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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三章 宮殺之——長刀之夜 完 文 / 水墨悠然

    寶帳熏光、鼓瑟纏綿,清酒醇香。

    戶部尚書李霖冷眼看著那些官員諂媚地向首座上的人敬酒,他對那個梅花黨新上任的總壇護法始終無好感。

    他面紗上那雙漂亮的眼睛,讓人很不舒服。彷彿一潭深得讓人心驚的水,看似平靜溫柔的表面下,隱藏著能吞噬人心的獸。

    李霖喝口酒,面帶嘲諷,能夠爬到朝廷暗衛首領的位置,卻還背叛主人的東西,又會是什麼好貨,主子卻偏偏花了大力氣將那人攬在旗下,只怕到時被反咬一口。

    「李尚書可是因如此良宵只有美酒卻無佳人相伴,所以鬱鬱不樂。」低柔悅耳的聲音響起,伴隨著哄然的訕笑,李霖放下杯子,輕哼:「月護法這般出色的人,只有貂蟬、西施那樣的佳人才能配得上。」

    一語雙關的話不但暗嘲月華如西施、貂蟬那樣心懷貳心,還譏他如女子般以色侍人。

    熱鬧的席間陡然生出幾分尷尬來,在座的大部分都是梅花黨在朝廷內網羅的人,官場上打滾的人精,一聽這尖刻的話,不由都怔了怔,一個是組織裡德高望重的元老、一個是新進正紅的護法,他們哪個都不好得罪。

    「貂蟬衛護天下公義、西施則衛護國之大義,這二位可是奇女子。」月華鳳眸微彎,從容道,晶瑩眸光流轉處,風華無限,纖長手指瑩澤更勝手中玉杯,瞧得下座眾人暈淘淘,只連聲附和。

    「也是和您一樣的絕色尤物,」李霖譏諷地道,他本關中士族大家之後,嚴恪禮法,瞧著眾人這般癡態,心中鄙夷更甚,當年他入梅花黨雖有被下毒的無奈,卻也極瞧不慣今上竟與同族堂姐糾纏不清,只道是宗室污穢、朝野混沌。

    此話已是明顯的侮辱,月華身後的侍者氣怒地往前踏了一步:「放肆,豎子俺得無禮!」李霖一聽,差點氣絕,一個閹人也敢罵他豎子,正要摔了酒杯衝上去,卻聽見門『乒』的被人踹開。

    森冷的月光下一道高挑的人影,提著長刀站在門口,刀刃上暗紅的液體蜿蜒滴落。內室裡鴉雀無聲,但當片刻後眾人看清那張臉,皆愕然驚呼:「虎嘯營都統司徒昭!」

    眾人的不安在聞到門外飄來濃重的血腥味時化作了恐懼,那只代表著他們的護衛已經不能再保護他們。

    「清洗。」司徒昭刀鋒一挑,面無表情地吐出兩個字,一個接一個手持滴血東瀛長刀的幽影從他身後鬼魅般衝入殿內,如同收割稻草般收割著血梅黨人的命。殿內頓時一片鬼哭狼嚎,腥風陣陣。

    一些人慌張地靠近月華試圖尋求庇護,卻見他安靜地喝著酒,似完全沒有看到殿內的一切,連面前人的血液濺至他的酒杯裡,他也只優雅倒去,接過身後侍從恭敬遞上的酒。

    「你…是你!你這個叛徒!」李霖愣了愣,轉臉憤怒地指著坐在上首的人,立即有不少人反聲罵著李霖,這樣的時刻,人當然會選擇更能庇護自己的那一方。

    「老匹夫,你休得再侮辱護法。」「護法定有妙計…。」直到刀子落到頭上,身首異處,他們依然不敢置信地瞪著眼。

    「我早就懷疑為何一個護法榮升之典竟非要在內廷做,這等有違常理的事,你們各個還如此積極,實在可歎、可笑。」李霖看大勢已去,已知必死,滄然大笑,血梅黨行事一向隱蔽,此次卻如此大張旗鼓,可上峰卻只道是為表誠意。

    血腥味愈加黏稠,滿室橫屍斷臂,淒厲的慘叫聲也漸漸湮滅,李霖一臉木然地坐著,任由那些血腥濺了一身。

    司徒昭肅然地領著一干提刀黑衣人立在月華案前,同時挽了個刀勢將刀入鞘後,齊齊單膝跪下。

    月華方才放下手中玉杯,優雅地一揮寬袖,款款起身,朝著李霖緩緩道:「我說過我重的是天下之義、國之大義。」

    說罷,他微笑著摘下面紗,露出那張絕美的面容,原本溫潤的眉眼,此刻卻浮現出清冽傲然的霸氣。

    一瞬間,李霖的面容因極度驚愕而呈現出曲扭,良久,他無法自抑地拍案大笑:「竟然是這樣,有容乃大,君能忍常人之不能忍,乃真丈夫是也,老夫服了。」那笑聲帶著七分蒼涼、三分敬佩。

