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壯圖與慶成踏上了征途,乾隆爺要求他們每到一處必須五百里快馬通知各地,不得驚擾地方,而且二人必須尊重地方上的官員,不得以欽差身份壓人。務必要做到調查取證的公開化與透明化。尹壯圖同志要聽從慶成同志的一切安排,不得違背。
尹英圖得到這一消息後,哭著前往哥哥府上為他送行。慶城在京城官員內可謂聲名狼藉,不過是和大人的一條走狗而已。派慶成前去調查虧空,而且還對他哥哥如此限制,這不擺明著玩死他哥哥嗎?!
尹壯圖不是傻子,他自然也看出了領導安排上的用意,不過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死,也要站著死!
冷對陰暗,血灑驕陽!
尹壯圖與慶成的第一站:山西大同。
大同是和大人的地盤,大同知府是和大人的親娘舅-明保。和大人未發跡時,明保從未將這個外甥看在眼裡,關鍵是他老子(嘉謨)也這樣想。要不然和大人當年的銀子也不至於討得那樣心酸。但,自從和大人平步青雲之後,這爺倆可是舔著臉撲了上去,一下子就找回了失去了多年的親情。
和大人現在什麼都有了,心胸也跟著開闊起來:那都不是事兒!打斷骨頭連著筋,您就算是再過一萬年,還是我和珅的舅舅(老爺)!
「珅吶,老爺啥也不說了……」
於是乎,明保順利地坐上了大同知府的寶座,一時意氣風發、風光無倆。
「慶成大人、尹大人,下官接到消息,已經在這裡等候多時了!一路上舟車勞頓、顛簸得辛苦,我看還是先去縣衙歇息一下吧!」明保見到兩位欽差,早早就迎了出去。
「明保大人實在太客氣,我看就不必了吧!」慶成生怕明保不識時務,刻意安排一桌子的山珍海味,那豈不是正合了尹壯圖的心意?
「我看咱們還是應了明保大人的美意吧!」尹壯圖不傻,一頓飯能看得出很多事情!
慶成無奈之下,只得在明保的帶領下入席。這一入席,慶成的心立馬就放了下來:一張小巧的八仙桌,桌上四菜一湯,標準的工作餐!
「兩位大人切不可笑明保吝嗇。大同近年來多鬧災荒,我這做父母官的可不敢拿百姓的錢財揮霍,還請兩位大人切勿見怪!」
「明保大人愛民如子、以身作則,當真是我大清公務員的楷模啊!」慶成笑著對明保表示了由衷的讚許:這事兒辦得漂亮!
「慶成大人客氣了!」明保程式化地應了句官腔。
「不對呀!這不符合大清官場的作風啊…….」尹壯圖覺得自己被忽悠了,草草扒了兩口飯,便立刻要求前去查看府庫。
領導視察,你就給我吃這種東西?!還想不想混了…….
明保什麼也沒說,笑著在前面帶路。府庫大門一開,好傢伙,整整齊齊,乾乾淨淨,一箱箱庫銀銀光閃閃,賬目明細細緻入微,工作做得相當到位。
尹壯圖的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擦,神了…….
明保笑了:我外甥早給我來信兒了,應付你還不跟玩兒似的?!
慶成也笑了:上級壓下級,一級壓一級級級加碼馬到成功;下層蒙上層,一層蒙一層層層摻水水到渠成。
當晚,明保再次找到了慶成。大吃大喝了一番後,明保對慶成的辛苦蒞臨表示了由衷的『慰問』。慶成很滿意,第二天,他與尹壯圖離開了大同,前往了直隸。
直隸接到的通知更早,官員們招待尹壯圖和慶成的程序幾乎一模一樣,尹壯圖不淡定了:「慶成大人,只怕事情有些蹊蹺!」
「怎麼地呢?!」
「為什麼各處的賬目都會如此清晰,沒有絲毫差錯?!難道他們的工作都做到完美無缺的地步了?!」
「尹大人,難道我們大清都是貪官,唯獨你尹大人一人是清官?!」
「下官不是那個意思。」
「尹大人,聖上登基五十五年來,勵精圖治、勤政愛民。你尹大人口口聲聲說各省官員全是貪官,難道尹大人眼中的皇上也是個荒淫無道的昏君不成?!」
「下官不敢!」尹壯圖聽了這話,連忙解釋道。「只是,如今這樣盤查只怕也查不到什麼,我們何不去民間走一遭,深入瞭解一下民意呢?!畢竟,官員們做得到底怎麼樣,老百姓最有發言權!」
「到民間?!」慶成的眉頭皺了起來,不過他想到一件事,於是他又笑了,「好,尹大人這個主意非常好嘛,那咱們明天就去民間查訪!」
尹壯圖聽了這話,終於看到了一絲希望:自古防民口甚於防川。我就不信所有人都不說實話。
第二天,尹壯圖剛剛走出驛館,就看到了當地大小官員近百人正在驛館外面候著。
「你們這是要幹什麼!?」尹壯圖有點暈菜了。
「到民間走訪非同一般,下官特地叫來各地官員陪同大人。一路上發現問題及時解決問題,隨時聆聽欽差大人的教導。」當地知府忙上前來解釋道。
「這怎麼可以!你們速速退下,這麼多人還叫什麼走訪?!」
「哎,尹大人,知府大人也是一片好心,況且這也是一個教導官員們的好機會,何必違了大人的心意呢?!」慶成連忙上前補上了一句。
「前有鳴鑼開道,後有騎兵鎮壓,老百姓唯恐躲避不及,哪裡還能訪到什麼?!」
「尹大人,我們是欽差,這等禮節自然是不可缺少的,我看你就不要為難知府大人了。」
「是啊!尹大人,對您的態度就是對皇上的態度,下官們怎麼能夠失禮呢!」
無奈之下,尹壯圖只好帶上這上百名官員以及眾多的官差上路。一路上,老百姓猶如老鼠見了貓,四散逃竄,一時間萬人空巷,寂靜如野。好不容易碰到一個反應遲鈍的老人,尹壯圖忙將他叫到了身邊。
「這位老人家,家裡生活怎麼樣啊?」
「皇上聖明,大人們愛民如子,小的生活富足…」老人一見那陣勢,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套詞兒忽然間忘了個一乾二淨,乾脆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小頭猛磕,口中兀自「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地喊個不停。
尹壯圖見狀,只得將老人放了。回想起剛才老人嘴裡的『官員們愛民如子』,他心裡一陣難過。可自己官職卑微,又能如何呢?!
