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邊的廝殺剛剛開始,後面的清軍又在戰鼓的催促下一窩蜂的衝上來,試圖填補炮火製造出的缺口,讓整個隊伍重新銜接起來。
又是一輪密集而又持續的火炮連擊,阻止住了蜂擁上前的清兵。
突然之間,密集的鼓點中再次出現「嗚——」的號角聲。
號角聲渾厚悠遠連綿不絕,激起陣陣回音,防禦高崖之上的野狼在對月長嘯,蒼涼中透著獸群一般的狂野。
鐵騎如風般席捲。
這還是清軍第一次在戰鬥中使用他們的騎兵。
這些騎兵的裝束和前面的清軍明顯不同,披著厚實的皮袍,帶著平頂氈帽,氈帽的流蘇下面露出皮盔的邊緣,猛然從分開的步兵隊伍中衝出,如狂風似閃電般急衝而出。
這個蒙古人的騎兵。
當年的蒙古輕騎,橫掃天下叱吒風雲,將阿爾泰語系的騎射之功發揮到了極限,讓蒙古二字稱為全世界的噩夢。
昔日占國百餘屠殺過億的蒙古帝國早已分崩離析,現在的蒙古部落已大多淪落為清廷的附庸,美其名曰滿蒙一體,稱為清廷的馬前卒子。
在這樣的戰場上,當然不可能出現整旗整旗的蒙古騎兵,就算是有也不會全都用上。但眼前的這股蒙古騎兵明顯早有準備,雖只有四五百騎,卻硬生生攪動出萬馬奔騰的氣勢。
知道這個時候,李乙丑才明白過來,剛剛的那波清軍步兵,只不過是吸引注意力的炮灰,做因就是為了墊在蒙古騎兵之前充當擋箭牌,利用火炮激發的短暫間隙,準備用高速奔馳的蒙古騎兵強行衝陣。
這是一個很大膽也很凶狠的戰術安排,殺機四伏凌厲無匹。
犧牲一部分兵力換取絕好的機會,這種事情李乙丑未必能做得出來,但多鐸絕對做的毫無顧忌,因為他的兵力很多,炮灰更多。
一直都凝立不動的李乙丑猛然抽出佩刀高高舉起:「近炮速射。」
「步炮速射。」
「弓箭手準備!」
「擂鼓!」
接連下了幾道命令,讓附近的氣氛頓時變得緊張起來。
「轟」「轟」「轟」
近炮和步炮的體型更小,射程也更近,當然射速也更快,短時間內連發六炮才是極限。
因為炮身短初速低,可以清楚的看到一條條常常的白色煙尾砸在前面的陣地上,將騎兵和戰馬轟的飛起。尤其是在落點處,鮮血和碎肉四下飛濺,馬上就又被後面高速奔馳的戰馬踩踏而過。
幾百名騎兵連看都不看,把大個身子緊緊的貼在馬脖子之後,完全憑借雙腿的力量從馬鞍上崛起了屁股,還在用短工死命的敲打戰馬。
蒙古輕騎出戰的機會把握的恰到好處,這段距離足夠加速用了,剛好進入馳射的射程之內。
戰馬的速度已經完全展開,馬蹄劇烈敲打著地面,在一聲聲的轟鳴中,毫不在意在身前身後炸裂的巨響,不顧一切的向前再向前。
蕩虜軍的陣地上的戰鼓隨即擂響,鼓聲如雷,其中還夾雜著幾聲清脆的銅哨。
雙方的鼓聲好像是在比賽,在一陣陣火炮的轟鳴聲中響起,將慘叫和哀嚎聲徹底壓制了下去。
對付這種快速接近的騎兵,蕩虜軍的司炮手們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只能盡可能的縮小間距,將火力集中起來使用,到底能造成多少殺傷,那就完全憑借運氣了。
轉瞬之間,騎兵就已經衝過了火炮的覆蓋區域,衝到了三百步的距離之內,這幾乎是火炮的射擊死角,如果再近,炮擊就只能停止準備後撤了。
本來還可以採用墊高炮尾,用幾乎是平射的方式,但蕩虜軍的火炮就佈置的太過於靠後,除非是擁有非常熟練的經驗,否則有可能直接打在自己的陣地上。
只有兩旁的角炮還在噴吐著致命的火焰,火力的密集程度和覆蓋範圍已經大打折扣了。
雖然不時有人被炮火轟的屍骨無存,蒙古輕騎卻依舊不顧一切的衝了過來。
隨著一聲急促的銅哨聲響起,端著鋼弩的蕩虜士兵齊齊上前……
「砰」的一聲之後,緊接著就是一聲嗡鳴,兩排弩兵齊射。
「二射」
又是嗡的一聲。
「三射」
「……」
一直到射光了弩匣中的透甲鐵錐,這一波弩兵才伏下身子重新裝填,後面的弩兵早已經補了上來,將持續不斷的箭雨潑灑而出。
蕩虜軍的鋼弩名動天下,其實和小型火炮一樣,都不是以射程和威力著稱,而是射速。
哪怕是最普通的弓箭手,也需要至少十八個月的訓練才能上陣,稍微像樣一點就得需要花費幾年的時光了。有了蕩虜軍的鋼弩,就不必再要求臂力、技巧等等這些最吃功力的東西。只要稍加訓練,哪怕是老幼婦孺也能端著鋼弩上陣殺敵,其殺傷力絲毫也不比強壯的軍漢遜色。
