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太白樓。
週六斤穿了一件子簇新的緞子長袍,帽子上的綠玉帽正閃閃發光,舉手投足之間儼然就是一副有錢人的做派。
眼看著已經過了正午時分,酒樓的掌櫃提著袍子角小跑著過來,微微躬了躬身子,小聲問道:「周老爺,後廚都已經把酒席準備妥當,是不是可以開席了?」
和以前那個寒酸的揚州小癟三相比,現在的週六斤早已今非昔比。因為窮困潦倒,以前都不敢踏過太白樓的門檻,現如今也發達了,直接就把整個太白樓包了下來,不管是跑堂的小廝還是做飯的掌勺大廚,甚至連酒樓的掌櫃都得小心翼翼的伺候著。
一聲「周老爺」喊的週六斤心花怒放,臉上取故意做出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呵斥道:「我包下你的太白樓一整天,現在才剛過午時,你急甚麼?大老爺我的貴客還沒有到呢,開的哪門子宴席?都給大老爺我好好的等著,若是伺候舒坦了少不了你的賞錢。」
「周老爺教訓的是,小人這便去吩咐後廚,先等一等……」
還不等酒樓的掌櫃把話說完,李乙醜的身影就出現在了街角。
週六斤趕緊大踏步迎上前去,隔著老遠就開始打招呼了:「乙丑兄弟,你可算是來了,大夥兒都在等你呢。」
「人都到齊了?」
「聽說乙丑兄弟有好買賣,大伙的心都如火炭一般滾燙,早就在這裡候著了。」
邁步走進太白樓之時,週六斤大聲的朝著酒樓掌櫃吆喝著:「開席,別象樹樁一樣傻戳著了,趕緊開席。」
準備販運私鹽之前,李乙丑曾和相熟的兄弟們在太白樓聚過,總共才十三個人,這一次卻來了三十多個。
雖然人多,卻全都是相熟的。
在和韃子大戰的過程中,最初和李乙丑一起走上販鹽道路那十二個兄弟折損了一半,只剩下六個。販運私鹽本是犯禁的勾當,丟了小命也沒有什麼好稀奇的,這種事情揚州人早已經習慣了。
這一次販鹽雖然凶險,卻從韃子處搶奪回來許多金銀珠玉之物,大家都發了橫財。李乙丑最是宅心仁厚,那些戰死在山東的兄弟們的身後之事全都大包大攬,不僅風光大葬,還取出一大筆金銀厚待其家屬。
大家都曉得李乙丑是受到神仙眷顧的幸運兒,跟著他做事情肯定有賺無虧。那六位兄弟雖已戰死在山東,但他們的子弟還在,聽說李乙丑又找到了一條發財的路子,就毫不猶豫的湊了過來。
回到揚州之後,那些跟著李乙丑一起出生入死的挑夫也得到了豐厚的回報,最少也得到了兩個大元寶。聽說李乙丑又要召集人手,也想過來參一股。
因為人太多,只能把屏風統統撤掉,擠擠挨挨的擺了四大桌。但眾人卻無心吃喝,只是想知道李乙丑把大伙召集起來的目的:怎麼發財!
「上一次販鹽到山東,雖收穫了些銀錢,卻折損了幾個兄弟……」
還不等李乙丑把話說完,庄有財就已經打斷了他的話頭:「乙丑兄弟啊,此間無有外人,都是咱們自家兄弟。現如今這世道,咱們這樣的窮光蛋若不冒些風險,哪來的富貴日子?販鹽本就刀頭舔血的勾當,生死各安天命,誰也說不得什麼。既然大伙都來了,就是想跟著你再博一搏,有什麼發財的路子就說出來,大夥一條心的跟著你干也就是了。」
趙滿倉已經戰死在山東,但他的弟弟趙滿屯卻依舊熱切:「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道理大家都明白的很,乙丑兄弟就莫說客套話了。若是還去山東販鹽,也算我一份。」
「算我一份。」
大家都是窮拍的窮鬼,看了李乙丑週六斤等人一夜暴富的經歷之後,早就羨慕的眼珠子都要紅了。反正這世道人命也不值錢,還不如拼著冒些風險去博個富貴。
韃子的軍營中都能殺個通透的逃離出來,順便還大大的發了一把利市,看來李乙丑果然是有神仙眷顧的,跟著他干鐵定沒錯。
「既然兄弟們信得過我,那我也不客氣了,」李乙丑站起身來,剛要開口之際,他的鐵桿兄弟週六斤已經快步走到門口,對著那個端茶倒水的酒樓小廝說道:「這裡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沒有我們的召喚,誰也不許上來。」
說話之間,從袖子裡摸出一小角銀粒子塞到小廝手中,那小廝歡天喜地的下去了。
「好了,好了,再也沒有外人,乙丑兄弟可以放心大膽的說了。」
「把腦袋繫在褲腰帶上去販鹽的勾當再也做不得了,這次咱們做點穩穩當當的事情。」
穩穩當當還能賺大錢的營生,自然比刀頭舔血的勾當要好的多。眾人全都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等著李乙丑說出那個發財的路子。
一時之間,酒樓上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打造鐵器。」
當李乙丑說出最終的結果之時,眾人全都是一副茫然的神色,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呢。
「乙丑兄弟,你說要做什麼?」
「打造鐵器。」
打鐵?這就是李乙丑發大財的門路?眾人頓時大失所望。
揚州城內外大大小小的鐵匠鋪子,就算沒有一千家,五六百家總是有的。「窮的叮噹爛響」這句話就是專門用來形容鐵匠的,可想而知打鐵是件多麼沒有前途的營生。
要是打鐵也能賺大錢發大財的話,鐵匠們何至於窮的連飽飯都吃不上呢?
