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分明是借此蠱惑聖心,老而不死是為賊!」童貫恨恨的罵道,原來蔡京雖然已經退出了權力核心,但還擔著一個編修史書的架子,可以繼續留在東京汴梁。這就有了隨時復起的可能,一想起這老兒過去對待政敵的歹毒手段,饒是童貫背後也不禁一陣發涼,他從榻上跳了起來,就赤著腳在屋內來回踱了幾圈,婢女也不敢上前替他穿上鞋子。童貫在屋內轉了幾圈,也沒想出個什麼法子來,看到那屬員像木棍般忤在自己面前,惱火的一甩袖子:「站在這裡作甚,沒用的東西!」
那屬員如蒙大赦一般趕忙退了下去,屋內只剩下童貫一人,他一屁股坐在軟榻上,左思右想卻沒有半點頭緒。他心裡清楚,別看現在現在如何風光,若是一失了勢力,莫說是坐享富貴,便是身家性命都未必保得住,那些被踢到遠惡軍州的舊黨大臣們都是約好了發病死掉的?他童貫可不信。
「這伐燕之事一定不能停,不能停!」童貫突然覺得一陣口乾舌燥,隨手拿起一旁的小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突然將茶杯狠狠擲在地上,罵道:「怎的連杯熱茶都沒有,咱家屋裡的人都死光了嗎?」
候在門外的兩名婢女趕忙衝了進來,驚惶的撲倒在地,連連叩首求饒,童貫厭惡的看了看那兩張平日裡十分俏麗可喜的容顏,此時卻覺得分外可厭,他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對門外的管家道:「這等沒用的東西,也不知你平日是怎生調教的,便送到某家屋裡來了!」
「太師饒命呀!太師饒命呀!」那兩名婢女立即被壯婦拖了出去,童貫渾不在意的結果管家送上來的熱茶,喝了一口道:「你去趙龍圖府上守著,只要他一回來就讓他來我這裡,知道了嗎?」
「小人明白!」
管家離去之後,童貫重新躺回榻上,可不知為何,平日裡鬆軟合適的軟榻卻好似長滿了刺一般。他翻來覆去始終渾身不舒服。新來的兩個婢女也不敢多話,只是站在一旁戰戰兢兢,唯恐哪裡得罪了自家老爺,惹來大禍。
「老爺。老爺!「外間傳來管家的聲音。童貫坐起身來。喝道:「什麼事?」
「燕京來人了,說是有緊要事,要面稟太師!」
「燕京?快快請他去書房!」童貫聞言大喜。趕忙站起身來,對兩旁的婢女喝道:「還不如替某家更衣!」
書房內,一律青煙從鎏金香爐爐口流了出來,襯托著牆上的一副《洗馬圖》,顯得格外幽靜。至善坐在一張矮凳上,他的臉頰消瘦了不少,更顯得兩邊的顴骨突出,一雙眼睛卻依舊炯炯有神。這時外間傳來一陣腳步聲,他趕忙站起身來,對門口的童貫躬身下拜道:「貧僧拜見宣帥!」
「禪師請起,禪師請起!」童貫的臉上堆滿了笑容,全然看不出方纔的惱怒,他趨前一步,虛扶了至善一下,笑道:「禪師是方外之人,這等私下裡便不必如此多禮了。你從燕京回來可是遼軍有什麼動向?「到了最後,他還是耐不住心中的焦急,說出了心事來。
「正是遼軍有了動向!」至善答道:「周副使從那李處溫口中得知,遼之東路都統蕭干已經前往山前山後諸州奚部募兵,漢官人心浮動,怨軍首鼠兩端,燕京空虛,正是用兵的大好時機!」
「那耶律延禧將領十萬騎南下,觀兵雄州之事呢?」
「此乃遼人的奸計罷了,那蕭干欲募集本族兵來壓制怨軍,又恐他離開幽州時城內的漢臣勾結城外的怨軍作亂,便放出這等謠言,想要拖延時間!」
「此事當真?」
「千真萬確,宣相!若是耶律延禧當真領十萬騎南下,首先要對付的不是大宋,而燕京城中的亂臣賊子,那蕭干豈敢將自己的妹妹留在城內外出募兵?李處溫之流更是驚慌失措,豈會老老實實呆在城內。」至善壓低聲音道:「而且周副使已經派出得力人手往西北方向打聽大軍動向,不久之後便有準確消息!」
「禪師所言甚是!」對於至善的辯解,童貫滿意的點了點頭,顯然他很願意相信對方的理由。他看了看至善的樣子,突然問道:「禪師路上辛苦,想必還沒有用過齋飯吧。來人——」童貫對管家高聲道:「你去講上次管家賞賜與我的酪酥取來!」
「宣相,這如何使得!」至善趕忙起身推辭。
