片上,她柔嫩的雙手環抱著一棵壯直的椰樹,像在有意逗他開心似的歪著頭,微笑地向他望了過來;她那長長的秀髮,末端修剪得平平整整的,像瀑布從肩上瀉下;一張的圓臉在那淺紅色運動服的妝飾下,完全表露出她的天真活潑,一切顯得非常可愛。
盡情欣賞了半天令他心醉的照片,他深邃的目光才戀戀不捨地轉移到信中的內容來。
何強:
你好嗎?
收到你寫滿了真摯情感的來信,已是我在飛鶯玩具廠的最後一天
了,現在是第四天上午,我已平安地回到了慈愛的父母身邊。
你不必為我失去理想的學習成績而百般傷心和歉疚,也不要過於
自責。事實上,你就像我的親人、我的老師那樣時刻關心著我的成長,
並對我進行了客觀性的引導,我應感激不盡並冷靜地面對現實。然而,
當初的我卻大錯特錯了,我把你給以的真摯的友愛、情愛以及老師的
教育之愛,看成了男女之間單純而充滿色彩的戀愛。現在我明白
了,在你的精神鼓舞下,我決定重返書聲琅琅的校園,立志尋回走向
自己美好未來的階梯。
不知為何,隨時隨地,你都令我十分討厭,又令我十分想念。你
我都是那麼矛盾,這也許是我們所謂「緣分」的來由吧。在我單調乏
味的生活中,你那富有男子漢魅力的名字總是在我孤寂的心中呈現著、
追隨著,使我身邊時常增加了個空虛的你。
有空到縣城一趟嗎?我熱切地期待你……
他認真地讀懂了她用「心」寫的覆信,他不僅看到了她的成熟和理智,同時也明白了她熾熱的情感。
現在,她以他為學習的榜樣,懸崖勒馬。
他很讚佩她的「浪子回頭」精神。
她多麼希望他給予更多的精神安慰和無窮的力量。
他更希望早日與她見面,把自己早已藏在心靈深處的千言萬語傾訴於她,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飛到她的身邊。
放寒假了。這天下午,他懷著喜悅之情給學生發完了成績單後,便揣著一顆激盪的心搭上了一輛返回王母縣城的客車。
一路上,客車像一陣風似的呼呼地飛馳著。此刻,他那急切與心上人見面的心,如同一鍋滾燙的沸油在不停地沸騰著,迎面而來的秀麗的山光水色,他沒有絲毫心思去欣賞,只有繁華的王母縣城才是他心馳神往的目標。
他真的把縣城看得如同天堂一般神秘。
這時,梁琦是萬有引力。
客車在凹凸不平的公路上顛簸兩個小時,終於到達了令他神馳的縣城。他漫步走在繁鬧的街道上,一雙炯然的眼睛像老虎在尋找獵物似的左顧右盼,認真注意著每個偏僻的角落,希望那幽嫻的「目標」悄然在某處出現。
昏暗的暮靄漸漸低壓下來了,街燈像滿天的行星驟然閃亮起來。這時,他才猛然想到該落實住宿了,於是,他邁開大步朝著處在中心街最繁華的向群旅社走去。
落實住宿後,他悠然地坐在旅社門口的長凳上,出神地望著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穿梭不停的各種車輛。大橋的人行道上,時不時有一群打扮入時的少女,手挽著手有說有笑地朝向群旅社門口這邊信步走來。他那專注的目光緊盯著她們,卻沒有一個是他百般思念的梁琦。許久,他怏然地起身離開長凳,逍遙地踏著明亮的街燈,向大橋上走了過去。走過大橋,路過農貿招待所和一個冷飲店,不知不覺已來到了久負盛名的農工商舞廳門前,這裡是青年男女們出入得最頻繁的場所,好像整個王母縣城只有農工商舞廳才可以跳舞似的。這農工商舞廳,確切地說,其主體是個國營旅社。該旅社是縣農工商集團公司為方便召開各種大型會議而專門設立的,也是該公司重要日常辦公住所,有四層樓,舞廳就設在最頂上一層。
請你暫時借我一點愛,好讓我向寒冷買點溫暖,也
許不必等到明天醒來,我已將熱血化成了愛……
舞廳裡,正在瘋狂地響起流行歌曲《借我一點愛》,高昂的歌聲在滾蕩的旋律中盡展豪情,紅黃綠白的閃光燈拚命地翻滾著,好像已把樓層擠破了似的從敞開的門窗猛烈地迸射出來。
農工商舞廳對面,又是夜鶯歌舞廳,激越的歌聲也在隨著砰砰嚓嚓的音樂點子聲瘋狂地滾動。兩家舞廳,歌聲並蕩,閃燈共掃,五光十色,光怪陸離。
農工商舞廳彷彿是在迎接他的首次到來,還是已經理解了他惆悵的心境一般,播放著寫滿了對愛強烈的歌曲《借我一點愛》,其內容上,對失意的他而言,應該是恰如其分了。
「我要進去嗎?」他躑躅在那裡,猶豫不決。
好多分鐘過去了,在他面前熙來攘往的不計其數的妙齡女郎,他都拿出梁琦的照片與之進行了「隱蔽式」的認真比對,然而這些「線索」又被一一否定了。於是,他的心靈深處湧起了潸然欲淚的難以言說的寂寞,每根脆弱如蛛絲的神經,都當作琴弦撥動了。
他嗒然若失地在那裡站了半晌,最後又漫無目的地往前走去,眼睛斜視著絡繹不絕地迎面而來又擦肩而過的每一位相貌出眾的少女,臉上有種猶疑不定而深思的表情。
「梁琦,你在哪裡?」他憮然地想,但願她如同天仙一般倏然出現在眼前。
他不知不覺踏上了縣電影院門口,這時已是九點三十分,第一場電影剛剛結束,寬敞明亮的電影大廳內,人群蜂湧而出。他茫然地站在街邊的一棵茂盛的梧桐樹下,藉著樹陰的掩護,注視著每個走出電影大廳的行人,以最快的速度認真地研究著每一位妙齡少女的漂亮的臉孔。
裡面沒人出來了,在外面買了票準備看第二場的,已陸陸續續地走了進去。
他又失望了。
「到底是遇不上,還是遇上了不認識?」他矛盾地想,整個人混混沌沌的,像喝醉了酒似的神志不清。
夜深了,街上的行人寥寥無幾,一些路燈已陸續被關掉了。但他依然沮喪地走著,像個患夜遊症的人一樣蹣跚著走過一條又一條昏暗的街道,信封上寫的那個地址,他也只差沒踩出了。他不知自己走過多少地方,也記不清有了多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