    笑罷,他推倒案幾,起身大喝:「動手吧。」

    月華端著一杯酒走下首座,來到他面前,微笑著問:「先生可知為何您現在還活著麼?」

    「老夫不知。」李霖傲氣地負手而立。

    月華肅然斂了神色,雙手端酒遞上,一字一頓地道:「君方才言我乃真丈夫,我卻敬君乃真國士,自當以國士之禮敬之,雖立場不同,亦不可加之以刀劍」

    李霖忽地怔在當地,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潮澎湃,神色複雜到到極點。

    國士,國之棟樑,鐵骨錚錚,天下士子追求的至高境界,朝中混跡多年,混混沌沌,他幾乎忘卻了這個銘刻在宗祠內的立族之訓,年輕時仰之彌高的榮耀。

    良久,他老眼微潮,背過身去,黯然長歎。

    **

    「好一句國士,只一句話便將李霖那頑石老夫子收伏了,終於將天下糧草握於手中,果真算無遺策。」封鏡之輕笑地看向立在露台邊的銀白人影。

    與其強行硬對硬,導致雙方兩敗俱傷,不如將對方主將攬為己用。

    「每個人都有弱點。」月華撫著耳鬢淡淡道,他只是更容易看到人心最柔軟或陰暗的地方。

    「司徒昭也是國士麼?」封鏡之微諷地道,國士皆如荊軻、豫讓多半以死報恩主,他明知司徒必然親自除去自己的妹妹,自己也痛不欲生,卻還是將司徒昭兒交給司徒處置。

    月華靜靜看著遠方:「你有更好的方法麼?」

    封鏡之連想也不想地回道:「沒有。」司徒極疼愛自己的妹妹,不論什麼原因,司徒昭兒死在他人手裡都會成為他心裡的一根刺,但月華卻將司徒昭兒交給他處置,依她高傲倔強的個性,必然會說出許多大逆不道的話,以司徒的忠心必然痛感羞愧,不但會親自動手,而且從此對月華除了忠心更多了愧疚,必死而後已。

    可月華縝密到冷酷的思維,也讓人不寒而慄,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放過,他…有什麼是不可以算計的?

    似料到封鏡之的心思,月華望著幽沉的天際悠悠笑道:「呵,我就是這麼卑鄙的人,不管你信與不信,我只想看這山河如畫、煙火人間安得美滿——太平。」所有的殺伐、手段、謀略、算計,都是為了這山河一統、盛世繁華,為了守護一個信念…

    他緩緩張開自己雙臂,風呼嘯而過,梭地漲滿他的銀白長袍,翻飛的衣袂寬袖宛如一雙銀色的巨大羽翼,振翅間可以直上九霄雲天。

    透過那雙銀色羽翼看去,遙遠的天空下,古老繁華的盛安京仍然在沉睡,朦朧顯示出他雄偉的輪廓,那是天下萬眾所嚮往的最美麗的城市與國家。

    封鏡之瞬間迷惑了,那一刻,他彷彿看見另一個熟悉的纖長身影,她也曾站在這宮城的最高處,淡淡地說出同一句話。

    他忽然想通了許多事,無奈地上前攬住那微顫卻直挺的身影:「笨蛋,撐不住就不要撐了。」聞言,月華精緻的唇邊勾起個淡笑,隨即雙眼一閉,昏厥在他懷裡。

    封鏡之輕歎著看向曙光漸漸降臨的天際,一個人背負著兩個人的靈魂與理想,竟然是件如此悲哀而沉重的事。

    片刻後,他眼角餘光梭地瞄見月華袖口上竟有幾點細碎紅梅,他心一驚,迅速地捏住月華的下頜,俯頭在那灩漣的唇間一聞,一種細微的腥氣漸漸漫開。

    封鏡之複雜又氣怒地看著懷裡的人兒,他的病竟已惡化到了咳血了麼,竟然還敢瞞著。

    「太醫!太醫!」他迅速地抱起月華,剛想由露台飛躍而下,卻突然定住了身子,緩緩轉過臉,微愕地看向牆邊那一抹青色的影子。

    「青丫頭?」

    「早。」青寶淡淡道,微涼的目光定在月華蒼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容上。

    天亮了,第一縷陽光驅散了陰鶩的長夜,晨風驅逐著一切魑魅魍魎,它們啖飽了人的血肉,逃竄到陰影縫隙裡,等待著下個長夜的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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