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總兵府派了人來,接錦繡過去看病。
仍是上回那個車伕,但前來接應的卻是另外一位中年男子。
自從那回被何勁那殺千萬的王八蛋無緣無故趕出總兵府後,錦繡曾發誓,今生今世再也不去總兵府半步。
事關顏面以及尊嚴,無論如何也要挺直了腰桿做人。
但是呢,這世上還有一句話叫為五斗米折腰!
她目前還沒有與總兵府對抗的本領,也沒有傲氣的資格。人家動動小指頭就可以讓她灰溜溜地滾回老家吃自己。
所以,基於識時務為俊傑的想法,錦繡在做了一番心理建設以及自我安慰後,毅然坐上了總兵府派來的馬車。
因上次的前車之監,錦繡很是謹慎了一番,帶了齊玄英一道過去,上車之前,問那趕車的車伕:「你是總兵府的人?」
得到正面回復後,又問:「這回是給誰看病?」
「是給總兵府的一位貴客看病。」
「真的只是給客人看病?」
「是的。」
「那客人姓甚名誰?」
「姓穆,穆少清,人稱穆先生。」
錦繡沉吟著,想著上回及上上回的事,就窩火不已,帶著重重心事,從總兵府側門裡進入,一路被引到怡情軒,錦繡發現這院子裡守衛很是嚴密,裡裡外外,都有侍衛把守著,進入院子,是個小小的天井,穿過天井,進入正中廂房,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大夫來了。」
又有人喊道:「既然來了,快請進來。」
然後,錦繡和齊玄英師徒被帶到了左邊廂房裡,只見屋子裡一大股藥味,前日見過的那個可惡可恨又蠻橫不講理的何勁赫然在場,此刻正望了過來。
錦繡想著前幾次受到的排頭及侮辱,心中有氣,看都不看他一眼,逕直來到床前。
有兩名身穿緋紅色比甲的丫頭正在床前忙弄著什麼,白色繡墨竹雲紋簾帳下,躺著一個面色清矍的中年人,此人穿著淡褐色中衣,更是襯得一張臉越發臘黃,斜躺在半青不舊的蟒枕上,雖然在病中,但目光卻炯亮著,望著進來的錦繡師徒,淡淡一笑:「有勞大夫了。」
錦繡上前兩步,來到床前停下,「吃了藥後,可有鬆動?」
「好多了,比起前些日子那種天眩地轉好多了,大夫這藥很是管用。」
錦繡點頭,齊玄英抬來一個矮墩放到她身後,錦繡坐下,開始替他把脈,再看了他的舌頭,問了病情,說:「我再給你開幾副藥,再吃上三天左右。另外,注意些飲食,可以用鴿子加天麻一道清蒸,吃上幾天,有著築固作用。平時候注意不要著涼,別的也沒什麼的。」
錦繡起身,正準備出去,被一位中年人叫住,「大夫,既然我這病你能醫治,可否告知,我這究竟是什麼病?」
錦繡笑了笑:「你這病,看則兇猛,其實也沒什麼的。有相當一部份人都有你這種症狀,只不過症狀不同而已。」
「哦,你的意思是,我這病,並無大礙?」
「是的。」
「可為何其他大夫卻無法確診?」還說什麼他這是絕症什麼的。
錦繡笑了起來,「那是因為他們臨床經驗不豐富而已。」這種病症,用現代醫學手段都無法根治,何況古人?她不過是比這古代大夫們多了份現代知識而已。
「放心好了,吃上幾天的藥,就能康復。不過,根治那是不可能的。因為,這種病症,很是複雜,發作後也只能用藥物控制,沒有旁的有傚法子。但這種病症也並不是時常發作,所以平時候多注意保暖,尤其是頭部的保暖,還有,不要著了涼。這美尼爾綜合症,之所以會發作,普遍都是著涼所致。」
「美尼爾綜合症?這是什麼病症?怎麼從未聽說過?」
「就是一個叫美尼爾的大夫遇上這種病症,因為無法醫治,就暫且命名為美尼爾綜合症。」
「大夫能夠醫治,也就算不得罕見了。」
「那是。不過在之前,這種病症確實找不著藥物治療。我們的前人也是經過無數次的試驗才有了今日之福音。」錦繡笑了笑,道:「我先走了,回去就把藥打人送來。你好好養病。記著平時候不要著了涼。」
出了房間,錦繡也不耽擱,領了齊玄英,對一名管事模樣的人說:「麻煩帶我出府。謝謝。」
「等一下,站住。」一直沒有說話的朱子權總算出了聲。
「公子還有何指教?」
錦繡停下腳步,望著此人,神色冷淡,臉上還帶著毫不掩飾的不耐,使得朱子權火氣直衝沖地往頭頂上冒。他三步並用兩步,來到錦繡跟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她,這才發現,這小丫頭好小,居然還不及他胸膛,不由放軟了語氣,「怎麼,不記得我了?」
錦繡沒好氣地道:「請恕小女子眼拙,沒能認出公子來。」
朱子權沉了臉色,「你忘了?去年在城外的茅屋裡,你救了我一命。」
「小女子救的人多了去,實在想不起來了。」其實這人存在感那麼強,她哪會記不住他,不過是因此人性子惡劣,所以裝作不認識罷了。那個受了重傷,一臉狼狽卻仍是拽得二萬八五的男人,這種男人她見得多了,若非沒有點後台背景,哪會如此囂張?
