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從西街胡同回來,儘管地處邊塞要界,但宣府權貴人物依然多不勝數。李太醫是官醫,又是宣府地方上最高品秩的太醫,自是如魚似水,每日出診如趕集般,今日裡一上午,便趕了三戶人家,若不是沒有分身之術,他真恨不得一天看他個十個八個。
把今日的診金如數倒出來,數了數,足足有三十多兩。足可以去宣府最好的窯子裡包最好的粉頭了,給自己訂製一身體面的衣裳。
「楊芳現下在幹些什麼?」把銀子收回,放進床底下的甕裡,李太醫問他的貼身弟子以及心腹。
「回師父的話,楊芳如今還在軍營裡與那群軍醫們講解醫術知識。」
李太醫冷笑一聲:「真是腦子進水了,與其在軍營裡撈油水,還不如學我這般給那些大戶之家看病,這樣銀子更來得快。」
徒弟笑道:「若是楊大人真有師父這般聰明,也不會混得灰頭土臉了。」
想到自己在京中置的一處三進的院子,以及存在錢莊上裡不菲的數目,李太醫略有得色地笑了起來,「罷了,那種榆木腦袋,怎麼勸也不聽。唉,這些日子一直外出,可沒把我給凍死,快把爐子抬近些。」數完銀子後,這才發現全身凍得像冰塊,趕緊搓著雙手就著爐火烤起手來,待身上有了暖意,方問道:「王錦繡呢?最近在做些什麼?」
「前日裡給姚老夫人看病,下午去了製藥作坊。昨日去給中路參將徐子泰的親兵看病。今日天氣不好,沒有外出。」
李太醫譏笑一聲,「越發回去了,一個參將的親兵也要親自跑一趟。」身為有品秩的太醫,若是在京裡,最起碼都是朝廷三品大員以上的官位方能有資格請太醫,宣府倒沒有這些規定,但低品秩的官員不好意思也沒那個本事來請太醫。參將親兵也不過區區從八品,不入流的官位,居然也勞動宣府醫官之首給看病,也不知是徐將軍面子大,還是這位新來的王醫官自降威風。
正說話間,一個梳總把頭的小廝進來,「老爺,王爺身邊的青玉姑娘有事找您。」
人比人真要氣死人,宰相門前也是七品官呀!
李太醫趕緊起身,整理身上的冠帽,肅了神色,「快請。」
……
回到悠然閣,錦繡從自己的箱子裡找出一瓶自製川貝楷杷露,以及止咳糖漿,讓巧巧親自送到趙九凌的院子,「記得告訴那邊的人,一日三次,一次喝一勺子便成。吃了糖漿後半個時辰內不得喝水。」
巧巧離去後,廖嬤嬤進來了,滿面的堆笑,「姑娘,中路軍醫的徐參將讓人遞了貼子進來,請王姑娘立即去中路軍營一趟。如今天氣寒冷,好些將士們都感染了風寒,咳嗽不止。徐參將請姑娘您過去給將士們看看。」
錦繡起身,「也好,反正呆在屋子裡也無聊,就去一趟吧。」雖說給將士們看病沒什麼油水可撈,但這可是她職責所在。
雖然頂著楚王大丫環的身份,但青玉一直進退得宜,格守奴婢本份,對於有品秩的李太醫仍是執了婢禮,「奴婢見過李大人。」
一身靛藍便服的李太醫連忙拱手回禮,非常客氣地道:「大冷天的,青玉姑娘不在屋子裡侍候王爺,來找老夫有何貴幹?」
「是這樣的……」青玉添油加醋地把事情說了一通後,再拿出藥單遞給李太醫,「那位王大人婢子瞧她看個病都要看老半天,生怕名不副實,王爺平白無故受罪不說,還糟蹋身子,寧可麻煩些,也要再過來問問李大人,請問這藥單子,可有問題?」
李太醫看了藥單,上邊寫著急性肺炎,有痰,扁桃體紅腫,咳嗽,有鼻音。冷笑一聲:「老夫活了大把年紀,還從未聽說過有這些病症……這藥物嘛,倒是醫治風寒的藥,只是……」李太醫仔細看了上頭的藥,沙參、麥冬、玉竹、桑葉、生扁豆、炙杷葉、川貝母……
