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九凌緊緊捏著拳頭,雖然理智上告訴他,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也實在犯不著為了一個女人與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翻臉,可他就是心頭不舒坦。
深吸口氣,趙九凌問道:「你的傷沒甚大礙吧?」
「有勞九爺關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何勁揉了揉屁股上的傷,但當著錦繡的面,又覺得不雅觀,趕緊放下手來。又忍不住訕訕地看向錦繡。
錦繡別開臉,佯裝沒有瞧到。
何勁微鬆了口氣,又說:「那個,我身邊又有好幾個親衛受了傷,營裡的其他軍醫也瞧過了,開了藥,可就是一直不見好轉的。只能再麻煩你過去一趟,不知是否方便?」
一旁的金寶很是納悶,爺身邊的親衛雖好些都受了傷,可也只是受些輕傷,受傷最嚴重的現在都能下地了,他實在想不出,他們還有看大夫的必要。
趙九凌也是這般想的,他不無譏諷地道:「是嗎?究竟什麼樣的傷,居然還得錦繡親自出馬?」
何勁面不改色,「大概他們也和我一樣,習慣了錦繡醫治吧。」
遇上這般臉皮厚的,趙九凌還真拿他沒辦法,只好忿忿地嚥下心口惡氣,說:「現在這麼晚了,外頭又冷,錦繡也勞累了一天,再車馬勞頓恐怕就無法應付明日有可能的戰事。依本王看,乾脆把你的親衛送到總督府衙門吧,再由錦繡醫治,豈不更好?」
錦繡也覺得這樣再妥當不過了,她還真不想再去下北路軍營的,尤其這麼晚了,溫暖的被窩多舒服呀。
何勁心下失望,他自然知道他的借口有多爛,但為了能與錦繡多一份相處,也顧不得這些了。可偏偏,被趙九凌橫插了一腳。
目光怨懟地望了趙九凌一眼,忽然何勁愣住了。
趙九凌雖然面上帶著笑,可一雙眸子卻是出奇的熾亮,何勁先是不解,然後心裡一個咯登,他也是居心叵測之人,所以對心懷鬼胎的人自然有著不俗的鑒定能力。
看趙九凌這般神色,又想著之前他對自己的冷嘲熱諷,何勁心下大悟。看趙九凌的神色就複雜了起來。
而趙九凌這時候也有些複雜,他當然生氣,居然也有人打錦繡的主意,還明張目膽跑到總督府來,但對像卻是何勁,他視為肱股又是私交甚好的子昂,這令他很是不悅,也很是氣悶,想擺出王爺的威風,又拉不下這個臉,可讓他忍氣吞氣,又實在難受。
兩個男人都猜出了對方的心思,氣氛一下子詭異起來。連金寶也發覺了什麼,忍不住悄悄後退。
錦繡也察覺了兩個男人之間詭異的沉默,但卻不願介入他們之間去,於是笑著說:「王爺這個法子好,何大人,現在確實有些晚了,錦繡實在累了,不想再車馬勞頓,所以還是請何大人辛苦一下,把他們帶過來,我再給他們醫治也不遲。」
如果還未發現趙九凌的心思,何勁自然還要爭取一翻的,可現下,他也沒這個心思了,今天的打擊實在有點大……
於是何勁僵硬地說:「不用那麼麻煩了,既然你也累了,那就算了吧,我再請別的軍醫瞧瞧。」
錦繡笑了笑說:「那也行。不過受了外傷還是不要拖得太久,實在不成,還是把人帶過來吧。」
「好,我會的。」
錦繡看了看趙九凌,又看了看何勁,然後說:「時辰也不早了,錦繡就先走一步了。」她對趙九凌福了身子,又對何勁施了半禮,這才翩然離去。
錦繡離開後,氣氛越發沉默了。
趙九凌冷哼一聲,撩了袍子坐了下來,目光斜視著何勁,「坐吧,咱們說會子話。」
金寶搓了搓手,在心裡哀嚎,這是什麼情況來著?
