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意,聽說你在學校成績不錯?」
父女見面,卻是相對不知所謂。疏離溝壑橫亙在兩人之間,終了還是蘇裕隆蠕了蠕厚實的唇瓣,開口先問了一聲。
蘇意點點頭,那一聲「父親」到底是沒喊出來。
父親,這個寵蘇夏薇至深的父親,和她蘇意,早就沒什麼干係了!
此刻看著蘇裕隆略微蒼老的容顏,蘇意好一刻後別開眼,淡淡地道:「蘇先生,我和外婆先離開了,您請自便。」
林采珍也沒給蘇裕隆什麼好臉色,既然她和小外孫女不用受制於他,那麼她又何必委曲求全,對這個背叛了自己女兒的人和顏悅色?
「蘇意,外頭再怎麼好,總歸比不上自己家裡好,還是搬回來吧,我們還是一家人。」
蘇意轉身那刻,蘇裕隆的聲音低沉和緩,彷彿,他真的是個多麼掛懷女兒的父親,和天底下所有的好父親一樣。
蘇意眼底的冷光閃了閃,沒有應聲。
若真是關心她,那麼這些日子以來的不聞不問又算什麼?總歸在這個男人心裡,蘇意這兩個字,永遠不能和蘇夏薇母女,不能和他的榮華富貴相提並論。
「小意啊,你可別犯糊塗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那個……哎,可惜你媽媽沒能早一些看清那個人面獸心的東西!」說著,林采珍的語調有些傷感了。
蘇意好言軟語地安慰了外婆一番,這下她心內對蘇裕隆則真是一絲半點的憐憫也沒有了。那個男人,他既然選擇了拋棄前妻,捨了她這個女兒,那麼又如何還能奢求自己再聽他的話?
好笑!
領著外婆到了k班,蘇意算是見識到了班裡不少學生的家長,其中西裝革履者有之,清湯掛面者有之,拒人於千里之外者有之,左右逢迎八面玲瓏者有之……而林瑜正在班裡招待學生家長,一些學生則自發跑去幫忙了。
蘇意跟一些碰上面的同學及他們的家長打了招呼,隨後便是將外婆領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適逢林瑜喊她過去搭手,蘇意跟林采珍知會了一聲,而後先離開了。
今天的蘇意穿著身休閒裝。白綢上衣,黑色運動褲,一席長髮簡單地挽在腦後,間或有幾許滑落下來的額發覆住了她簌簌抖動的羽睫。脖頸上掛著條銀色樸素的鏈子,兩耳和發上沒有多餘的飾物,看著,便讓人覺眼前一亮。
或許她的容貌不是最美的,卻勝在她那份氣質清新,看著便讓人覺尤其舒服。
「來了?蘇意,你幫手給家長們遞茶吧,立峰他們過去打水了,世傑還不知道來不來,以瀟倒是請假了。這次你和以瀟三個考得很不錯,我猜獎學金你們該是有的。」第一眼落在了蘇意的手臂上,見她沒什麼異樣,林瑜這才放心了不少地指揮起來。
蘇意於是跑前跑後地往各位家長桌前遞水,期間她還和不少家長聊了聊,大多是針對各位學生的情況在談。言語之間,她沒少感受到家長們對她的謝意。
九點半,學校統一開廣播會議,首先便是針對一學期來高三年級的學習情況做了總結。
家長會期間,蘇意便坐在外婆身邊。而林采珍對這次家長會顯然很重視,她還帶了個小本子過來,將學校領導們說的在蘇意看來是套話的東西都仔細記下來了。
蘇意偶爾會低聲和外婆說說話,然後看著老人家無奈又縱容地嗔著她。
「下面公佈本學期理科期末考年級前十的名單。」
終於到了不少學生感興趣的話題了,這下子不少學生家長更是熱血澎湃。年級前十啊,得怎樣的家庭才教得出年級前十的學生?這樣的學生,就是放到全省裡也是能力不菲的吧?
「第一名有兩位學生,一班的林歌和k班的蘇意,總分747,並列省第三名。漢南省第一二名並列749分,我們學校兩位第一的同學再使把勁就可以追上人家了啊。此外蘇意同學的理三科滿分,是省裡唯一一個理三科都滿分的同學,林歌同學的數學滿分,全省有3名學生數學滿分。現在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對這兩位同學表示慶賀。」
幾乎教導主任的話音才落,一班和k班同時間爆發出了熱烈的掌聲,而其他一些班級裡也有掌聲傳出,只是就沒這兩個班級那麼熱烈了。
治學嚴謹的一班裡,此刻水媛臉色微白地坐在了教師椅上,而校長逛到一班門口時讚許地望了自己的兒子一眼,再才慢步走開了。
「理科年級第三名是一班的林佳純同學,735分,全省第29名。」
「第四名是一班的……」
……
「第六名也是兩位同學並列,k班的冠世傑和何以瀟同學,729分,省44名。k班人才輩出啊,我們教學組的老師討論過後都懷疑當初分班是不是分錯了。」
「接下來,第七名是七班的付楊同學。付楊同學的數學成績也是滿分,全省三個數學滿分兩個在我們聖安。」
「第八……」
後面的蘇意也沒仔細聽了,或者說,她事實上只在聽到付楊的名字是頓了頓。因為級裡沒少開什麼班幹部會議,是以蘇意也見過付楊幾次。
付楊是七班的班長,而七班的成績屢次超過五六班,總不會只是意外那麼簡單的吧?
