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喜婆,沒有高堂二老,沒有任何人的祝福,賓客在司禮的中年男人唱完最後一句「夫妻對拜」時紛紛轉身離開了喜堂,冬暖故雖然隔著蓋頭視線狹隘得只能看到她的腳尖,然她卻聽得出廳中那本就極少的賓客正不約而同地離去。
如此也罷,便是連「送入洞房」這個環節都是新郎官親自代勞,冬暖故想,今天這個事日後難保不被坊間傳成各種版本,如此前所未見聞所未聞的趣事,該很是容易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題。
不過冬暖故依舊不在意,沒有這些古人的繁文俗禮正是她所願的,雖說入鄉要隨俗,但能省則省她是樂意之極的。
冬暖故不在意不介意,卻不代表春蕎和秋桐也如此,此刻春蕎和秋桐看著還未清掃乾淨還布著些許蛛網的頂上橫樑與正離去的賓客,已深深蹙起了眉,縱是她們被訓練得再好,此刻她們心中的疑惑與不滿也全寫在了臉上,只見春蕎向秋桐使了一記眼神,秋桐會意,轉身隨著賓客一齊出了喜堂。
春蕎看著對離去的賓客看也不看一眼的司季夏,讓扭成死結的眉心舒展開,走上前幾步,恭敬道:「世子,奴婢為您攙著夫人。」
方纔還站在司季夏身旁攙扶著他的家丁此刻也隨著賓客離開了,只留下面色愈發蒼白的司季夏站在那兒,他的臉色蒼白得連唇色都泛出灰白之色,身姿明明頎長挺拔,卻讓春蕎覺得只要一陣風來便能把他吹倒一般。
可誰知這樣怎麼看怎麼無力虛弱的司季夏聽了春蕎的話只是微微搖了搖頭,冷淡拒絕道:「不必。」
司季夏的話讓春蕎已經伸出到半的手僵在了半空。
司季夏說這話時將被他解開斜搭在左肩上的斗篷拉過,重新繫好,將他空蕩蕩的右手袖管擋在斗篷下,隨後重新拿起被他暫且垂放在地的編花紅綢,輕輕拉了拉,冬暖故知道他這是在對她說「走了」,於是也配合地抓緊紅綢布的另一頭,點了點頭跟著他開始移動的腳步走了。
春蕎的眉心重新擰到了一起,跟在冬暖故身側一齊走了,目光卻一直鎖在前邊司季夏挺拔卻單薄的背影上,眼裡無數猜疑閃過。
司季夏將冬暖故親自送回房,加上已經離去的賓客,這便說明司季夏是不用應酬的了,而情況也不需要他應酬,他只消把他的新娘子帶回房就好。
冬暖故覺得她頂著紅蓋頭跟在司季夏身後走了許久許久,然她沒有表現出任何不耐,她只是安安靜靜地沉默著跟著他走。
司季夏的腳步與之前領冬暖故進府時的腳步一般緩慢,似是怕他走得快了急了他身後的人兒跟不上一般,只是這一路回房他卻沒有再像之前那般細心每過一道坎都會提前提醒冬暖故,只是偶爾出聲提醒她一下,聲音有些沉也有些啞,好像他心裡一直在想著什麼以致他根本無太多暇心顧及他身後的人兒似的。
好在冬暖故是個神思與動作皆敏捷之人,才不至於她在這彎彎繞繞的府邸裡踉蹌摔倒。
冬暖故也估不清她被司季夏帶著走了多久,當她窄窄的視線裡滿是青翠之色時,司季夏稍稍停下了腳步,繼而只聽門扉被輕推開的聲音低低響起,冬暖故知,這是她日後與她這個相公朝夕相處的院房到了。
那本是跟在冬暖故身側的春蕎此時不知去了何處,冬暖故在來這寂藥的路上聽到了秋桐那輕如蟲鳴般喚春蕎的聲音,冬暖故根本無需多想便已想得到春蕎是與秋桐打探羿王府的情況去了。
她們之所以堅持要將她從南碧城送到這羿王府來,不是看得起她或是可憐她一個人遠嫁他鄉,她們的目的不過是羿王府,她只是一個橋樑罷了,過了橋,誰又會多管她?