何勁回過神來,對金寶道:「你先出去。」
金寶怔了怔,但仍是堅定地執行他的命令,對趙九凌施了禮後悄然退了出去。
何勁深吸口氣,「九爺要說說什麼?」他仍是用的以前的稱呼。
趙九凌神色暗了暗,語氣有些緩和,「你喜歡她?」
何勁愣了愣,然後說:「原來九爺已經瞧出來了。」他苦笑。
趙九凌冷哼一聲,「你的表現太過明顯,我又不是瞎子。」
何勁鬆了口氣,雖然趙九凌語氣不善,但也在正常反應當中,若是他笑呵呵地與他說些冠冕堂皇的話,那才要警惕。
他拱了拱手,說:「誠如王爺所言,我確是喜歡上她。」
他如此的坦然,倒令趙九凌一時無話可說,下巴一抽,冷著臉道:「坐下說話吧。」
何勁依言坐了下來,剛好與趙九凌相互平視。
「不好意思的很,本王也很中意她。」趙九凌也開門見三地說,他在錦繡面前總是施展不開手腳,那是因為他總是有心虛的感覺,但在何勁面前,身為天家人物的霸道性格便表露無疑。
何勁目光毫不退縮,「王爺眼光不錯。」
趙九凌神色不善,一臉霸道地道:「錦繡是我的,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果然是王爺本色,霸氣畢露。但何勁也不是輕易就屈服的人,他毫不退讓地道:「王爺打算給錦繡什麼名份?侍妾?還是姨娘,側妃,王妃?」
趙九凌說:「自然是王妃。」他非常高興地瞧到何勁豁色變色的臉,很不顧道地說:「雖然何家門弟也不算低,將來令尊也極有可能加封伯爵之位,而你,三五年後,也將是何北下一任總兵。就算錦繡嫁給你,也不過是總兵夫人罷了,若是嫁給我,那便是堂堂楚王妃。你可好生想想,如果你是錦繡,你願意嫁誰?」
趙九凌這番話已透露了三種信息,一是他有意提撥他們父子,將來有可能進封伯爵,陡然進入大周勳貴階層。二是他將來有可能領何北總兵的大印,成為鎮守一方的封疆大吏,自然是威風的。三是他再如何的厲害,錦繡嫁給他,也不過是被封個誥命夫人罷了,比起王妃的身份,自然要遜色不少。再則,他們父子的前程,都是捏在他的手頭,若是選擇錦繡,前程估計就沒了。
何勁是男人,又能文能武,自然希望建功立業,光宗耀祖。但若是想達成所願,就得放棄錦繡,他二十餘年來,總算有了動心的女人。
趙九凌開出的條件不可謂不誘人,知道他的野心,所以盡可能給他製造掙軍功的機會,只為了將來能夠名正言順地成為何北總兵。但這時候,他的野心卻又成了他的弱點。
如果他想要施展一生抱負,就得捨棄錦繡。趙九凌自然也善於抓住他的弱點,利用他畢生追尋的目標與夢想,讓他在功名與女人間進行抉擇。
趙九凌目光溫和地望著何勁,「你能看中錦繡,證明你還有點眼光。但是,對於錦繡,我是不會放棄的。」
何勁心頭電轉,想了許久,這才開口道:「很榮幸,我還能成為王爺的威脅。但是,對於錦繡,我也不想放棄。」
趙九凌下巴一抽,「你應該明白,你爭不過本王的。你更應該明白,魚與熊掌是不可兼得的。」不是他以勢壓人,而是實話實說。
何勁知道,他與趙九凌之間的女人之戰還未打響,他已經輸掉一局了。
這世上,從來沒有兩全其美的。
想要功名利碌,誓必得放棄別的,比如,讓他心動的女人。
何勁揚眉,「錦繡並不是愛幕虛榮的。」他毫不畏懼地直視趙九凌,以前他們算得上惺惺相惜的好友,此刻,卻是他的情敵。
他也知道,與趙九凌競爭,他是毫無優勢的,可他天生就有著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性格,再來,以趙九凌的脾氣性格,如果他就這樣輕易放棄,未免會令他瞧不起。
所以,為了自己的顏面,還是為了私心,他都要力爭到底。
