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世恩沒聽清他在咕噥些什麼,只是溫順地偎著,用手自上而下反覆為他安撫胸口。
冰冷的大手卻突然扣上她的手,她能感到他渾身緊繃,情緒極為不平靜,便用另一隻手覆上了那只冰冷的大手,兩手交握,把他的手合在中間。
「……我做了個噩夢……」鄭宗城啞著嗓子,頗為後怕道,「夢裡,你打電話來……問我……」說到這兒時,鄭宗城的理智才回歸腦海,適時地打住。
雖然是夢,但他卻特別清晰得記得,戚世恩問的話是:「曹青墨肚子裡是誰的孩子?」
夢裡的他被問懵了,一時之間有千言萬語要說,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夢裡的他對她隱瞞了那件事的真相,也希望這個真相能永遠地隱瞞下去,即使她起了疑心,即使被她誤會,可孩子……這個誤會就太大了!
那一瞬間他想了許多。
他知道二伯的手段,他想起那夜醉後的混亂,他知道這些事都有文章可以做,他知道如果要解釋清楚就必須把那個秘密公諸於世,那個他保守了多年,寧願承擔來自戚世恩和二伯的壓力,也不願意公諸於世的秘密。可他該怎麼說,該從何說起?
他想得太多太多,以至於剛要開口解釋時,她已經掛斷了電話。
永遠地掛斷了電話……
他已經不需要去思考該怎麼解釋。
因為……她永遠不會給他解釋的機會了。
夢醒之後,那噩夢最後的感覺卻銘刻入骨,令鄭宗城直到此時才回過神來。
他險些就脫口而出那句「曹青墨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
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夢到這樣的話,或許是他沒意識到,以前戚世恩的一些假設問題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所以才有這般夢境,但他顯然不能這麼直說,否則豈非無風起浪,自討麻煩?
於是他換了個說法:「問我是不是和別的女人有了孩子,我剛讓你聽我解釋,你就掛了電話……然後……」說到這時,他抑制不住顫抖,好像真的經歷過這個場景一般,把戚世恩看了又看,確定只是個夢,確定她還活潑亂跳地在自己懷裡,把手臂緊緊,才宛如吃了定心丸般,繼續道,「……你就出了車禍……」
戚世恩聽到這兒時,臉刷地白了。
鄭宗城還沉浸在噩夢的恐慌中,要靠不停說話來緩解精神壓力:「……我當時覺得……天塌下來……原來就是那種感覺……我感覺自己,自己就要瘋了似地……一下醒過來……你不在,我嚇壞了……」
鄭宗城手臂不自覺又緊了許多,扼得戚世恩胸口又悶又痛,她微啟顫動的嘴唇,緩緩抬頭,眼角帶淚地看著一臉蒼白,驚魂未定的鄭宗城,緩緩閉眼,嚥回眼角即將脫框而出的淚,嘴角輕輕勾起一個輕飄飄的弧度,問道:
「……那……夢裡面,你到底是不是……和別人有了孩子呀?」
鄭宗城一愣,那畢竟是夢,夢裡好像沒這些細節的問題,他只是突然就置身在那樣一個場所,突然就和夢裡的自己有了完全一致的情緒和思想,於是只得怔怔道:「……不記得,沒夢到這個……」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被他迅速忽視,他繼續順著自己的思路和情緒,把戚世恩拉拉開,用力鉗著她肩膀,埋怨道:
「都是你這死丫頭,昨晚搞得神神秘秘地嚇我,害我做這種噩夢!」
戚世恩勉強擠出一絲苦笑。
鄭宗城在她這般恍惚迷離的笑容中,也總算找回了真正的理智。
今日之夢,又怎知不是明日之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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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思緒萬千,竟同時沉默。
戚世恩先回過神來,把還在播放的八爪魚關閉,對鄭宗城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回家吧。」
從公司到家約莫十幾分鐘的路程
戚世恩想著等會兒的措辭,沒多餘精力去考慮鄭宗城——為何也異常的沉默。
到家後,她徑直去了書房,在書桌前頓了頓,深吸口氣,讓自己保持冷靜,然後輕輕喚他:「我有東西給你看。」
鄭宗城聞聲走來,從半掩的書房門望去,中午的春暉從窗簾投射一地光芒,一襲白色職業裝,盤著頭髮的戚世恩背光而立,纖細的身影靠在書桌旁,宛若一幅鉛筆寫意畫。
那是他的女人,他的妻子,他此生不離不棄的盟友。
鄭宗城定了定神,拋棄最後的猶疑,下定決心。
戚世恩打開電腦,從保險櫃裡拿出一個u盤。
鄭宗城瞅這架勢,不禁微微蹙眉,在她的示意下坐進老闆椅裡,開始看戚世恩播放的視頻。
一邊看,戚世恩一邊在旁邊簡單地闡述她所瞭解到的一些信息,漸漸地,鄭宗城神色越來越嚴肅。看完後,他不發一語,慢慢抽完一根煙後,才輕輕問道:「你想說什麼就直說吧。」
戚世恩垂眼看著書桌上的相片框,裡面是兩人臉貼臉的親密合照,用一種冷靜到有些殘酷的語氣道:「毒品,軍火,當權者……我懷疑,你二伯和王幼林是一條船上的人。」
鄭宗城又點了根煙。
戚世恩也點了根煙:「我和盧鵬黑熊是一條船上的人,我們和王幼林永遠不可能是一路人……你說我該怎麼辦?」
鄭宗城沉默良久,原本緊皺的眉卻漸漸鬆開,他的眼底有掙扎,但更多的卻是一種破釜沉舟後的如釋重負。
「……曹青墨,是我二伯和余硯池的女兒。」他終於說出了口。
戚世恩渾身一僵。
她驚訝的不是這個事實,而是鄭宗城竟然會主動告訴她?!