不過這正是冬暖故所希望的,並且她希望春蕎與秋桐最好明天便能離開羿王府回南碧城去給樓遠覆命。
司季夏以手中的紅綢布拉了冬暖故進屋,拉到了床榻前,頓了頓後道:「坐吧,你看得到床沿的。」
冬暖故稍稍移步,在床沿上坐了下來,將手裡的紅綢布放在了大腿上,靜靜坐著,似在等待司季夏的下一句話。
屋子裡很安靜,甚至整個院子都是安安靜靜的,像是這兒除了他與她便再無第三人一般。
是的,這間屋子乃至這整個院子再無除他們之外的第三人,她的耳力一向能查常人所不查,她此刻雖看不見,卻能清楚地感覺得到週遭無人,甚至這一路從喜堂走來,路上所遇之人也都寥寥無幾,就像他們走的不是王府裡的路,而是什麼偏遠僻靜的山間小道一般。
紅蓋頭下,冬暖故眸光流轉,這羿王世子是生性孤僻?還是他在這羿王府裡的待遇就是這樣?若是前者,她無話可說,若是後者,她覺得她的希望很快就可以達成——春蕎和秋桐明日便啟程回京畿。
冬暖故坐在床沿上心有所思,半晌不見司季夏有任何舉動,也不見他說話,正想著這世子不會是那迂腐之人放她一個人坐這兒坐到夜深時才來掀她的蓋頭時,只聽一直在沉默的司季夏終於開口了,「姑娘若是累了,可躺下歇著,睡上一覺也可,姑娘若是餓了,我便給姑娘拿些點心來墊墊。」
姑娘?冬暖故眸光晃了晃,天地已拜,這稱呼倒有意思了,這男人也挺有意思,還未新娘子的蓋頭便先允許她又吃又睡,這倒是合冬暖故的意,不過是不合這古時禮數罷了。
紅蓋頭下冬暖故淡淡一笑,向司季夏伸出了左手,司季夏不解,她便抬起右手在左手掌心比劃了一個寫字的動作,司季夏默了默,半晌才緩緩抬起自己的左手,掌心朝上遞到冬暖故面前。
冬暖故依舊如方才在喜堂時那般左手拉著司季夏的手,右手食指在他掌心寫字,她寫:「那我又餓又累呢?」
「那姑娘可以先吃了點心再歇下。」司季夏清楚地辨認出冬暖故寫的字,回答了她的問題,他的身子依然有些緊繃,他依然覺得那貼著他手背的掌心很是灼熱,那在他掌心移劃的指尖像一尾魚,從他的手心游到他的心口,讓他莫名其妙地緊張。
「那我可以邊吃邊睡麼?」冬暖故又寫,嘴角在紅蓋頭下淺淺勾了勾。
司季夏一愣,似乎想了想,然後道:「姑娘玩笑了,吃著怎能睡?」
「那我頭上的蓋頭呢?」繼續寫。
「蓋著睡。」司季夏這回想也未想便答道。
「……」蓋著睡?冬暖故輕揚起的嘴角輕輕顫了顫,只聽司季夏又道,「這是要睡前才能掀開的。」
「……」冬暖故當下扔開了司季夏的手,這男人在喜堂已經當眾扯下她的蓋頭了,這會兒還一定要等到夜晚了?迂腐?
也罷,便聽了他的意思,誰叫她這一世不再想做那鋒芒太露太過強勢的女強人而只想做個夫唱婦隨相夫教子的尋常女人。
夫唱婦隨,既然是夫君說的,她自然要聽了,蓋著睡,那便蓋著睡,她也不會缺斤少肉。
司季夏的手被冬暖故丟開,他有些怔怔,他看了冬暖故一眼,再看了自己的手一眼,最後轉身出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