「如何使不得?」童貫笑道:「這酪酥本就是官家賞賜我軍功的,禪師你於國有功,與我分食此酪酥豈不是正理!」須臾之後,那管家便取了一隻裝飾的十分華美的銀盒來,放在兩人面前,童貫隨手打開銀盒,取出銀刀將盒內的酪酥劃分為數塊,自取了一塊,將銀刀放在至善面前,笑道:「請!」
童貫笑瞇瞇的看著至善吃了一塊酪酥,突然問道:「禪師,你在京中可有休息的地方?「
「貧僧在大相國寺掛單——」
「禪師,此事干係重大,你便在我府中休息兩日,然後為我帶一封信給周副使吧!」
「貧僧遵命!」至善趕忙起身行禮。
「本官有些要事要去處置,禪師自便,」童貫作了兩個示意對方坐下的手勢,轉身出去了。他穿過兩重院落,突然停住腳步,沉聲說:「你小心看守這和尚,他在府中這幾日,要什麼便給他什麼,但不得讓他走出這個院門半步,若是走漏了半點風聲——」說到這裡,童貫轉過身來,臉上已經滿是殺氣。
「小人明白!」管家連忙點頭:「小人這就將見過這和尚的人盡數拘在一起,關到他走為止,決計不會走漏風聲!」
「那就好!」童貫突然笑了起來:「蔡元長呀蔡元長!某家且讓你得意幾日,然後再讓你摔的粉身碎骨,永世不得超生!」
蔡府。
這位在靖康時被太學生陳東稱之為「六賊」之首的權相,此時已經離開了權力核心,但還保留著一大堆虛銜,可以留在京師奉朝請,可以被人們稱為『公相『;在朝會大饗中,仍舊可以坐在首席的位置上,儼然為百僚之長。但他再也無法進入權力的核心政事堂,哪怕是「三日一至都堂任事」的待遇也沒有了。對於蔡京來說,獲得權力掌握權力幾乎等同於吃飯呼吸一樣天性,剝奪權力簡直就等於不讓他吃飯進食,這是絕對無法接受的。
幸好他在數十年的仕宦生涯中鍛煉出了足夠的耐心,他很清楚自己是否能四度宣麻的關鍵就是在「聖眷」,而還有誰比他更清楚當今聖上的那種輕佻性格呢?所以他決定採取迂迴的戰略達到自己的目的:首先要讓自己始終保持在官家的視線以內,這樣當官家想要「易馬」的時候才能想起來自己;其次還要隱晦的向官家指出,現在在台上的童貫與王黼的聯金伐遼政策是錯誤的,這樣自己上台後才可以名正言順的改弦易張;當然這種表示不能讓官家產生是針對自己的感覺。蔡京深信在這場鬥爭中,最後的贏家一定是自己,也只會是自己。
在自己的寵臣家中,趙佶打扮的十分隨意,一件青色的道袍,一枚白玉簪子,信奉道教的他在中年後越來越經常作道士打扮了。對於已經掌握世界上最富饒帝國的他來說,唯一重要的就是盡可能長的保持住這種狀態,享受一切。至於那些勞神的軍國大事,趙佶更傾向於交給那些自己信任的大臣去處置。當他看到蔡京目光呆滯,好像有些走神的模樣,笑道:「太師,時間已經不早,你年事已高,早些休息吧!」
趙佶的話語好像一根針刺痛了蔡京,他趕忙打起精神,拱手道:「陛下,老臣頑健如恆,尚未昏眊至此!」
「哦?太師可莫要逞強呀!」趙佶笑道。
「陛下若是不信,大可一試!」蔡京笑道。
「一試?」蔡京的回答一下子觸動了趙佶耽於玩樂的天性,笑道:「這要如何試?」
蔡京心中暗喜,笑道:「老臣此時臨懷素《千字文》於下,若有一筆苟且,便是老臣輸了!」
聽到這裡,趙佶的雙眼一亮,蔡京所說的懷素乃是唐時書法名家,以草書聞名於世,《千字文》便是他的名篇。趙佶的書法便有臨摹懷素的此帖,心知臨摹下來十分消耗心力。蔡京的這個提議立刻勾起了他作為一個書法藝術家的興趣。
「好,朕也好久未曾見過蔡愛卿的妙筆了,來人,取筆墨來!」
很快筆墨紙硯就準備停當,蔡京走到書案前,良久之後突然拿起筆在紙上寫起來。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餘成歲律呂調陽雲騰致雨露結為霜金生麗水玉出昆岡劍號巨闕珠稱夜光——」隨著趙佶的吟誦聲,一行行文字躍然紙上。與懷素《千字文》帖不同,蔡京用得是楷體,字體在開張有聚散,用筆在遒勁中見嫵媚,饒是一旁的趙佶看了,也不禁暗自頷首。(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