「我現在手上有足夠的線索,當年餘硯池是被我二伯強迫之後懷了孩子,隨後,她懷了孕,準備去醫院打胎,卻被她丈夫發現,她不知為何,就留下了這個孩子,曹青墨是早產兒,七個月就落地,我二伯沒有懷疑過曹青墨是他女兒。曹毅,也就是余硯池的丈夫,他的死疑點重重,不是受了什麼刺激便是他殺——余硯池留在我二伯身邊沒安什麼好心,而且,我二伯如果知道還有個女兒的話……我們鄭家會家宅不寧。」
「你……」戚世恩囁嚅,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鄭宗城卻徑直道:「剛知道曹青墨是我堂妹時,我就覺得有件事很奇怪,二伯不知道我和她的關係,想要撮合我們就算了,余硯池沒道理也不知道。而二伯要撮合她女兒跟我,更不可能完全不和她通氣,她是安著心想看我們家**——所以二伯這麼針對我,這個女人,恐怕在背後也是煽風點火的主。」
「你為什麼突然跟我說這些?」戚世恩身體不由自主靠向鄭宗城,已經半坐在了他膝蓋上,形成一個完全依靠和交付的姿勢。
鄭宗城輕輕摸著她的背,苦笑著歎了口氣:「我二伯做的軍火生意,有國籍的保護,可販毒……這是有人要拖我們鄭家下水,這幕後的黑手,如今看來,八成是和王幼林余硯池脫不了干係。我是我二伯帶大的,我尊敬他,愛他,不希望他出事,可『清君側』這種事,一旦做了,我這輩子恐怕就別想得到我二伯的原諒。」
戚世恩輕輕地抱住鄭宗城,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背。
她原本只是想向他表達出一個態度,並未指望他能立即做出選擇,也沒有信心他最後能選擇她和她家人朋友,而鄭宗城這番話——他沒有讓她失望。
雖然他的出發點,或許完全是為了鄭家而與她無關,但他竟然能把這麼關係重大的事情主動向她坦誠,至少說明,他和她一樣,願意完全地信任彼此,將自己的命運與對方緊緊綁在一起。
對於她而言,已經足夠。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戚世恩頓了頓,「有什麼我能幫你的?」
鄭宗城深深吸了口煙:「上回緝毒的事情鬧得這麼大,都沒動到王幼林分毫,這事情急不來。現在很多事情都是我們猜想,沒有足夠的證據,王幼林,余硯池,還有幾家販毒團伙,同時要派人盯,我這邊人手不好動,你有什麼推薦人選麼?」
戚世恩略一思索,便道:「蚊子。」怕鄭宗城有芥蒂,她趕緊解釋道,「黑熊能用的都是警方的力量,按上次緝毒的情況來看,警局裡怕也有王幼林的人,而且出動警力會打草驚蛇;阿鵬和大哥他們畢竟只是普通商人,而對方是有武裝的毒販,不安全;董家都是搞權謀的,我們線索不夠的時候直接去和他們談,他們不一定會有所動作;只有蚊子,人脈,資源,各方面都是最佳人選,而且事情關係我、盧鵬和黑熊,蚊子肯定是當仁不讓,竭盡全力,不會有所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