是啊,又能如何呢?
直隸之後,尹壯圖與慶成又去了趟江南。江南之行對於尹壯圖來說,無疑是一場噩夢。
官員們對慶成是有說有笑,熱情招待。對於他,直接將其視作空氣,忽略掉了。一到晚上,慶成門口就擺滿了轎子,迎來送往者,絡繹不絕,卻是沒有一個人請他。他一個人留在館驛中,獨對青燈,最後連個送飯的人都沒有。
淒清孤冷夜,面對此情此景,他陷入了沉思:難道我做錯了嗎?!
尹壯圖搖了搖頭:我沒有錯,錯的是這個時代。
想當初他對日益嚴重的官吏**痛心疾首,胸間豪氣頓生,抱著一腔熱血冒死上奏,想做一次當世的魏征和海瑞,希望能為國家富強和人民安康做出一點貢獻。沒想到皇上對他如此態度,這讓他明白了一個事實:真正服飾太平的罪魁禍首不是別人,而是乾隆自己。
自以為是,自欺欺人。
難道大清就這樣完了嗎?!玩就完了完了吧,天下是人家皇上的天下,跟我有什麼關係,我有何必與一個時代過不去,落得個清閒自在豈不是美事一樁?!
尹壯圖終於開始明白:一個不懂得變通的人,一個不懂得迎合低級趣味的人,是不能夠在這個世界上生存的。如果世人皆醉我獨醒,那麼瘋的只有自己。
不過,晚了。
他寫了份報告,承認了誇大其詞、捕風捉影,懇請恕罪。乾隆爺不幹了。
「尹壯圖,你在奏折中稟奏吏治廢弛,各地商民大多蹙額興歎,果真如此嗎?!」
「皇上,臣此次出行只見百姓安居樂業,其樂融融,之前都是臣誇大其詞,道聽途說,還請皇上治罪!」
「朕臨御五十五年,恩施優渥,普免天下四次錢糧,各省漕糧兩次。偶遇水害天災,不惜千百萬帑金補助,凡身披恩膏者,無不家喻戶曉。你不過在例行的巡視中聽得一二小民為胥役擾累,就誇大其詞,說朝中吏治**,看來你只不過沽名釣譽而已。你自己去刑部報個到,等待處分吧!」
「皇上,臣有話要說!」紀曉嵐見乾隆發飆,忙站了出來。
「什麼事?!」
「皇上,臣與尹壯圖之父尹松林為甲戊同年。尹壯圖入詞館之後,又常以詩文製作向微臣求教。如今壯圖有罪,為臣也不可饒恕,恭請聖上發落。」
「尹壯圖誣言犯上,危言亂政,你難道還要替他求情?!」擦,還想不想幹了?!
「微臣不敢!」
「朕量你也不敢!朕以為你才華橫溢,才讓你編修《四庫全書》,你又豈敢在這裡妄談國事?」
「皇上,臣本為皇上而來!尹壯圖忠厚耿直,上疏言政,如今雖然言過其實,但也是一片忠心。倘若皇上從重處置使群臣為之生畏,日後誰還敢輕易論證?還請陛下三思啊!」
乾隆聽了紀曉嵐的話若有所思。他說得句句在理,實在沒有必要因為這件小事就要了尹壯圖的命。
「好吧!那就免去尹壯圖的死罪,讓他戴罪革職留任,八年無過才可重新任命!」
「謝萬歲爺開恩!」尹壯圖與紀曉嵐齊聲拜道。
「哎…….」阿桂一生長歎,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一年的深冬,他找到尹壯圖。二人來到黃河邊,鵝毛般的大雪漫天飛舞著,兩人站在黃河邊上一言不發。許久,許久,白髮蒼蒼的阿桂指著遠處冰封的河水說道:「黃河遇凍即封,非人力可為,上天既要凍它,就任由他去吧!」
尹壯圖黯色神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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