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低低的哭泣似再沒有了終止,從昨天定下回京的事,阮氏就拉著女兒不放手,哭過鬧過,然後又是哭……沒有轉還的餘地,唯有用那最不值錢的眼淚來宣洩她的反抗。
今日就是離開的日子了……
阮夫人也一大早來到他們房裡,看阮氏躺在床上抓著女兒的手一時哭個不停,她也唉聲歎氣的落坐在床沿上,只能勸道:「就別傷心了,全當是嫁了雨筠吧……」
阮氏立即嗚咽出聲,「……庶出不說,她娘還是被休的無德之人,回到那裡有誰能待見?」阮氏一晚上都念著這些話,「有個哥哥沒有能力幫她也算了,連那待她的實心眼兒也沒有……眼看人就大了,無依靠的她一個人在國公府裡,也不知道將來會被配個什麼瞎眼跛腳的人,嗚嗚……」
阮夫人就勸:「國公府是什麼樣的地方,那裡出的女兒哪個不是配在富貴家?」
「富貴又怎麼樣,我不是就從富貴家出來的麼!」這才是阮氏最害怕的,女人一生過得好不好,那得看嫁得好不好。
若明知會嫁得不好,那至少具備最低限的保障,比如被休的母親阮氏,當年若換成別人早就羞愧而死……佟雨筠在心裡默默的盤算著,盤著她將來萬不得已的出路。
阮氏話說得全在理,這些都是顯而易見的。所以阮夫人一時就沒法再勸了,但人今日就得離開,總不能女兒要走了,當娘的還這麼哭哭啼啼的吧,這要走的人又如何安心的離開?
這孩子若不安心的離開,她的丈夫和兒子怕又……這是阮府,昨日佟雨筠與佟明堅和姚氏的談話,自然有人往阮夫人耳朵裡傳,她一大早就過來,就是親自來送佟雨筠的。
「快勸勸你娘,總這麼哭著,多傷身體……」阮夫人順手為身旁的佟雨筠理了理額間的劉海,可是佟雨筠低著眉眼一動未動,輕輕一碰她,卻是一串串淚珠兒往下落。
正好落在她的手背上,冰涼冰涼的,阮夫人微一怔。
「舅娘……」佟雨筠低著臉,眼淚雙顆雙顆的掉,「就讓我娘哭吧,今日一別,怕是想為女兒哭,也已經物事人非,當年那麼難帶我回來,這幾年多麼辛苦才養育了我,到最後卻只能換幾顆清冷的淚水……」若得阮氏就想起了被休的不堪往事,這四年咬著牙挺過來的堅辛日子,嗚咽得卻更加撕心裂肺。
阮氏起身順勢推開了阮夫人,摟著女兒哭說著,「你是娘的心頭肉,沒有你……沒有你,我也不活了,不活了……」嗡嗡的嗚咽聲,悲悲淒淒。
一旁的阮夫人見了,臉色驀然起了變化,眼光一陣忽閃。
她看在丈夫的面子上,這四年待阮氏與佟雨筠也不會刻薄。而阮氏一手精湛的紡織技藝,也為阮氏的坊織廠出了不小力。再加上佟雨筠心靈手巧勾織的飾物,又極得鋪面上光顧的那些貴夫人喜愛,從而為她攀附權勢創造了媒介,這樣下來,母女倆不僅沒有要阮家養,而且還有情有義於阮家……
相依為命的母女正被活生生的拆散,阮夫人一個平凡婦道人家哪能不生憐意,再加上昨夜阮老爺在她跟前的抱怨……阮夫人自問不是一個狠絕的人,佟雨筠與阮氏在感慨往事的可悲時,她心頭當時就猛的一愧,這些年下來捫心自問,她待她們根本算不得真正意義上的親人……
「妹妹,雨筠,都別哭了。」
佟雨筠立即退開阮氏的懷抱,向阮夫人望去,一雙眼睛腫得都像顆桃核,啞聲就說,「舅娘,我走以後,娘她就全靠你了。」
「不僅是你娘,就是你,我阮家也不能就這麼不管不聞。」阮夫人身材高挑,此時突然跋身站起來,竟讓人覺得非常穩靠。
佟雨筠知道舅娘其實是一個很利索的人,這恐是與阮家世代經商有關,都說商人重利,阮家卻更重仁義和道德,不然當年阮家舅舅也不可能冒著被世人羞罵的情形下,仍然要帶回阮氏母女;。
「雖然阮家沒有那權勢,但是呃……」她邊說,邊從脖子裡掏著東西,「但是卻有的是銀子,你舅娘就相信有錢能使鬼推磨,」在佟雨筠直直的注視中,阮夫人終於拿出了一物。
