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隊長,劉隊長……」劉澈恢復了一點知覺,覺得有一隻手正在自己胸口一壓一鬆,一壓一鬆。
「好香!」劉澈猛吸了一口氣,迷迷糊糊中卻覺得這口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烈的肉香,而且好像還是烤肉的香味。
「有氣了,有氣了!」劉澈隨即聽到有人興奮的地大喊。只是那聲音一出,給劉澈做心肺復甦的手就停了下來,劉澈一口氣接不上來,登時眼前一黑,又昏了過去。
「劉隊長,劉隊長,你可不能死啊!」劉澈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聽到幾個人正在自己耳邊大喊,有些人聲音裡還帶著哭腔,一隻手正貼著自己的胸口使勁地按壓,力氣之大根本不像做心肺復甦,而是要壓斷自己的肋骨。
劉澈想告訴他,你能不能輕點,我沒被電死,卻要快被你按死了,可是他渾身好像失調一樣,什麼都說不出,這時就聽到一個聲音大喝了一句,「好了,劉隊長活過來了,都他娘的別哭喪了!王自強,你他娘的管安檢科的那個王八蛋幹嘛,去看看李班長怎麼樣了!」
沒過多大會,劉澈忽然覺得自己的手腳被人攥緊,然後身下一下子就空了,緊接著耳邊傳來了呼呼的風聲,好像是正被人正抬著往前跑,又像自己常做的那個夢——突然又從半空掉了下來,不過這次卻始終沒有落地,就像是一直在飛,在飛……
劉澈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一片寂靜,空氣中隱約透著一股消毒水的氣味。周圍的光線很亮,劉澈剛一睜開眼,就被刺的不得不又再次閉上。
發生了什麼?劉澈依稀記得自己被電流擊倒了,那個怪物被電烤焦的畫面他現在還印象深刻。他現在迫切地想知道自己怎麼樣了,不會少了什麼部件吧?李前進、劉錢龍的情況如何,其他的職工又怎樣?還有,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
劉澈再次努力的睜開眼,他預計自己會看到頭上一排寫著氧氣、電源的字樣的插座,一邊的床頭位置擺了張桌子,桌上面放著玻璃瓶,瓶子裡插著塑料花——上次他們住的病房就是這樣的。
但奇怪的是預想中的東西一樣也沒看見,他看到的景像是這樣的:屋頂明顯比常見的要矮,看意思好像還是鐵質的,眼睛轉向旁邊,四周的牆壁竟然也是鐵的,只有腳指向的對面安裝了一扇厚重的鐵門上,鐵門上裝了塊看樣子就很厚的玻璃,劉澈才意識到到自己好像是被放進了一個鐵罐子裡——這是集團公司總醫院的特護病房嗎?
忽然劉澈感覺這個樣子的東西他以前好像見過,不過是從外面看的——這是火葬場的火化爐,那面玻璃就是給親屬最後看一眼屍體用的……不要啊,我還活著,我還活著!
「啊,啊……」劉澈張了半天嘴,最終卻只發出了兩個乾澀的怪音,他渾身上下一點也動不了,明顯要靠這兩聲引起了爐子外面人的注意不太可能——完了,沒想到沒死在井下,竟然抬到地面要被活活燒死。
燒死應該最痛苦的一種死法,除了牙齒,顱骨是人體第二禁燒的地方:被大火燒死的人,渾身上下的毛髮會首先化成灰,接著是皮膚、鼻子、眼睛,直到手、腳這些身體最薄弱的地方都燒成碳,大腦還能活的好好的,直到內臟被燒透,人才死,痛苦而漫長……
現在劉澈最期望的是,有人會來看自己最後一眼,那樣還有機會引起他們的注意。
「哎呀!你醒了?」忽然一個二十一二歲帶著護士帽的女人臉悄沒聲息的從劉澈頭頂上伸出來,劉澈被這突兀出現的臉嚇了一跳,那女人卻歡快地說,「躺著別動,還有一會就好了!」
「這,這是哪?」劉澈費了好大的勁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總醫院啊,等一會,咱們正在減壓!」護士丟下一句話,臉就消失在了劉澈的視線裡。
直到推回特護病房,劉澈才知道,剛剛是在進行高壓氧治療。不大會的功夫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人走進了病房,照了劉澈的瞳孔,聽了心跳,這才好像發現了劉澈這個人一樣,一臉職業的微笑說,「感覺怎麼?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好像沒有!」劉澈努力感覺了一下,手腳都有知覺,一時無法行動只是因為無力,除了頭,老毛病的偏頭痛又有發作的跡象,「就是覺得頭有點疼。」
「頭疼是正常現象,你已經睡了好幾天了!」
劉澈這才知道,從自己被送過來,這已經是四天了,劉錢龍、李前進兩個第二天就醒了,劉錢龍醒的最早,他的表現完全是睡了一大覺的樣子,關喜悅的情況比較嚴重一點,主要是失血過多造成的,不過也是昨天晚上就醒了,情況現在也已經穩定下來。
劉澈的情況反倒是最嚴重的,醫生說他的心臟應該在事故發生後短暫停止過跳動,雖然停頓的時間可能很短,但仍對他的身體造成了損傷,導致他昏迷不醒,醫院從昨天開始就對他進行了高壓氧治療。劉澈心裡大呼真是沒天理啊,原來自己竟是傷的最重的,還差點成了植物人。