很快也便把那些亂七八糟的問題拋之腦後了,蘇意揉了揉額角,這才不經意間掃見了外婆臉上的欣慰和深深的笑意。
「外婆,小意說過了,外婆不用擔心小意的學習的。」挽著林采珍的一手,蘇意撅了撅嘴,嬌俏明媚得很。
林采珍拍了拍這丫頭的腦袋,再才道:「別得瑟,再接再厲。」
雖是這麼說,然林采珍唇角那勾起的弧度,怎麼也拉不回來。
「下面我宣佈文科前十名的學生名單,第一名是十二班的……」
文科那邊蘇意壓根不熟,也沒什麼利益衝突,是以她是聽得更加不上心了。也只在聽到第九名是校花榜第一的莫知笑時,她才支著腦袋在心內感慨了句:有貌有才,此女想來不俗。
教導主任扯著扯那的,一個廣播會議開了一個多小時才落下了帷幕,而關廣播之前,教導主任還宣佈了高三年級的獎學金名單,示意獲獎人員待會過去禮堂領獎,順路合照。
由於獎學金有三等,而教導主任也沒通知說哪些學生是一等二等的,是以這麼一來,不少獲獎之人還是很有些興趣去看看一等獎得主的是誰的,哪怕,他們心內早已猜了出來。
也罷,就當欣賞帥哥美女去了囉,感覺應該還不差。不少獲獎之人都是這麼想著的。
「小意啊,剛剛廣播說要你去……」
廣播一關,原本氣氛不錯的教室裡更加熱鬧了起來,而林采珍還停留在了蘇意拿獎了的消息中,臉色震驚驚喜。
「知道了外婆,我們一起過去吧。」說完起身,蘇意欲要扶起老人家。
林瑜朝著蘇意點了點頭,還不忘提醒她記著跟頒獎人說一下何以瀟沒來爾爾。
事實上頒獎時並非只有獲獎的人可以在場,其他有興趣參觀頒獎儀式的家長學生也是可以過去看看的,前提是他們得早些去,免得佔不到座位。
十一點,2003-2004年度聖安高三第一學期的獎學金頒獎儀式在學校的大禮堂召開。蘇意一眼掃向了前兩排的座位,立即便看到了不少熟人。
年級前兩百的學生本就在應邀觀禮之列,而這些個人中,絕大部分是理科一班和文科十二班的學子。文科的蘇意不清楚,理科的打過照面的她還是有些印象的。
一大片囉嗦的場面話過後,頒獎進入了正題。
「下面由我來宣佈三等獎學金獲得者的名單,一共有八名同學獲此獎項,分別是一班姚思佳,一班唐東琛,一班……k班何以瀟,k班冠世傑,獲獎金額為每人600元,請以下同學上台領獎,副校長王欣同志會為各位同學頒獎。
冠世傑在最後一刻匆匆趕到了禮堂,至於何以瀟那份獎金,就只能等新學期來了再給他了。
冠世傑從場上下來後隨手便把獎金擱錢包裡了,對於這點錢,他還是不看在眼裡的,不過,好在沒輸給何以瀟那隻狐狸。雖說把不比何以瀟差當作階段目標也略有些丟人,不過要真被那小子比過去了,他不是更丟人?
一想到這裡,冠世傑的心情頓時好上了些許。下回再接再厲,他還不信自己不能勝那小子一籌。
「婆婆,你也來了。」逕直走到了蘇意身側落座,冠世傑半點不生分地跟著林采珍打了招呼。
林采珍本來就挺喜歡冠世傑這個小年輕的,這下子見他成績也不差,還拿了獎,心下立即對他更多了幾分喜愛。
蘇意再一次領略到了被外婆和冠世傑兩人孤立的滋味,這敢情……哎,總有那麼幾天,外婆是別人家的外婆!