「雖然我與錦繡相處機會不多,但我也知道她是個疾惡如仇的,最是痛恨仗勢欺人的權貴。」他在戰場上呆的時光自然沒有趙九凌呆得長,但也熟讀兵法,也知道以已之長,攻彼之短,對手太過強大,不能力拼,只能智敵。趙九凌貴為王爺,在邊關有著較高的聲望,但也不是沒有弱點的。
趙九凌神色一黯,他能迅速掌握何勁的弱點,可這小子也是厲害的,在如此短的時間裡就迅速將他一軍。
何勁的話,又勾起了他人生中最不願提及的污點。
錦繡是什麼樣的性子,他再清楚不過了。她對仗勢欺人的人確實沒有好感,甚至是厭惡的,尤其他之前還對她做過多起仗勢欺人的事來,若不是她天生畏懼權貴,說不定早就對他破口大罵了。
其實,錦繡並非真的畏懼權貴,她只是一味的把他當作以勢壓人的卑劣之人罷了。先前他勾結……夥同劉子雲一道陷害錦繡時,她表面對自己恭敬感激全都是裝的,實際上,真正的她,對他卻是恨之入骨,已把他打入「卑劣無恥、過河拆橋、忘恩負義、恩將仇報、睚眥必報、以勢壓人」的小人了。
這些年來,他一直想努力表現,盡可能扭轉她對自己的看法,可他一向驕傲慣了,剛開始還能堅持一二,可總是無法堅持到最後。
每每在欺負了她過後,又是一陣後悔自責,等他下定決心發誓下回一定要好好待她時,但看到她刻意露出的恭敬討好,又讓他氣悶不已,總想把她最真實的一面揭開來。
他倒是情願她大罵他,或是揍他一頓,也比她戴著面具在他面前故意擺出恭敬的面容好。
何勁知道他的話湊了效,信心又微微增加了,「王爺也知道錦繡並不是那種愛幕虛榮的人,楚王妃雖然風光,但未必就能吸引他。」
他這話再一次踩著了趙九凌的痛腳。
趙九凌握著拳頭,反唇相譏,「是嗎?當初是誰把她當作下作輕浮的女子,不分青紅皂白就把人家趕出去的?」
真要踩他的痛腳是吧?好,何勁的屁股也不是乾淨的,要踩大家一起踩。
何勁似乎早就料到他會如此攻擊他,居然面不改色地道:「關於那件事,我已經誠心向她道過歉了。」他望著趙九凌愕然的臉,非常慶幸地說著,「錦繡不是小心眼的人,她雖然仍是怨我當初那樣對待她,但我誠心向她道歉,她已經原諒我了。」
他不懷好意地瞅著趙九凌害然變色的臉,又說:「錦繡親口對我說過,他雖然恨我不分青紅皂白冤枉她,但卻更恨袖手旁觀,讓她下不了台的旁觀人。」
趙九凌木住,心虛的同時,又萬分惱怒,也不得不佩服這人的能屈能伸。
但接下來,又暗自悔恨著,他為什麼非要端著王爺的面子呢?如果我也像何勁這樣能屈能伸,是那錦繡應該早早就飛到我懷抱了吧?
越想越後悔的趙九凌也沒有興致與何勁較勁,他現在只想立即飛到錦繡跟前,向她道歉,誠懇地道歉,相信錦繡不是那種得理不繞人的女子,等錦繡原應該了他,他再趁機向她告白,嗯,對,就這樣。
趙九凌越想越激動,在心裡浮想連篇,想像著錦繡含羞帶怯地撲向他,嬌嗔地捶他一拳,然後又嗔又怨又柔又嫩地說一句「你這個大壞蛋,你好過份……」
驀地,趙九凌站起身來,何勁嚇了一大跳。
趙九凌白他一眼,說:「從哪兒來就從哪兒去吧。恕我不奪陪了。」說著大步離去了。
何勁怔了怔,望著他的背影,一時搞不清楚狀況。
金寶哆嗦著挪著步子進來,「爺,時辰不早了,現在要回去嗎?」
何勁沉默了下,說:「走吧。」
金寶鬆了口氣,「那小的去把車駕過來。」何勁屁股上的傷雖然已好了大半,但仍是不能騎馬,所以最近外出都是坐的馬車。
何勁上了車後,再抬頭看了屹立在黑暗中的總督衙門,在心裡暗暗歎口氣,雖然他剛才暫時佔了上風,但他也知道,他與趙九凌的實力,確實不在同一個檔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