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春季,北京城就會刮起大風,早已經成為慣例,只不過今年的大風來的特別早。
驚蟄剛過,就來一場倒春寒,緊接著就開始刮起狂風。
大風嘶吼著,席捲起漫天沙塵瘋狂肆虐,已經整整刮了兩天,還沒有半點要止歇的架勢,依舊摧林拔樹般的肆虐著。
已是辰時光景,漫天的風沙卻把日頭遮住了,彷彿傍晚一般昏暗,不得不燃起了幾十株粗如兒臂的大蠟。
狂風呼嘯,燭光搖曳,太極殿內死一般沉寂。
「奴兵入關,諸軍束手,」崇禎皇帝氣的通身顫抖,劈手就把手中的奏折摔在書案之下,用尖利的嗓音大叫著:「無能,無用,無恥!」
任憑崇禎皇帝好像瘋了一樣大喊大叫,闕下二十幾個大大小小的臣子誰也不敢說話,全都低著頭。
建奴入關大掠已不是一次兩次了,這一次卻分完嚴重。
從去年入冬開始,一直到開春,建州奴兵在大明境內縱橫幾個月,如入無人之境。攻克大的府城三處,連下六七十個縣城,屠戮無數市鎮村莊,搶走金銀、糧秣無數,俘獲幾十萬人口。最要命的是,連皇家宗室都深受其害。
魯王自盡,滋陽郡王、安丘郡王、東原郡王、陽信郡王等大堆宗室子弟都被韃子給一鍋端了,光是有名有姓的皇家後裔就被砍了一千多人,自大明立國以來,還從來沒有發生過這麼大的災禍。
韃子這次入關,大明朝廷方面其實早有準備。
早在去年秋季,就已經得到了韃子要入關大掠的情報,並且做出了相應的佈置:調集寧遠、昌平、保定、順天等六處大軍,動用六個巡撫八個總兵,調動的戰兵數量達到四十萬之巨。
韃子兵號稱十萬,其中還包含著蒙古旗還漢軍旗的一些雜牌隊伍,打個對折已經算是很不錯了,能有五萬戰兵已經算是高估了他們。而且滿洲兵將驕狂自大,很不就沒有大明軍伍放在眼中,一再分兵的情況之下,本沒有多少戰鬥力。原以為會打個漂亮仗,將氣焰日漸囂張的韃子迎頭痛擊,想不到諸軍出工不出力,紛紛坐視韃子肆虐卻按兵不動,還紛紛編造出一個又一個「捷報」送給朝廷。
一直等到韃子搶夠了要回到關外之時,白廣恩等人才在滄州打了一仗,結果卻被韃子殺的屍橫遍野,幾乎全軍覆沒。自此以後,再也沒有那個武將敢於說出一個「戰」字,眼睜睜的看著建州兵帶著無可計數的牲畜、人口從容出關。
任憑滿洲韃子在大明境內搶掠屠殺,大明卻束手無策,實在讓崇禎皇帝難堪,所以親自佈置戰局,準備卡住長城隘口,要和敵人大戰一場。
大戰的聖旨已經頒布,奈何下邊的兵將根本就不想打,眼睜睜的「目送」滿洲人從容不迫的離去,卻沒有出動一兵一卒。
抗旨不遵,畏戰至此,按說就應該把當事的主官抓起來大問其罪,要不然大明的律法和朝廷的臉面還往哪裡放?
奇怪的那些,那些畏敵如虎的官員不僅沒有半點悔過之意,反而比崇禎皇帝還要理直氣壯,居然振振有詞的索要拖欠的軍餉。
前年的軍餉都還拖欠著呢,讓士卒怎麼打仗。要想讓當兵的賣命也行,朝廷先把以前拖欠的軍餉結算了吧。
大明朝廷出現如此匪夷所思的局面,居然還有不少朝臣為那些畏戰的官員說情開脫,認為正值國家用人之計,應該先想辦法把軍餉湊齊,才能讓將士們無後顧之憂的去和韃子打仗。若是一味的責罰,恐會寒了將士們的拳拳報國之心……
現如今大明朝的府庫都已經可以餓死老鼠了,今年的兩千多萬緡遼餉還沒有著落,哪裡還有錢補發前年拖欠的軍餉?
沒有錢士兵就不打仗,不打仗就的話局面就會更加糜爛,這是一個無解的死循環。
一時間君王黯然諸臣束手,一個個全都裝聾作啞沉默不語。
副都御史施邦昭偷偷抬眼看了看諸位同僚,心中暗自得意,故意發出一聲響亮的清咳,引得眾人紛紛側目。
不緊不慢的從袖子裡取出早就準備的奏章,邁著輕快的步伐出班奏報:「陛下萬福,臣奏大捷!」
又來一個報捷的!
自從前幾次接連弄出了假的捷報之後,崇禎皇帝已經對這種所謂的「大捷」產生了心理陰影。現如今韃子兵飽掠一番已經退回到了關外,還有什麼捷報可奏的?
雖說恨不得一腳把這個副都御史踹個半死,還得中規中矩的板起面孔問道:「又有什麼大捷了?」
前番已經弄出了好幾個假的捷報讓朝廷顏面掃地,皇帝陛下正在氣頭上,還敢用假的捷報邀功?你的膽子也太大了吧?
退一萬步講,就算是真的打了勝仗,那也是兵部衙門的事情,或者是由地方將領通過司務司把捷報傳過來,你說你一個御史言官報的哪門子大捷啊?這也太假了點吧?