「……你這記性怎麼這麼差?你再仔細想想,我的侍衛因身上盤纏用盡,還承諾事後給你銀子來著。」
錦繡暗自發笑,事情過了那麼久,這人還在記恨銀子的事,看來她那招以退為進的方式確實憋死他了。
「抱歉,確實沒什麼印像了。公子說是便是吧。」
朱子權再一次擰緊眉毛,又質問道:「一般大夫看了病都要開藥方的,為何你不在這兒開藥方?」
錦繡淡道:「因為這種病,有好些藥物只有我鋪子裡才有。」
朱子權嗤笑一聲:「你是怕外人學了去吧?」
錦繡沒有回答,她也確實有此顧忌。
「你們做大夫的,怎麼就這麼點心胸,大家相互切磋,才能使得醫術發揚光大,而不是故步自封。」
原來是諷刺她心胸狹隘,為了一已之利,讓神聖的醫術蒙上了錢財的陰影。
錦繡見識過此人的蠻不講理與蠻橫,不願與他廢話,轉身就走。
朱子權氣得乾瞪眼,他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巴接的,討好的,故作清高的,柔弱的,端莊的,大方的,柔媚的,見了自己無論如何都是擺出最柔美的一面……就她一個,這個叫王錦繡的女大夫,居然如此無視他,真是可惡至極。
「哎,你站住。」朱子權再一次叫住她,也不知錦繡是沒有聽到,還是裝作沒聽到,就那樣,在他的視線裡,逕直離去。
在院門口,錦繡被兩名侍衛攔下。
錦繡駐足,沉下臉來,瞪向朱子權,「怎麼?想過河折橋?」
侍衛中的其中一人叫田大山,也是昨晚鬧得最凶的那個,此時正拿偷偷地瞟著自家主子,見錦繡橫眉豎目的模樣,一時心虛不已,低聲道:「這位姑娘,我家九爺在叫你呢。」
錦繡冷哼一聲:「那又怎樣?」
朱子權背著雙手,來到錦繡跟前,說:「還沒有支付診金。怎麼就走了呢?」
「我的規矩是先看病,過後自會差人把藥和賬單一道拿過來。」
朱子權緊緊抿著雙唇,雙手背在身後,「如此,那就再好不過了。」
「告辭。」
齊玄英朝朱子權拱了拱手,也跟著急忙離去。
「哎,等等。」朱子權又叫住她。
錦繡轉身,神色略有不耐。
朱子權目光閃爍了會,忽然從懷中掏出一枚用豆綠色宮絛繫著的玉珮來,遞給她,「穆先生病情兇猛,身上銀子也用得差不多了。這玉珮就暫時記在你那,到時候有了銀子再過來贖回。」
不止田大山睜大眼,一旁的何勁連忙道:「九爺,您這話就見外了……」
朱子權微笑道:「子昂的好意朱某心領。我意已決,就不要再多言。」
何勁仍然覺得不妥,但又顧及九爺面子,只好閉嘴。
朱子權把玉珮遞過去,錦繡看了眼,搖了搖頭,「公子的玉珮貴重無比,小女子可不敢馬虎,昨晚何大公子的玉珮小女子也是當著何府下人的面,讓他仔細看了又看,毫髮無損,這才讓貴府的下人帶回來的。」
何勁連忙道:「玉珮並沒有壞……」忽然他明白了過來,臉色倏地一沉,「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朱子權也聽出了錦繡話中有話,氣得咬牙,他當然明白她心裡在想些什麼,這丫頭實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豈是那樣的人?
就算他的確對她不滿,但也不會用如此卑劣的伎倆吧?
「這兩日我身上帶的銀錢又用得差不多了,暫時還無法支付現銀,請先拿我的玉珮作抵,等我兌了銀子再還回去,可好?」
一旁的田大山睜大眼,不會吧,他昨天還聽師爺說,九爺這回來金陵,各地方上的鹽商們孝敬上來的錢可就不低於二十萬兩呀。
「公子的玉珮價值連城,錦繡可不敢收。萬一壞掉了,我可沒法子賠的。」
朱子權雙眼一亮,「你知道我這玉珮的來歷?」
錦繡蹙眉,她又不是鑒賞行家,哪明白這玉珮的價值,不過瞧著玉體通體雪白,只是中間隱隱有龍形圖案,估摸著這人不是龍子鳳孫也是御賜的皇家之物。萬一丟了,或是弄壞了,她十條命都不夠抵。
再來,這人如此愛惜顏面,這回卻平白無故的拿玉珮來抵藥錢,還當著眾多人的面,怎麼想就怎麼古怪。
她會接才有鬼,她又不是傻瓜。
「公子一看就知非池中之物,想必所佩戴的飾品亦非凡品,故此,不敢任意收取。」
朱子權氣得把緊緊握緊了拳頭,一時間不知該怪這丫頭鼠目寸光,毫無眼力,還是該怪自己的自作多情,沒由來的心煩意亂,一時氣悶,卻又怕當著屬下的面失了往日的威嚴,只是冷聲道:「你走吧。」
盯著師徒二人的背影,田大山道:「這世上真是無奇不有,一個小女子,居然是個大夫。還收了個比她年紀還大的徒弟,真是怪事。」
何勁想著那天晚上受到的排頭,也一陣氣苦不已,「就是,我也訥悶呢?她那弟子看起來也是二十出頭吧,居然尊一個小姑娘為師,還畢恭畢敬的。真是怪哉。」
朱子權默默地回到屋子裡,一個丫環正侍候著穆少清餵藥飯,問道:「先生頭還暈嗎?」
穆少清笑道:「還有些暈,不過比起前些天又好太多了。」頓了下,他揉了揉頭頂,讚歎道:「真想不到,這麼一個小姑娘,居然有如此醫術。當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朱子權微哼一聲。
何勁面色卻有些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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