攪動弩弦雖然同樣需要時間,卻很省力,而且還省去了搭箭扣弦的時間,等於是間接的提高了射速。
當年的民兵已經成了訓練有素經驗豐富的虎賁強兵,配合默契也深諳用弩之道,
千軍萬馬當中,準頭就是一件很無所謂的事情,只要密集到了一定程度,沒有準頭也就有了準頭。
雖說鋼弩的射程和一般的步弓差不多,終究要比騎弓要射的遠。
隨著一陣尖銳的破空聲,射角非常小的透甲錐如一片黑雲猛然「飄」至
奔在最前的騎兵好像一頭撞在城牆之上,猛然就連人帶馬栽倒下去。
高速奔馳的騎兵,一旦落馬,瞬間就會被自己的隊友踩踏稱為肉泥,生還的機會無限接近於零。
蒙古騎兵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戰鬥方式,眼看著前面的戰友中箭落馬,卻連閃避的念頭都沒有,直接就踩踏過去……
戰馬似乎在減速,馬上的騎兵微微挺起了身子,張開了略顯短小的騎弓。
「嘶嘶」的聲響當中,箭矢射上高空。
瞬間之後,升到最高點的箭矢如同密密麻麻的雨點子,閃耀著白茫茫的寒光降落下來。
騎射的射角很大,稍微彌補了射程上的缺陷,同時也犧牲了精準度。
好在這是戰場廝殺,不是比賽打靶,准不准的已經不重要了。
雖然已經事先做好了準備,蹲下身子伏在胸牆之後,還是接連有人中箭。
一直以來,蕩虜軍對甲冑的依賴程度都很高,所以盾牌的配備數量不高,只有少量輕巧的皮盾也是給刀牌手使用的,並沒有專門的盾牌兵。
從天而降的羽箭打在皮盾上,發出「砰」「砰」的聲響,但少量的皮盾遮蔽的範圍實在太小。
「我日他先人。」中箭的士兵高聲叫罵著,有人甚至身披十餘箭,或像個刺蝟。
雖說蕩虜軍甲冑精良,價值高昂的連環鎖子甲可以抵禦絕大部分的遠程傷害,但中箭的滋味兒也不好受。
因為天氣炎熱的緣故,很多人都是去掉了裡層的趁褂子,直接光膀子打赤膊的披甲上陣,所以中箭之後立刻流血。
鮮血染紅了鎖甲,看起來觸目驚心至極,但這些中箭的士兵卻兵不怎麼在意,悍勇一點的,直接一咬牙回到斬斷箭桿,身上帶著入了肉的箭鏃繼續戰鬥,彷彿浴血戰神一般,頓時收穫了上百道敬仰的目光。
精細一點的士兵中箭之後,則會矮下身子,堅硬如磚的夯土牆上彷彿磨蹭幾下,將卡在環甲中的羽箭磨偏,不礙事就行了,等戰鬥過後再慢慢取下來。
在普通的官軍當中,只有軍官才會披上昂貴的連環甲,蕩虜軍卻把這東西裝備給了每一個人。主要是因為李乙醜的甲冑成本極低——半成品來自蘇子朋,只要找工匠趁上皮革再串聯一下即可。
射中胸腹等要害部位不要緊,因為那是防護的重點,遠處的箭矢最多在肌膚上留下幾處帶血的傷口,卻不會造成致命傷害。真正麻煩的是腿部中箭!
半身甲是標配,除了儀仗隊之外,很少見到披著全甲上陣打仗的。
腰部以上有甲冑的防護,中箭不中箭其實很無所謂,若是腿部中箭,就真的慘了。
所以蕩虜軍素有「寧可心口吃三刀,不能腿腳中一箭」的說法
兩輪齊射之後,蒙古輕騎的速度變得更慢,在陣前兜出一個非常大的弧度,滑出半個圓圈,調頭就跑。
蒙古輕騎的作用和蕩虜軍的火炮完全一樣,都是為了打斷對方的戰鬥節奏。輕騎的馳射之術天下無雙,卻不是用來硬衝層層戒備的陣地,主要還是為了給後面的清軍主力步兵創造出衝陣的機會。
若是兜著蒙古騎兵的馬屁股狂射一陣,應該會有不錯的收穫,但誰也不會把時間和精力耗費在那幾百個騎兵身上。
因為清軍已經衝了過來,在這個時間間隙裡,越過了火炮覆蓋的死亡地帶,快速靠近了。
雙方幾乎同時進入了對方的弓箭射程之內,各式各樣的箭矢在空中來來往往,鬆軟的地面上落滿了箭矢,彷彿剛剛收割過的高粱地。
清軍的甲冑不行,尤其是衝在前面的新附軍,大多只是穿著一件單薄的紙甲,有些人甚至連一頂皮盔都沒有,新剃過的腦殼上露出烏青的頭皮,腦後拖著一條細細小小的髮辮,就被後面的八旗兵驅趕著衝了過來。
前面的炮灰根本就不算是披甲兵,但他們的盾牌大陣相當不錯。
以前沒有投降清軍的時候,這些明軍就比較擅長防禦,盾牌裝備的數量很高。
清軍舉著盾往前衝,兩列雙層的盾牌後面跟著密密麻麻的長槍兵。雖然還是偶爾會有弩箭射穿盾牌將盾牌後面的士兵射死射傷,但這種狀況並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