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冬天還是比較寒冷的,棉衣棉褲襖子也得準備著,而冬天受涼的人卻比較增多,大部份都只是些風寒病症,每天從早忙到晚,也沒個時間親自做兩件襖子,所幸冬暖是個能幹的,針線工夫倒也撥尖,解了錦繡的燃眉之急。但僅靠冬暖一人之力,也是不現實的,最終還是讓八兩去鋪子裡,每人量身訂做了兩套棉衣。
每天忙忙碌碌的,與病人打交道,首先要有足夠的耐心,古人雖然挺好說話,但思想卻比較頑固,有錢人仗著幾個臭錢用鼻孔出氣,總要質疑她開的藥物是否能夠治好。沒錢的病人捨不得抓藥,居然一副一副地抓,而吃上一兩副藥後,身體有所好轉便不肯再吃藥,過了數日病情又反覆又來找她,又嘮嘮叨叨的,錦繡可沒被煩死。
這日裡,趁著店裡沒什麼病人,顧安趕緊趁此機會清點了抽屜裡的銀錢數目,這陣子藥鋪生意不錯,但大都是些銅錢,或是碎銀子,整理起來確實麻煩,每日光清點銀錢都要花上大半個時辰,為了節省回家時間,顧安倒也想出了絕好的辦法,趁著店裡沒病人,便趕緊清點銀錢。顧安是賬房,還算得上半個接待,耳聽八方眼觀四方,眼角處掃到有人進來,郁口就問一句:「公子要抓藥嗎?」
「晤,抓藥。」吱唔又熟悉的聲音使得顧安立馬抬起了頭,當看到來人後,先是倒吸了口氣,然後立馬起身相迎,「……世子爺……」
來人正是顧東臨,他今天一襲紫白相間繡團花銀紋長袍,整個人看起來風度翩翩,精神貴氣,他意氣風發地望著正在替病人把脈的錦繡,立馬揚起自認很迷人很英俊的笑容來,偏偏錦繡只是在瞥了他一眼後便很是自然地移開了目光,若無其事地與病人交談。臉上的笑容差點撐不住,偏偏顧安卻還沒有眼色地上前,恭敬地詢問:「世子爺是看病,還是抓藥?」
顧東臨惱火至極,火氣騰騰,「來這兒的當然都是看病的,你以為我是來玩的?」
顧安連忙陪笑道:「世子爺誤會了,小的只是覺得,世子爺若真的有個病痛,大可打人過來便是,何必親自跑一趟?」
好多有條件的富戶,都是讓大夫上門看病的,也只有家庭條件極差的人才會親自來藥鋪裡看病。顧東臨堂堂侯府世子,這翻親自登門,倒有些不符身份。
顧東臨當然不是真的來看病,不像前兩次,因為無病卻裝病登門,錦繡命半斤給弄了一副藥當場煎了讓他服下,可沒把他苦死,從此以後,便再也不敢裝病了。
不過他今天卻是有要緊事而來,也不心虛,理直氣壯地對錦繡道:「錦繡,我有話要與你說。」
錦繡開了藥單,遞給病人後,問道:「說什麼?」
顧東臨趁那位病人總算離開她的桌案,撩了袍子,一屁股坐到錦繡跟前,「那個,今兒個,袁家的太夫人來了我家一趟,請我娘在鍾閣老面前說些好話,放袁老二一馬。我娘起初只是婉拒,可袁老夫人居然鬼使神差的,居然說要來找你。請你出面在鍾閣老跟前美言幾句。」
錦繡凝目,「好端端的,這事與我何干?」
顧東臨抿了抿唇,「在外人眼裡,肯定是不相干的事,可你救了鍾閣老是事實,鍾閣老感激你也是事實。袁老夫人便覺得從你這兒入手還要穩妥些。所以,我想,最多不過明日,袁老夫人便會殺到你這兒了。你可要有心理準備。」
錦繡面色一變,過了好半晌,才道:「你這次來,就只為了與我說這件事?」
顧東臨低笑一聲,「那袁家人個個眼生頭頂,我怕你受吃虧,所以事先來提醒你。」
錦繡唇角微彎,「那還要多謝世子的好意了。」
「沒事,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生平第一次被錦繡感謝,顧東臨只覺全身湧起了無數力量,飄飄然的全身舒坦。
錦繡望他一眼,「除此之外,世子沒別的事了吧?」
「啊,沒,沒了。」
「既然如此,你可以走了。」
「……」笑容僵在臉上,顧東臨呆若木雞地望著她,訥訥地道:「我好心來給你提個醒,好歹也要對我友好一些嘛,如何還能這般對我?」
錦繡別過頭去,索性不理會他。
顧東臨氣悶不已,再一次當著眾人的面被落了臉,所幸藥鋪裡的夥計及顧安等人非常有眼色地各自忙著手頭的事,似乎沒有注意他被下逐客令的難堪,稍稍鬆了口氣,望著一臉嚴肅的錦繡,還想與她多說幾句話,可在她嚴肅又冷淡的面容下,怎麼也鼓不起勇氣來。
顧東臨離開後,冬暖便從裡頭出來,「姑娘,這顧公子身份可不低哦,為何姑娘這般不待見他?」。
錦繡抬頭,目光如箭一般射了過去,冷冷地質問:「你覺得我該對他和顏悅色?」
錦繡平時候並不發怒的,連臉都很少板過,但這回陡然板起臉來,冬暖只覺心口一滯,說不出的恐惶滋味,她連忙搖頭,「姑娘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覺得,顧世子為人挺不錯的,處處以姑娘為先,這回還因為袁家的事兒特意跑來提醒姑娘,奴婢覺得,不管這顧世子究竟是否有心,但與顧家交好,相信姑娘在杏林界的路子又要寬上三分了。」
