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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南下廣州 文 / 哈雄

    幾經周折,梁琦已作出南下廣州的決定。

    這是一個異常晴朗的黎明,稠密的星雲還在佈滿昊昊長空,她便含著眼淚偷偷地離別了父母、哥哥以及知心朋友蘇英,帶著滿心的惆悵,背著行囊,告別了充滿溫馨的家,迎著涼爽的晨風,踽踽地踏著明亮的街燈,早早來到車站。此時,候車室內已坐滿了等待上車的旅客,她漠然地掃視著他們,全是陌生的臉孔。她選了一個角落,用行囊墊著坐了下來,眼睛再盯著售票窗,顯然,這窗口是她必須首先注意的目標了。

    她神情恍惚地坐在那裡,好比一隻無頭蒼蠅飄零在天涯海角,那記憶的螢光屏上卻一一顯現著最近一段日子來自己所經歷的一切……

    售票窗內,燈光亮起來了。她機械地關掉自己記憶的螢光屏幕,似乎沒有任何負擔地徑直朝著售票窗走去。她斷然地從上衣兜裡掏出兩張百元票面人民幣遞了進去。

    「買到哪裡的車票?」一位女售票員熱情問道。

    「廣州。」她柔聲地回答。

    「嗯。」售票員點頭,迅速接過她手裡的錢,飛快地在車票上寫起來。

    「看好啊!」售票員寫好後遞給她,指了指已開好的車票和應找回的錢,低聲而嚴肅地說。

    「謝謝!」她接了車票和錢,習慣地用手指彈了一下,微笑地說,「還有誰比更關心旅客的呢?」

    總算買到車票了,而且是十分順利,可以說,這是她此次要出遠門的一件幸事。她邁著輕快的腳步朝自己放行李的位置走來,一屁股重重地坐在自己的行囊上,深深地舒了一口氣。

    她雖然不止一次出遠門了,可是以前所出的遠門,不是跟同學去旅遊,就是學校組織去參觀,每次都愉愉快快出門,平平安安回家。而此次是她人生轉折的關鍵一步,並且是單匹馬進行的。這時,在她眼裡,別人出遠門是平常事,而她卻面臨成功與失敗,甚至是生存與死亡的挑戰。所以她每前進一步都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一夜醒來,肚子早已餓透了,餓得心都發慌起來,可她容易暈車,不敢吃早點。她靜下心,微微閉上雙眼,努力地克制那煩悶的恐慌,但這一切都適得其反,似乎有一股無法阻擋的苦海巨浪向她衝擊過來,使她不禁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又彷彿何強的身影在黑暗中幽幽邈邈地追隨著她,向她乞求愛情。這時怨恨與歡迎、嫉妒與依戀都一齊組合起來,在她的腦海裡成為一種尖銳而錯綜複雜的矛盾。家庭與社會、戀愛與婚姻都在追趕著她那情竇未開的芳心,使她憂憂鬱郁,精神萎靡,情緒低落,意志消沉。弄得她簡直就像一棵沒有扎根的小草,任憑秋風的襲擊而飄然欲墜。她迷茫了,於是,不禁從她那幽深的眼睛裡滾出幾滴油漬漬的淚。

    「我該怎麼辦?我要後退嗎?」她彷徨地想著,愕然地睜大了微閉的雙眼,努力地尋找正確答案。

    「不,不能後退,絕對不能後退!」她斷然地橫下了一條心。

    她精神還處於恍惚狀態,猝然從停車場裡飛起一個男人洪亮的喊聲:

    「廣州的,上車囉!」

    隨著這一喊聲,旅客們紛紛提著行李走出了候車室,人群一片熙攘。這時,一種理智再次驅使著她果敢地提起行囊跟隨眾人上了車。

    「請大家坐好!」隨著駕駛員小心的喊聲,汽車的馬達聲響起來了。

    她的坐位靠在窗邊。她一把拉開玻璃窗,伸出頭來,眼睛環顧外面精彩的世界,心裡在跟著馬達的轟鳴聲怦然跳動。不知不覺,她的眼眶又濕潤了,一切美麗的家鄉景色在她的眼中變得矇矓起來。她揉著眼睛,再次努力地掃視著,似乎要把周圍的一切事物深深地記在心底。她想起那百般疼愛自己女兒的母親,此時,如果那張慈祥的臉出現在眼前,她將有許多心靈深處的苦衷需要訴說,可這一切肯定是失望的。