目光往下,最後一排寫著的兩行字使他睜大眼,「這,這糖漿和川貝楷杷露是什麼東西,還有這魚腥草,金銀花,這二者在治療風寒方面都是同一種功用,再加在一起,豈不畫蛇添足?」
青玉說:「就是因為我怕王大人年紀甚輕,名不副實,為免延誤王爺病情,所以才特意來問問李大人,看這藥單可否有問題。」
李太醫冷笑一聲:「問題可大了。這金銀花其性甘、寒。歸肺、胃、大腸經。清熱解毒,並有疏散風熱之力。但王爺這病可是風寒侵體所致,服用金銀花豈不適得其反?還有,這魚腥草其味辛、性寒涼,能清熱解毒、排痛消腫療瘡、利尿除濕、健胃消食,用治實熱、熱毒、濕邪、疾熱為患的肺癰、瘡瘍腫毒等,老夫行醫這麼多年,可從未聽說過還能治風寒……真是謊廖,這王大人身為軍醫,怎能如此謊唐開藥?王爺身份尊貴,一已之身關係著整個邊防安危,怎得如此馬虎?」
青玉聽李太醫這麼一說,越發覺得李太醫說得有理,那王錦繡就是個名不副實的庸醫,見李太醫越說越怒,拍了拍胸口,一臉的慶幸,「幸好又來找李大人,若王爺吃這藥反而加重了病情,奴婢可就萬死不能贖罪了。」
李太醫連忙去趙九凌的院子,又親自給他把脈,趙九凌疑目,「有勞李太醫了,只是本王這病已由王大人看過了,也開了藥,就不勞李太醫了。」
李太醫一臉義正嚴辭,「王爺,下官懇請王爺立即革去王錦繡太醫品秩,並立即治她庸醫誤診的罪名。」
……
「……沒甚大礙,吃上兩貼藥就沒事了。不過仍是要注意保暖,外出的時候最好戴上口罩。以免冷空氣刺激肺部進而引發病情。」
錦繡拿出他的聽診器挨個看了染了風寒的士兵們,開了藥單,又細細叮囑後,又對徐子泰建議,這些染了風寒的士兵,最好還是放上兩天假,或是暫時不必排班,畢竟排班就得守在室外,這種零下十多度的溫度,穿得再厚,都是要人命的。更別說又染了風寒的人。
徐子泰點頭同意,錦繡又說:「還有幾位染了嚴重的風寒,已浸入肺體,若不再仔細調理,恐怕會要去人命,所以我建議,這幾日但凡有病重之人,麻煩將軍給多准幾天的假,先讓他們仔細調理身子。」
徐子泰不是那種冷血無情之人,雖然他不甚相信錦繡的醫術,但沈無夜在吃了兩天李太醫的藥仍然不見好轉,但吃了錦繡的藥後,當天晚上便沒怎麼咳了,不得不承認,錦繡還是有幾分醫術的。這回倒沒怎麼懷疑,全點頭同意。
錦繡便準備告辭,沈無夜又披著大紅羽緞披風出來,說他還有些不適,再讓她給瞧瞧。
錦繡給他把了脈,說:「你這病已經好得七七八八了,再接著吃上兩天的藥便沒事了。」
「錦繡,你說說,為什麼我這病你開上兩副藥就好了大半,別的太醫就不行呢?」
「因為我醫術高明嘛。」錦繡笑著說。
見多了錦繡嚴肅死板的臉,這回陡然帶著俏皮的笑意,沈無夜呆了呆,脫口而出,「錦繡,你笑起來真好看。」
徐子泰臉色一臉變,喝道:「無夜,不得對王大人無禮。」
錦繡也冷下臉來,淡道:「沈公子,也幸好這兒沒有外人,否則沈公子這番話要是傳出去,可要錦繡如何做人?錦繡在宣府立足的根本不是美色,而是醫術。」
沈無夜俊臉脹得通紅,訥訥地道:「我說的是事實嘛……」見徐子泰目光又射了過來,連忙改口:「我哪是無禮,我只是誇讚錦繡笑起來好看呀……好好好,以後我不說了。」
錦繡冷冷盯了他一會,丟下一句話,「最好如此。」然後揚長而去。
……