能夠成為朝堂上武諸臣矚目的焦點,讓施御史小小的得意了一下,繼續用更加洪亮的聲音說道:「東平一戰,殲敵萬餘,解救百姓四萬四千六百餘,格斃敵酋愛新覺羅博洛,魯南一帶局面為之一清……」
東平?聽到這兩個字,崇禎皇帝的臉色頓時一喜,騰的站起身來。
副都御史施邦昭趕緊把報捷的手本遞了上去。
看了這份報捷的手本之後,崇禎皇帝的臉色終於好看了很多,用一種異常輕鬆的語氣說道:「朕一直都在等東平的戰報,果然不復朕望,朝廷的體面終於算是掙回來一些。」
在這幾個月的時間裡,崇禎皇帝接到的全都是戰敗的消息,縱然有幾份捷報也是在弄虛作假。只有關於東平一戰的消息還略微有些指望。因為早在副都御史施邦昭的這份報捷手本之前,崇禎皇帝就已經接到了兩份類似的捷報,只是一直擔心再弄出假捷報的鬧劇,並不怎麼敢相信。
頭一份捷報來自東昌郡王朱宏治,據他所說,東昌郡王府上上下下團結一心與韃子死戰到底,雖屢屢出現千鈞一髮的危機情形,卻終於打退了韃子的進攻。不僅斃敵三千,還當場格殺了老奴酋的嫡孫愛新覺羅博洛,戰果甚是輝煌。
對於東昌郡王朱宏治奏報的大捷,崇禎皇帝壓根就沒有信過一個字。
直隸、山東一代的諸王幾乎被韃子一掃而空,連魯王都自殺了,一個小小的東昌郡王還能真的和韃子大軍打個你死我活?按照大明祖制,諸王是不能有私兵的,他哪裡來的軍馬?憑什麼和韃子硬碰硬的打一個多月?就算東昌郡王號召當地百姓拚死抵抗,也不可能打得過窮凶極惡的滿洲戰兵。
和東昌郡王的捷報相比,第二份捷報就更加的離奇了,居然是來自南直隸(南京)。
按照南直隸那邊的說法,他們聽說韃子破關的消息之後,馬上就組織了淮揚一帶的忠勇民練北上迎敵。經過幾次血戰之後,不僅擊退了凶焰正盛的滿洲大軍,還幹掉了包括博洛在內的一眾敵軍高級首腦,讓敵軍陷入群賊無首的境地。
崇禎皇帝非常清楚南直隸那邊的官場是什麼樣子,那群官員見到好處就會爭先恐後,恨不得刮地三尺。明明是山東一帶的戰亂,關淮揚什麼事?他們為什麼會組織民練去到山東助戰?大明朝的官員好像還沒有公忠勤勉到這個份兒上吧?
短短數日之內,就有兩份關於東平一戰的捷報,按照崇禎皇帝的設想,那邊就算是沒有真正的大捷,至少也像模像樣的打過一場,不像別的地方那樣畏敵如虎不敢出戰。
副都御史施邦昭的這份報捷的手本說的很清楚,是一個叫秀之的低級御史在去往南直隸上任的路上與韃子兵遭遇,因為事起倉促,為了自保只能和路經此地的揚州旅商一起深入虎穴,仰賴皇帝陛下的洪福,又有低級御史秀之臨危不亂鎮定從容的指揮,激發了那些旅商的忠勇之心,一番血拼之後終於取得輝煌大勝。
和前兩份語焉不詳的捷報相比,這個手本就要詳細很多,不僅有那一戰的詳細經過,還有具體的戰果和參戰人員的名單,甚至連戰死的旅商姓名和籍貫都寫的很清楚,可信度極高。而且方方面面只要和這場戰鬥稍微扯上點關係的人員都在爭功,愈發證明了此事不虛。
做了十幾年的大明皇帝,崇禎對官員們弄虛作假的那一套早已心中有數。雖然東平一戰好像真是打了場勝仗,卻絕無可能真的「殲敵萬餘」。
韃子入關大掠之時,總共才多少人馬?怎麼可能被一個御史帶領下的旅商殲滅一萬多?
明明知道官員們把戰報上的數字誇大了很多倍,崇禎皇帝也不準備深究了。因為如果沒有這場勝利,沒有格斃那個叫做博洛的韃子首領,大明朝的臉面就徹底丟光了。
「民心可用,有功人等厚加封賞。」
只說這一句話之後,崇禎皇帝就不再多言,而是開始認真的琢磨起「民練」二字。
官軍有百萬之眾,不僅要剿滅闖賊和西賊等暴民,還要和韃子作戰,素來敗多勝少。大明朝早已伏莽處處遍地烽煙,因為國庫空虛就算是拆了東牆補西牆都已經補不過來了。
既然民心可用,何不多起民練?
既能省下一大筆軍餉開支,還能抵禦賊兵和遼韃,或許值得一試。
「諸卿,民練之事雖早有謀劃,卻未為要,以眹觀之,不妨興之盛之。」
崇禎初年,以魏忠賢為首的閹黨倒台,以清流自居的東林官員大行其道,無論是在輿論還是聲勢上都達到了一個巔峰。奈何既無財權又無兵權,始終受制於勳臣,尤其是軍事方面,除了喊幾句一不值的口號之外,幾乎沒有什麼發言權。
好不容易有了這麼一個機會,自然要趁機抓一抓兵權。
當天夜晚,都御史李邦華和副都御史施邦昭密議一番,給南直隸(南京)那邊的同僚修書一封:朝廷將大起民練,當務之要是要抓權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