    客車緩緩地向前移動了,這時,她又很想見父母和哥哥,恨不得立刻提起行囊飛出車窗,回到他們的身爆但她不能這樣做,因為她需要的是新的人生旅途。

    客車已加速前進了,道路兩旁的一株株還在綠得蒼翠的行道樹猛烈地往後閃去;一座座山緩緩地迎面而來,又慢慢被拋在後面。惟有她那渴求新生的心靈跟著車子在前進……

    夜幕已降臨了,不知經過多少城市,也不知走過多少村莊……車子依然在駕駛員的熟練作下像一陣風似的前進著。

    在行程途中,她記不清自己迷迷糊糊地睡了多少次,也不知矇矇矓矓的醒了多少次。總之,她沒有踏實地睡過一個好覺,也沒有很好地欣賞過哪座城市,一切都在她那矇矓的眼中滑過去了。這使她依稀地覺得自己的生命也隨同這車窗外的一切事物閃爍流逝,不禁使她渾身一陣。

    第三天凌晨六時,客車終於在廣州汽車總站停下了。她踉踉蹌蹌地提著行囊與眾旅客一起走下車來,眼皮還帶著矇矓的睡意。她揉揉眼睛,精神尚未完全恢復正常,一群摩托車已把旅客們團團圍住,到處喊:

    「到哪裡?坐我的摩托車!」

    她茫然了,初到廣州,該往哪裡卓沒有親人和朋友,天涯何處去棲身?她掃視了這群討厭的摩托車,立刻想起一位同學說過的話:到大城市,那些把下車的旅客圍得團團轉的摩托,一律別管,以免上當受騙。於是,她默不作聲地拐道前行,走著走著,提著行囊的手已交替了無數次,雙手都酸透了,加上兩天兩夜乘車的疲勞,似乎一切精神都已耗盡。

    「難道這樣無目的地走下去嗎?」她惘然地喃喃自問,整個人陷入了困難的泥淖。

    這時,她多麼希望某個親人或朋友出現在眼前,即使沒有援助也得到一點安慰,就算吵架也怡然自得。她的心緒處於異常複雜的狀態,猶如神經病發作一般想這想那。

    「何強,你不來救我啊!」她不知從哪裡產生這鬼念頭,似乎所有的危險都向她襲來而感到倉皇無助。

    是的,她應該想到。使她今天走出這樣一條坎坷之路的是他,不知不覺,也不明不白,就為他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唉!人生之路,豈有如此渺茫?

    「最起碼找個棲息的地方才作下步打算。」她又清醒地想著。

    折騰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國營招待所,便不假思索地走了進去。

    「住旅館嗎?」服務員溫和地問。

    「嗯。」她點頭。

    「單人間還是雙人間?」

    「單人間。」

    「好,現在可以開票。」服務員說著,麻利地拉開辦公桌的抽屜,取出筆和本子。

    「多少錢?」

    「五十元。」服務員右手握著筆,左手伸開五指在半空中晃了一下。

    她吃驚了,沉思了片刻,許許多多橫梗在面前的難題,都在這一瞬間浮現出來。

    「住一晚要五十元,能住幾晚呢?身上的盤纏已所剩無幾了,何況尚未找到事業可干呢!幾天以後的日子怎麼過?現在不住,今晚何處去歸宿?」她猶豫了一陣後,終於掏出那張皺得可憐的五十元票面遞了過去。

    「跟我來,!」服務員開好票後,拿起一串鑰匙登登登地領她上樓去了。

    到了二樓,服務員在一扇綠色的房門前停下來,用鑰匙開了進去。

    「你住這間,鑰匙也交給你,明天上午十一點鐘前一定給我。」服務員說完,和善地遞給她一把鑰匙,便匆匆走下樓去。

    她走進房間,驚喜、激動一齊湧上心頭,豪華的席夢思放著一床淺紅色的綢緞被褥,還有相關的旅客必需品都已具備,怪不得住一晚要五十元錢。這時,她那顆懸著的心才像一快石頭落了地。