回到總督衙門,便見巧巧沖錦繡奔過來,「姑娘,您總算回來了,婢子都快憋死了。」
錦繡忙問:「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巧巧氣得滿面通紅,跺腳道:「都是那該死的李太醫,剛才婢子奉姑娘的命令去給王爺送藥,正巧發現李太醫正在王爺跟前說姑娘您的壞話。他說姑娘您是庸醫,不但要王爺革去您醫官的身份,還要以庸醫誤診的罪名把你打入牢裡,奴婢與他理論,他居然說婢子為虎作倀,真真是氣死我了。」
冬暖揚眉,「這老東西,好端端的發什麼神經呀?」
錦繡蹙眉,雖然不明白到底怎麼回事,但趙九凌可是得了肺炎的人,若再不吃藥,可就會加重病情的,於是道:「走,去王爺那。」
一路上一些過往奴僕複雜的眼神與竊竊私語,錦繡無瑕顧及,快步來到趙九凌的院子裡,李楊二位太醫也在,正在那據理力爭,二人爭得臉紅脖子粗的,趙九凌仍然穿著中衣,只是肩上披了件淺紫色袍子,身後放了厚厚的枕頭,正一臉不耐地望著爭執不休的兩位太醫。
錦繡進來後,揚聲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王爺可否吃過藥?」
李太醫發現了錦繡,如同蒼蠅見著了上好的肉團,趕緊圍了過來,「王錦繡,你總算來了。我來問你,王爺得了什麼病?你給王爺開的是什麼藥?」
錦繡冷眼橫了過去,「王爺都病成這樣了,你攔著不給王爺抓藥還跑來質問我。若是讓王爺加重病情,你擔當得起嗎?」
李太醫冷笑,揚起手上的藥單,「王爺是風寒引發的肺腑之病,這個老夫與楊大人已有診斷。敢請王大人,你這上頭寫的急性肺炎,扁桃體發炎又是什麼玩意?」
錦繡揚眉,「急性肺炎就是風寒感染的肺腑之病,扁桃體發炎就是王爺喉嚨紅腫騷癢。怎麼,李大人懷疑我診斷錯誤?」
李太醫說:「明明就是肺腑之病,怎麼就成了肺炎?王爺喉嚨腫痛,哼,喉嚨腫痛自是由風寒病邪入體引發,怎麼就成了扁桃體發炎?王大人,老夫學了大半輩子的醫,還從未聽說過有這些病理名稱。」
錦繡道:「你沒聽說過的還多著呢。姚老夫人的病,你們稱之為腹絞痛,但我卻稱之為急性胰腺炎,李大人,你聽說過嗎?」
「什麼急性胰腺炎,那是什麼玩意?」
「不管那是什麼玩意,姚老夫人的病你沒能夠治好,但我卻治好了。所以,在王爺跟前,我不給你講資歷,咱們只講結果。」然後對趙九凌道:「王爺,你這肺炎雖然為初期,但肺腑之病,極易發作感染,以及轉移病情,所以還是盡量早些吃藥最好。否則捱得狠了,王爺可得受更多的罪。」
趙九凌一臉的無耐,「青玉。」
青玉連忙站了出來,雙膝跪了下來,「王爺,不是奴婢不給您抓藥,而是奴婢也覺得,還是多聽李大人的話為好。」
趙九凌臉色沉了下來,「放肆。本王的病情自然由王大人說了算,你插什麼嘴?還敢自作主張把李太醫也給引來耽誤本王的病情,害得本王……咳咳……」玉瑩趕緊道:「王爺先喝口水潤潤喉。」然後手腳麻利地倒了杯熱水過去。
趙九凌一邊咳一邊推開她遞過來的水,「本王喝的水夠多了。還不快去抓藥。」
玉瑩一臉難色,青玉則雙膝跪地,一直跪到床前,哭道:「王爺,奴婢斗膽,仍是請王爺啟用李太醫給您開的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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