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書房內的燭火被熄滅。一個高挑清瘦的人影從裡面走出來,朝宮城的北側走去。遠遠的,但見一片波光粼粼,水面安然如鏡。深潭上方,便是高聳入雲的崑崙山峰。映著皎潔月色,崑崙山仙氣繚繞,神秘莫測。那人行至深潭邊上,緩緩的脫去外面的玄色錦袍,將衣裳與扣帶一同放在一側,只剩下最裡面的那層薄紗裡衣,躍入潭中。
潭水冰寒刺骨,雖說是初秋時分,但常年雲霧籠罩,不見半點陽光,仍是冷若寒冬臘月。
他將頭仰靠在潭邊的岩石上,感受著那一寸寸的寒徹沁入骨髓,慢慢的闔上了眼睛。漆長的髮絲旖旎飄浮在水面,一如暈開的丹青。風陣陣掠過,近處的樹叢沙沙作響。
「過來吧。」他忽然輕聲道,並未睜眼。
少頃,只見一個人影走到近前。凌玄望著水中之人,深深的吸了口氣,雖然日日相對,朝暮相見,可每每見到師父這個樣子他還是一陣心跳加速。
「師父當真是想收下那個孩子?」凌玄問。
「玄兒一向少問世事,怎麼今個也關心起這些來了。」涼薄的唇角微微勾起,他睜開眼睛,水色映入如夜眼底,一片瀲灩妖麗。
「徒弟就是問問。」被師父這麼一說,凌玄頓時就沒詞了。
「你怕是為了別人來問為師的吧。」師父側目望向他,「嗯?」
「師父明見。」凌玄想,自己也真是愚笨,師父是何等敏銳,還需要這麼拐彎抹角的……「徒弟正是為倩兒所來。」
「為師知道。」師父笑了笑,收回目光道:「說吧。」
凌玄面露為難之色,他這人最不喜說三道四,尤其是摻和這些兒女情長之事,可奈何倩兒是他的親妹妹,他也無可奈何,無可選擇。「倩兒對師父一片忠心……」
「呵呵。」水中的人卻是笑了,清魅的笑聲飄落在水面,「忠心自是忠心的。」
「……」凌玄一陣卡巴眼睛,接下來要如何說得,「呃……除了忠心,她,也很,愛慕師父!」總算是脫口而出,直感覺都快憋死了。
聽聞此言,水中之人卻是轉過身來,兩隻手臂交疊著搭在潭邊,抬起頭望著他道:「玄兒,為師的心思你不早已知曉,又何必多言。」
「只是……」凌玄總不好俯視著師父回話,遂蹲下身道:「這許多年,那個人從未曾出現,恕弟子直言,他是生是死尚未可知。」
師父卻望著他,不動聲色的揚了下唇角,「為師自有分寸。」
「難道?」凌玄也是個極其敏銳之人,「師父已尋到此人?」
「不可說,一說即錯。」妖嬈的宮主輕歎口氣,「天色已晚,玄兒自去休息吧。」
「是。」凌玄站起身,恭恭敬敬的一揖,退後三步後轉身離去。重重疑團在他心底湧起,師父絕不會輕易收人為徒,此番收了那個孩子,想必自有來歷。
***
大概三更天的時候,素骨隱隱聽到天空傳來異響,便匆匆起身跑去窗邊看,卻見數只鷂鷹從那人的寢宮頂直飛天際,轉瞬便消失在天的盡頭。素骨覺得奇怪,但也沒多想,又躺下睡了。一覺睡到旭日東昇,他早早就起來,洗漱穿戴,想著今日那人就要收自己為徒了,心裡未免一陣小小的歡喜。畢竟還只是個十四歲的少年,很多事難以藏在心底。
整理好自己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箱子裡的兩隻小兔子,越看越覺得歡喜,胖乎乎圓滾滾毛絨絨,而且那隻小灰兔子的眼睛也是灰的,跟自己像得很,它們應該是一公一母才對,素骨這樣想,拿了些鮮嫩的草葉餵給它們吃。
「小師弟,一大早就喂兔子啊。」嵐風搖著折扇不知何時已然站在門邊,「喂得對,喂得好,師父送與你的東西,無論是什麼,都該珍視才對。」
素骨抬起頭看了看嵐風,「你怎麼一大早就跑來我這裡了?」
「二師兄這不是想你嘛。」嵐風說著走過來和他勾肩搭背,眼角彎起一抹風流,「小師弟當真人見人愛。」
……
素骨看了又看,欲言又止的樣子,他想問問嵐風,宮主準備收他為徒的事如何了。嵐風是何等的洞若觀火,言談嬉笑間早已看出了他的心思,遂道:「小師弟不必多憂,師父說話一向算話,現下這夜梵宮上上下下都在忙乎你那事呢。」
被嵐風這麼一下說中了心思,素骨還有點不好意思,扯著嘴角笑了笑。原來這偌大的宮城名為夜梵宮。這時,大師兄棺材臉忽然也來了,站在門口也沒進來,沉聲道:「師父叫你。」
「是我麼,大師兄?」嵐風笑道。
「不是。」凌玄冷冷的一句,轉身走了。
「走走走,師父叫你呢。」嵐風拽著素骨就匆匆的往大殿跑去。
夜梵宮七八年都不見這般熱鬧了,好多人,可惜素骨一個也不認得。
此時陽光明麗,風輕和絮。遠遠的,就看到大殿門前的空場上站著百十來號人,都像是各門各派的弟子。嵐風扯著素骨往裡走,有人跟風兒打招呼道:「好久未見,風兄愈發的風流了。」
「那是自然。」嵐風毫無客套的意思,搖著扇子道:「我嵐風是何許人。」
耳畔傳來一些低聲的議論,多半是針對夜梵宮宮主收新弟子的事。嵐風急急的將素骨扯到了大殿內,這些個門派的徒弟有事沒事就愛說些閒話,煩得很。進了大殿,嵐風一下將素骨推到前面,自己卻倏忽沒了蹤影。素骨回頭,這邊卻聽見有人喚他,「過來。」
素骨望去,但見妖孽宮主今日又是一番妖魅絕倫的裝扮,墨紅色的錦袍,外面還覆著一層薄薄的黑紗,紫金腰帶,濃麗華美。墨發如泉飄逸旖旎,氣色倒是很好,涼薄的唇瓣淡淡粉紅。
還沒等宮主開口,一旁的一位客人便嬉笑道:「敢情這位就是重華新收的徒兒?確實相貌脫俗,飄逸出塵。」
重華?難道他叫重華?素骨也沒好說什麼,低著頭走到宮主跟前,那人坐在正中央的一把青檀珠翠椅上,正嘴角帶笑的望著他。
「抬起頭來。」重華道。
素骨只好抬頭,委實不大習慣被好多人盯著看的感覺,一陣陣的臉頰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