    「我該怎麼辦呢?」她躺在席夢思想著想著,不禁冒出了一身冷汗。「一個柔弱的女子,能做什麼?身上一本證明自己文化的證件都沒有,怎麼辦?在經濟開發區,無一技之長,能吃得下嗎?」她呆了,好比一隻木雞,不知不覺中,迷迷糊糊地睡去。

    「何強,快來救我啊!」她喃喃地發出一陣陣呼救聲。

    在最危險、最關鍵的時刻,她總是想起他那近乎是虛無縹緲的名字。為了他,今天她已走上了充滿著危險的闖江湖的征途,而他卻全然不知。倘若知道,他能解除她此時的困境嗎?

    「救我……何強!」她那夢幻的呼救聲仍在不停地進行著,聲音愈來愈大。

    「怎麼啦,?」服務員查房來了,推開她那虛掩的房門,輕輕地走了進去,恐怕影響旅客的休息。服務員見她閉著眼睛躺下,而嘴裡卻在嘟嘟噥噥地說著什麼,便走進她的床沿,輕輕地搖著她放在床沿上的手。

    她在睡夢中聽到有聲音在耳邊迴響,以為是何強真的援助來了,於是欣喜若狂地跳起來。

    她這一跳,倒把站在床邊的服務員嚇破了膽。原來,服務員看到她不是清醒地跳起來,而是緊閉著眼睛,雙腿一彈一彈地掙扎著,以為她服毒自戕而恐慌起來,於是,又拚命的搖撼著她的上身。她終於被服務員這一拚命的搖撼震醒了,驀地跳下床來。服務員又被她的這一舉動嚇呆了,以為是她死後復活的神經病在嚴重發作。她倆久久地、愣愣地對視著,誰也沒有移動眼珠,這神情簡直就像一對偶然相遇的仇敵。

    她開始轉動眼珠了,注視著被服務員推開的房門,才猛然地想起在睡去之前,沒有把門關上。

    「幸好沒有野人進來呢!」她暗自慶幸。

    「怎麼啦?」服務員驚愕地重複著剛才她沒有清楚聽到的那句話。

    她想起剛才說的夢話,已被服務員聽見了,紅了臉,顯出一副窘態,支支吾吾地說:

    「我……我在說夢話。」

    「做夢就好,我以為你發生意外呢!」服務員的嘴邊掠過一絲笑意,「我是來查房的,打擾休息了,以後就寢要注意把門關好。」

    「謝謝你,!都是我不好,倒把你嚇壞了。」她歉意地說,嫣然笑了起來。

    於是,她們了融洽的對話之中。

    雖已深秋,可太陽似乎沒有喊退一絲熱意。在這充滿著融洽對話氛圍的小客房裡,電風扇呼呼地吹著,把服務員那花白的長裙吹得飄然多姿,彷彿整個人被托上了雪白的雲端;潤紅的四方臉上,在那微微一笑的襯托下,對旅客顯得平靜、溫良、嚴肅和平等。

    她的一縷頭髮也在風扇的吹拂下,在額前不停地飄拂著,眼神倦意已消,精神也抖擻了。面對這位平易近人的服務員,她希望從對方親切的言談中獲悉一些對自己目前的窘境有所幫助的消息,於是,那雙期待的眼神凝視著對方。

    服務員似乎從她那雙望著自己出神的眸子中明白了什麼,將身子靠在她的床沿上,用手捋了捋自己被風吹散的長髮,用一口流利的普通話溫和地問道:

    「第一次來廣州?」

    「是的。」她平靜地回答。

    服務員問到這裡,她的神色又驀地黯然下來。她想到的不僅勝作,還想到使她走出今天這一步的何強和蘇英,似乎這兩人已主宰了她的命運。她帶有一種憂傷的神情說道:

    「我已迷失了人生前進的方向,請求伸出一隻援手,為我指引一條光明的道路。」

    服務員愕然地望著她:

    「你究竟遇到什麼困難?」

    「這話說來,可就長著哩!」她深深地舒了一口氣,然後慢騰騰地怨聲怨氣地回答。

    服務員看到她這憂傷的神情,便大抵明白了她的不幸,於是,油然生起憐憫之心。

    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大都市裡,有這樣一位善於瞭解並同情旅客的服務員,她深深地感到敬佩和欣慰。

    「說不定,身邊這位熱情好客的服務員就是我的援兵了。」她奢想著,眼前似乎閃過一絲希望的光芒。於是,她清了清乾澀的喉嚨,一手莊重地搭在服務員的肩上,慢條斯理地敘述起了自己短暫的坎坷經歷。

    「我是剛走出家門的,在這之前,我念高中,在班上,我是優等生,可好景不長,有一天,我突然收到一個農村男孩寫來的信,信中,他明朗地向我追求,」她頓了頓,接著說,「他的語氣十分誠懇而且是很堅定的。他是一個剛從學校畢業,走上工作崗位的男孩。當時我左思右想,舉棋不定,於是請教了一位有過許多愛情坎坷的同學。這樣,在她的配合下,我復了那個男孩的信。」

    「你在覆信中接受他的追求了嗎?」服務員插話道。

    「沒有。」她接著說,「由於那男孩寫得一手漂亮的字,有深厚的文字寫作功底,我打心底裡佩服他的才學,抱著可以向他學習的態度,在覆信中表白了一些看法。誰知,信寄出後,我的心一直忐忑不安,在家總是那麼急躁,在學校也總是惶惶不可終日……」

    「別太傷心,」服務員打斷了她的話,惋惜地說,「你為他失去了令人羨慕的學習成績,也為他走出這樣一條通向萬丈深淵的路,你付出的代價是不小的。我們屬於女人,一天老是被的男人攪得心煩意亂,甚至失去一切。唉!真是太無情,太損失,太迷惘了。」

    聽到服務員這一連串憤怒的發洩,她似乎也瞭解到對方心靈深處的苦衷。

    「是的,,我們女人總是吃虧在這點,」她無奈地說,「如今落到這步田地,還有啥辦法呢!」

    服務員嚴肅地說:

    「既然到了這地步,就得想辦法找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路,別老是困在危險中。其實,我們倆的處境差不多。我來自四川,在一位老鄉的極力幫助下,兩個月前才該招待所,現在裡面已不服務員了。你目前惟一的辦法只有進廠,不然,是很危險的。」

    服務員這番推心置腹的話,已說到了她的心坎上。她慨歎道:

    「,你說得對,但面對這人地生疏的大都市,我舉步維艱啊!」

    「說來也是,但只要我們去努力,總會找到解決問題的途經,天無絕人之路嘛!」服務員頓了頓,接著問,「來自哪裡?」

    「貴州。」她滿面笑容地答道。

    談到貴州和四川,她們彼此都頗為高興。家鄉口音基本相同,為她們營造了更為寬鬆和諧的對話氛圍,彼此兩顆陌生的心,距離已拉得更近更近了。於是,這狹小的客房裡便蕩起了她們首次相處的笑聲。

    「請問大名?」她禮貌地問。她想到,服務員如此熱情好客,像同胞姊妹一樣親近,老是叫,不太合乎情理。

    「我叫陳敏,今年二十二歲了。」服務員如實地自我介紹。

    「那我就叫你陳姐啦!我十九歲,你叫我梁妹好了。」她高興地說。

    「好吧,梁妹今天就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帶你找廠,看看如何?」陳敏愉悅而坦誠地說,向她投來一雙鼓勵的目光。

    「那就謝謝陳姐了!」

    「不用謝,這是應該的。我有急事,明天再談了。」陳敏說完,便匆匆地走下摟去。

    這時,陳敏就像一陣溫暖的春風驅散了她心中的雲翳。她目送著陳敏遠去的背影,柔嫩的臉上充滿了激動與微笑。她關好房門,心曠神怡地躺回舒適的席夢思,彷彿又回到了自己溫馨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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