「你要是再不醒,恐怕就成植物人嘍……」那醫生笑呵呵侃侃而談,好像劉澈如果植物了不過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看得劉澈直想抽他,雖然你們醫生面對死亡已經習以為常,也不是這個說法,你最少表現的嚴肅一點好吧。
「會有後遺症嗎?」劉澈忽然有點擔心的問。
「這還得留院觀察一段時間才能確定。」那醫生這時候卻一改剛才笑瞇瞇的樣子,一臉嚴肅地說。
後來雖然弄明白了,這不過是他們醫生的習慣做法而已,沒有哪個醫生會把話說滿,尤其是總醫院這種醫生普遍都是二把刀,這種方法是必須的。可他那一臉認真的樣子,仍讓劉澈心裡直打了好幾天的鼓。
為了「以防出現意外」,在醫生的安排下,劉澈老老實實待在特護病房。這劉澈倒無所謂,自己是工傷,反正不用自己掏錢。其他三人知道劉澈醒來後,陸續跑過來看他。
三個人確實都已經沒什麼大礙,特別是劉錢龍,他只是皮外傷,再加上搶救及時,情況是最好的,特意跑來就是跟劉澈秀肱二頭肌的,「我當年在街上砍人的時候,哪次流的血不比這次多?劉隊長,你身體還沒適應,以後多流幾次就好了!」
要不是劉澈真渾身一點力氣都提不起來,絕對會打他個半身不遂,我他媽的為了救你差點植物了,你就是這樣刺激我的?還以後多幾次就適應了,這種事情別說幾次,再多來一次說不准就沒命了。
李前進雖然氣色還不太好,但也看不出什麼大問題。只有關喜悅確實傷的不輕,醫生說他再送醫院晚一點就沒命了,此時的關喜悅仍然很虛弱,在他的一再堅持下,他老婆才用輪椅把他推了過來,兩口子一個勁感謝劉澈的救命之恩,劉澈只有力氣衝他們笑了笑。
關喜悅一走,李前進就坐在床前跟他講了那天的事來。原來李前進那天雖然沒聽到劉澈的喊聲,可看都過了十幾分鐘了,還沒見劉澈、劉錢龍兩人過來,奇怪之下他就過去找他們二人。他一路找到劉澈他們停下來說話的位置,當看到了那個洞,又找到了地上那半截斷鐵鍬桿後,就什麼都明白了。
那個洞入口處就是兩個方向,李前進雖然沒見到那東西往哪走,但他知道那個怪物是從煤層更深處來的,有什麼事肯定還會回煤層深處。進了洞後,李前進就一路往朝下的方向爬,由於沒有走岔路,他到達那段被困巷道的時間,並沒有比劉澈晚多少,這才發生了後面的事。
劉澈聽李前進說完,心說幸好他夠警覺,否則自己跟劉錢龍那天就真把命撂在那了。
在特護病房觀察了兩天,確定沒什麼大礙後,第三天劉澈就轉進了李前進、劉錢龍的那間普通病房。關喜悅由於傷勢重,住在另外一個單人病房,諾大一個可以住十幾個病人的病房裡就他們三個人。
集團公司總醫院的病房利用率一直都不高是有原因的。一來是因為新城的人實在是太少;二來是總醫院蓋的太大,病房太多;三來是因為人都知道,總醫院的設備雖好,但醫生都是群憑關係進去的二把刀,根本就靠不住。
集團公司總醫院一向號稱「小病治大,大病治沒」,這個「沒」可不是指把病治沒,而是指能把人治沒了。連集團公司的職工生了重病都習慣去市人民醫院看病,就更不用提市裡的老百姓們了。要不是後面有集團公司撐著,早就倒了。
與第一次領導絡繹不絕的情況相比,這次就幾乎沒有領導來,直到劉澈醒過來一周後,工會的一位副主席,因為春節臨近,來慰問醫院職工及傷病職工,才順便看望了他們。
倒掘進二隊的職工以及劉澈的同學常向東、童錚錚一個個偷偷摸摸陸續打來了慰問電話,同時也給劉澈帶了那天事件的真相和集團公司的最新消息。
那天他們鑽穿電纜,直接導致了整個柳河礦的全面停電,雖然柳河礦擁有雙電源、雙回路的雙保險供電系統,第一回路出現問題後,應急系統馬上就自動切入了第二回路,但這次停電不是因為供電線路的問題,而是礦上自身的短路造成的,第二回路剛剛切入,立即又給燒了,由此導致了柳河礦一個整整持續了十個小時的大停電,到現在柳河礦都還沒有完全恢復生產。
煤礦上停電可不比其他行業,在礦上停電不僅僅意味著無法生產,更意味著安全已經無法保證了:停了電,風就送不上,送不上風就不能補充新鮮空氣,井下的職工就有可能窒息而死,瓦斯濃度也會升高,瓦斯爆炸隨時都有可能發生。
劉澈也是這時候才知道,自己四人能夠生還,是多麼幸運的事。原來2610掘進頭當時的位置,跟被困巷道中間實際就差了很窄很窄的一段就要打通了,就剩了那麼薄薄的一層,李前進飛出去一撞,當場就就給砸塌了。
在掘進頭等待交接班的白班和中班職工立時就給嚇了一跳,湊上前一看,洞口透出忽閃忽閃的亮光,一股子烤肉的香味隨即飄出來,頭頂的電棒也跟著閃個不停……礦工中間不乏無法無天的傢伙,見帶班隊領導和班長都不在——他們的班長趙全有正在地面上給礦長收拾呢,就有人大著膽子進來看新奇,這才發現了昏迷中的四人。
眾人對他們進行了簡單的急救,就抬著往地面送。四人完全是被兩班職工跑著輪番抬出來的,三十多公里的路,其中還有近四分之一上坡,職工們竟然只用了一個半小時就從掘進頭跑到了副井底,這中間還算上了時不時停下來給劉澈做心肺復甦的時間。
而當他們跑到井底時,柳河礦用於緊急狀態下救急的自備柴油發電機剛剛啟動,副井等幾個用於疏散的關鍵設備才恢復了運行沒幾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