蘇意心內感歎之餘,卻覺一道憤憤然的目光打在了她身上。她狀似不在意地回身望了片刻,不多一會也便鎖定住了蘇夏薇和她身側的劉雪寧。至於蘇裕隆,他倒是不知去了哪裡。
二等獎依然還是一班的學生獲獎居多,當然,七班那位付楊班長也拿了個二等獎。若說以往付楊在級裡風頭不勝,那麼經過今天這麼兩遭宣傳,他想來很快便會有一批追隨者了。
最後是一等獎的頒獎。一等獎的名額只有兩人,沒有出現什麼意外,是以獎金得主是林歌和蘇意兩人,而學校也要求他們兩人作為代表上台講授下自己的獲獎感言。
林歌的颱風很不錯,謙和有度,優秀如斯。等到蘇意要上台時,林采珍則是緊張多了,畢竟是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上台啊,也不知道小意會不會緊張。
倒是冠世傑似有所覺地立即出聲安撫了老人家,林采珍懸著的心這才稍稍放下了。
「尊敬的學校領導,老師,親愛的同學們,家長們,你們好,我是蘇意……」
過往蘇意曾聽人家說,上台講感想什麼的無非就是要把老師們的功勞誇得天花亂墜,把自己的學習之旅扯得跟誇父逐日似的困難重重,然真到她站在這個位置了,她卻突地忘記了那些個套話,只簡單卻真心地提了下自己的謝意和感想,譬如:「很感激我的班主任林瑜老師,他是第一個把我們k班的學生當成手中寶的人,我對他的敬意,遠非言語可以言表。」
「這一學期來的班幹部生活讓我明白齊心協力的重要性。在學習上,互幫互助,才能共同進步,很慶幸,我一直努力這樣去做。而在生活上,對別人多一些關愛包容,集體才會更和諧美好。」
「關於成績,所有的成功都不是偶然,勝利屬於奮勇拚搏,時刻做好準備了的人,此話與眾位同學共勉。」
「很多時候,不是你所處的位置決定你的高度,而是你所能站到的高度,決定你所處的位置。我知道很多學生以進入一班為榮,但事實告訴我們,在哪個班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付出了多少。我想七班,是一個很好的例子,k班如是。」
「謝謝收聽……」
最後是校長出場致辭。
聖安高中的校長,也是聖安高中董事會的最大股東,他叫林啟龐。而林歌,是他的獨子。
林啟龐——
不錯,這個人,便是蘇意當初在古玩街遇到過的那個對玉器珍玩頗有研究的中年人。彼時蘇意只覺得他眼熟,後來遠遠目睹了幾次校長的風采,她才憶起了——這個中年人不是別的誰,而是林歌的父親。
蘇意對林啟龐的印象還算不錯,一校校長,溫厚儒雅,無怪乎能教得出林歌這樣各方面都優秀的學生。
「謝謝兩位學生代表的發言,對這一屆的高三學子,我們學校的領導和老師們都是充滿期待的……」
時間臨近上午十二點,蘇意看了一眼散場的大禮堂,挽著林采珍便離開了。
蘇裕隆在兩人回家前不知道又從哪冒了出來,而這回,他的眼底明顯帶有精光,「蘇意,別倔了,跟爸爸回家吧。或者把你外婆也一起接過去,在家裡多好,不用你們勞心勞力地想著掙錢。」
蘇意眸光晦暗不明,只一剎,她便看清了蘇裕隆眼眸深處的那縷貪婪。
貪婪?
不置可否地退後了一步,蘇意只提了聲,「蘇先生,你似乎忘記了,我們已經斷絕關係了。」
「蘇意,你還強,都過了幾個月了,你還沒想通嗎?孩子再怎麼鬧脾氣也是父母的心頭寶,如今爸爸不止一次要請你回家,你也不算小了,難道連點孝道你都不懂嗎?」說罷目光越發灼熱了起來,蘇裕隆微微輕蔑的眼角處擺明寫著:無論如何,錯不在我,你別給臉不要臉了!
誠然,蘇意剛離家那會,蘇裕隆是有過歉疚自責的,畢竟再怎麼說蘇意也是他的女兒,好歹養了十幾年,就是條狗也該養出感情來了。然而小女兒乖巧又聽話,再加上妻子沒少講蘇意哪裡那裡不好,時日一長,他心內那點殘餘的溫情也便剩沒多少了。
有時候人真的很奇怪,會在某一個時刻產生不安愧疚,可一旦過了那個時間點,曾經所有的懊悔便永遠只能是過去了,他日再遇到自己虧欠的對象,往往再難產生什麼憐惜心理。
想像中人能因為背負對子女的歉意而心心唸唸地妄圖彌補,而實際上什麼真情顧惜,都抵不過時間這把利刃的消磨。想來,這便是理想和現實的差距。當然,這也僅對一部分人適用,例如蘇裕隆。
「蘇先生,你還是離開吧,我蘇意說了不再回蘇家就不會再回去,若是你需要人承歡膝下,那麼蘇夏薇小姐一個人就能滿足你的需求了。至於其他,無可奉陪,我得走了。」
說完,心頭一鬆,蘇意攙著欲言又止的林采珍,直直地繞過蘇裕隆便想離開。
「站住,蘇意,我話還沒說完呢!什麼斷絕關係,你別忘了,我還是你名義上的監護人!」
眼看著蘇意說走就走,蘇裕隆這下可是急得眼睛發紅了,想也不想地便上前去扯了一把蘇意的手臂,蘇意那聲呻吟低低的,他並未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