「那個……乙丑叔啊,你是不是搞錯了?」水生大哥的兒子叫孫立柱,是個十六歲的小伙子,因為家裡的光景恓惶,長的分外瘦小,一雙眼睛卻是大的出奇。按說李乙丑也比他大不了幾歲,但是還得按照輩分乖乖的喊一聲叔:「乙丑叔,我大舅就是個鐵匠,打了半輩子的鐵,我舅母害了喘病都沒有錢醫治,實在窮的過不下去了,只好把我的表妹賣了……」
鐵匠們窮的都要賣兒賣女了,李乙丑卻對這個行業情有獨鍾,實在讓人想不通。
打造鐵器本就是蘇子朋的安排,直到現在李乙丑都弄不明白他為什麼一定要自己去打造鐵器。
不過蘇子朋終究是三百年後的人,目光肯定深遠,,就算是想不明白也得按照他給的那份計劃書去執行,說不準哪天就會發大財呢。
「我說的打鐵不是開辦一般的鐵匠鋪子,而是要召集許多匠人,弄一個大大的鐵廠,專門出產各色鐵器。」
說了半天還是打鐵呀,只不過規模大了些而已,這真的能賺錢麼?
「賺錢不賺錢的,現在還看不清楚,不過我估摸著肯定是能賺錢的,而且是賺大錢。」
作為李乙醜的死黨,週六斤已經從他模稜兩可的話語中聽出了一絲絃外之音。
李乙丑為人素來穩重,不可能在看不到賺錢前景的情況下就冒冒失失的弄一個很大的場面出來。莫非……
拽了拽李乙醜的袖子,週六斤說話之時的語氣已經變得異常壓抑,用很沙啞的聲音小心翼翼的問道:「乙丑兄弟,打造鐵器的事情怕不是你的本意吧?」
李乙丑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微微的點了點頭。
看到這個動作,週六斤頓時心中雪亮,狠狠的一拍大腿,滿臉都是充滿期待的興奮之態:「說了這麼多都是廢話,你直接說是神仙的意思不就全齊了?」
自從眾人見到那個可以發出強光的「法寶」之後,就堅定不疑的相信李乙丑是得到了神仙的眷顧,他所做的事情必然得到了神仙的指點。
通過抽屜和三百年後的蘇子朋交流,這是李乙丑最大的秘密,當然不會說給眾人知道。其實就算是說了,眾人也理解不了,還不如將錯就錯的說成是神仙的眷顧呢。其實在李乙醜的心目當中,蘇子朋這個來自後世的朋友,光憑他那洞察未來的眼光和各種各樣無比神器的小物件兒,就算不是神仙也和神仙相差無幾了。
說話之間,週六斤趕緊拱手為禮,朝著天空遙遙一拜:「既然是上界神仙的意思,那還有什麼可說的?莫說是打鐵了,就算是挑糞,我也得搶著幹。這是天意啊,還有什麼比天意更大的?算我一股,我跟著你打鐵去。」
直到此時,眾人方纔如夢初醒。
怪不得李乙丑要堅持開辦沒有前途的鐵器工房,原來是得到了神仙的指點。
上一次去山東,原本是去販運私鹽的,結果遭遇了韃子兵,本以為已是必死的結局,卻又掙了條命回來,還順手大韃子大搶了一把,撈回來不少金銀財寶。由此可見,天意難測,神仙在想些什麼根本就不是這些凡夫俗子可以理解的
打造鐵器其實不賺錢,但這是神仙的意思,天知道什麼時候會出現峰迴路轉柳暗花明的情形,估計還是象上次去山東一樣,從根本就想不到的角度賺來大筆的銀錢。
左一個神仙右一個天意,讓眾人頓時就變得無比熱切,紛紛叫嚷著要入股,哪怕是虧本的買賣也死心塌地的要和李乙丑做下去。
「開辦鐵器廠子,肯定需要鐵匠。我有個親戚就在匠戶營。只要管稍微給幾個銅錢,或者是管幾頓飽飯,隨隨便便就能拉幾十上百個鐵匠過來。」
「匠戶營的匠戶們窮的連褲子都穿不起了,找幾百個匠人也不是什麼難事。關鍵是得有個場地……」
素來少言寡語的張三哥很少開口說話,但每次開腔都言之有物:「說起開辦鐵器廠子的場地,通泗門那邊就有塊空地。本是屬於河道衙門的清埠所,已幾十年沒有用過,只要想法子給衙門裡的頭頭腦腦塞點銀子過去,我估計也不難辦。」
通泗門乃是揚州的西門,屬於比較偏僻的所在,清埠所的那塊空地李乙丑也是知道的,早就荒了這麼多年。若是作為鐵器廠的選址,也是個不錯的場地。
「好,此事就委託張三哥了。」回過頭來,李乙丑笑道:「諸位兄弟,鐵器廠子若是辦成了,就算是咱們大家的,接下來是不是應該好好的商議商議入股事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