冬暖一口氣說完後,發現錦繡沒有說話,只是沉默不語,料是被自己打動了,於是又道:「姑娘您想想,您區區一個女子,雖然醫術不錯,可總歸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這林子大了,什麼樣的鳥都有,姑娘行醫時日短淺,肯定沒有經歷過被權貴逼迫的滋味。」冬暖頓了下,聲音變得低緩,「奴婢先前的主家,是個富得流油的鹽商。銀子倒是多得海了去,穿金戴銀富得潑了天,誰知如此富貴人家,卻經不住權貴人物的一句話,便弄得家破人亡。姑娘,奴婢知道您的性子,不屑與那些權貴人物打交道,可有些時候,還是得與這些人打好交道,必要時,說不定會派上用場。」
錦繡兩世為人,哪會不知權勢的好處?普遍的人為了將來有個寬路子,都是削尖了腦袋往權貴裡頭鑽,就算無法入權貴的青睞,露個熟臉也好,不說真能派上用場,至少還可以拿出去炫耀一二。
錦繡也知道,她無權無勢,又是弱女子,一無長輩二夫根基,遲早會遇上麻煩,如今,有著攀上權貴的大好機會,當然得好生利用了。謹陽侯是世襲侯勳爵,侯爺顧炎又領著節制江浙兩地軍務的總督之職,在整個金陵地界,確實算得上是除了王府外的最高權貴人物。如今,大好的攀附機會擺在眼前,正常人都會想方設法巴接。就算不巴接吧,自少得禮數周全吧。
錦繡想了好一會,忽然又搖了搖頭,「冬暖,你說的很有道理,可是,對於顧東臨,我是真的無法給好臉色。」
「姑娘,這是為什麼呢?」冬暖很是不解,在她心目中,顧世子又英俊,又瀟灑,堂堂謹陽候世子,又英俊又溫柔,對自家姑娘也上心,打著燈籠都找不著呀。
錦繡橫她一眼,「對於害死親生父親的仇人,沒把他掃地出門,已算我心胸寬大了。」
沒有再看冬暖吃驚的神色,錦繡轉頭,沉著地望著從外頭進來的男子。
此人一身似雪白衣,腰纏玉帶,頭戴鑲藍寶石的玉冠,大冬天的還拿著把描金扇子,風度翩翩地進入藥鋪,對於顧安的招呼也充耳不聞,來到錦繡桌案前,啪的一聲收起扇子,沖錦繡露出翩翩英俊笑容,「王大夫,在下姓袁,名正芹,字天賜。今日前來,特意答謝王大夫對在下的救命之恩。」
鋪子裡的病人小小吸了口氣,聽說平原伯府的大公子英俊瀟灑,氣宇軒昂,又風流倜儻,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面如冠玉,唇紅齒白,身形修長,瀟灑貴氣。
冬暖呆呆地望著袁正芹,又呆呆地望了自家姑娘,腦袋似乎不夠使了。
錦繡面色不改,起身,「袁大公子客氣了。救死扶傷,本是醫者職責所在。袁公子能夠好轉,也是邀天之倖,與我卻是無關的。」
袁正芹又打開扇子,慢悠悠地搖頭,聲音清亮,「王姑娘這話可不妥。若非王姑娘醫術精淇,哪還有袁某這條命在?王姑娘,請受袁某一拜。」說著就要拜下去。
錦繡連忙側身,「袁大公子客氣了。錦繡不過是謹著大夫的身份罷了。再來,我也收了貴府的診金,銀貨兩訖,實在當不起公子這般。」
袁正芹刷的一聲把扇子收起,風度翩翩地道:「姑娘實在太客氣了,倒令袁某不知該說什麼好了。但是我這人有個脾氣,就是不喜歡欠別人恩情,否則坐臥難安。王姑娘,可否賞個臉,讓袁某報答你?」
錦繡笑道:「既然袁公子一心要討個心安,那錦繡就不客氣了。我弟弟先前傷了腿,至今還落下了些病根,如今正缺一味藥還沒有買齊,公子若真心要謝我,就麻煩幫我準備兩對熊掌吧。」
袁正芹怔了怔,然後哈哈一笑,「熊掌,那算得什麼,好,本公子應了。只是,這也太便宜我了吧。」
「那大公子就偷著樂吧。」
袁正芹哈哈一笑,呼的一聲把折扇打開來,很是風雅地扇了兩下,然後刷的一聲又關掉,用扇柄擊掌笑道:「王姑娘果真是個有趣的。」
「我當然是有趣的。只是大公子,您這傷才好可得好生養著才成。萬一落下後遣症,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後遺症?」
「是的。不止如此,前兒個從太湖回來,錦繡還被人半路裡威脅,說我多管閒事,白給大公子治好了病。」錦繡望著袁正芹,微微地笑著,「大公子可要小心了,聽那人的語氣,似乎就是砍傷大公子的兇手。此刻又來了金陵,還要找大公子報仇呢。」她望著袁正芹睜大的瞳仁以及故作平靜的表情,淡淡地道,「大公子身上的傷看起來已然好轉,但內裡還得再修養一段時日。若再讓傷口迸裂,為了小命著想,我可不敢再給大公子療傷了。還請海涵。」
然後,袁正芹風度翩翩的風采無法再保持,驚慌失措又故作鎮定地落荒而逃。
對於這種人,錦繡連「呸」都難得呸了,又繼續低頭忙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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