是一塊小指大小的玉觀音,玉體通透溫潤,應屬上層。
她轉手就交給了佟雨筠,「身面是觀音菩薩,以後專保你平平安安,佛像蓮花坐台下你再看看……」她隨手就翻了過來,佟雨筠看得仔細。
「這是阮氏布坊的東家印章,」阮夫人對她母女二人笑道:「印章一分為二,本來你舅舅一塊我一塊,無論走到哪裡,只要有阮家布坊的地方,你就能靠它取出銀子,不過一次性只能取五百兩,這可比那有限的銀票實在,你也不用擔心被人眼紅瞧見起了歹毒之意。」
說著就放在了終雨筠手心裡,「舅娘現在就只能幫你到這裡,你也是個明心眼的孩子,為人做事是用不著我再教,只要知道有錢能使鬼推磨,先打聽清楚回府的目的,有了確實的方向,舅娘再為你想辦法,要記住你永遠是我阮家的人……」
佟雨筠緊緊捏著手中之物,原只希望舅娘好好照顧著娘親,以後若真有萬不得已的事,還有母親阮氏與阮府的聯繫相靠,她沒有想到一場眼淚能夠換得是更多……
「舅娘,謝謝您。」佟雨筠向阮夫人鄭重的磕頭,真的謝謝她,雖然不至於有錢能使鬼推磨,但有了她的銀子和保證,她終於能夠暫時安心了。
阮夫人直說不哭了就好,立即扶起了佟雨筠,又安慰著她和仍然淚流不止的阮氏。
看娘哭得傷心,時間卻流逝的太快,佟雨筠立即看了盼香一眼,盼香會意的上前來,「夫人,現在有舅夫人在了,您在阮府以後也有人照顧,咱小姐就能安心的離開了。而且我和姐姐也商量過,由盼香隨小姐去上京,姐姐就留下來照顧您。雖然大家小姐不好出府,可咱是丫頭卻有每月一次歸家的假期,絕對不會斷了夫人與小姐的母女情份的……」
由著盼香這麼寬著心,阮氏當真給聽了進去,只說不會與女兒斷絕親情,她也就有了期盼的想頭,雖然還流著淚萬般捨不得,但是明顯精神頭兒起了不少。
母女倆又摟著說了會兒知心會話,全是貼著心兒的話兒,弄得一屋子的人都落了淚,阮夫人還傷感的抱住了她們母女,直讓佟雨筠安心,她一定讓兒子東臨當親娘的孝順阮氏。
阮老爺一直沉默的坐在外堂屋,屋裡的談話他全聽在耳裡,來催促的下人來了幾撥,於是適時的出聲提醒她們,「合適了就出來,時辰差不多了。」
阮氏立即就起了身,與阮夫人一左一右攜著佟雨筠走出房,身後隨著話別的盼月和盼香姐妹,一時全是離別的傷感。
「舅舅,我走了。」佟雨筠向阮老爺磕了個頭,緩緩的再站起身。
阮老爺五旬上下,頭髮花白,慈眉善目的,「你只要記住並不是一個人,知道嗎?」他沒有多餘的言辭,可那濕潤不捨的雙眼,卻道盡了千言萬語。
在佟雨筠心裡,一直把他與自己的父親重疊。「是,舅舅,雨筠都記住了。」
一行人轉而都往外走,再緩慢的送行也有終時。
走進前院的時候,那儀門前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佟雨筠遠遠的就喚了聲,「表哥。」眼裡展開了笑色,還以為他不會來送她。
「表妹。」阮東臨十七八歲,五官俊氣,神形剛毅,沉斂的站在那裡,直直的望著佟雨筠,一時間那眼中似乎再沒有別人。
身後的親人們都滿償著離別之苦,一時間互相安慰著對方,佟雨筠緩緩的走近阮東臨,見他眼裡竟然微微的泛紅,心潮一陣的湧了起來,她的淚水花糊了雙眼,「哥哥,我走了。」
這才是她真正當成大哥的人,四年間阮東臨對她的照顧是這阮府沒有人能夠比擬的,因為有他在身邊,她滿足了許多心願。
她從盼香手裡接過包袱,雙手奉給了阮東臨,「給你勾織的貼身冬衣,還是您研發出來的羊絨混絲勾織線,當然得由哥哥先開這個張嘍。」她前世就擅長勾織毛線織物,此時插在頭上那枚銀製的勾針,還是阮東臨為她特製的,這是與前世最有關聯的東西了似乎,所以對於佟雨筠來說非常珍惜。
更珍重為她用心許多的阮東臨,所以她這會兒看著他時,不意外的流露出最真實的感情,讓阮東臨的心潮一時熱湧了起來,「雨筠……」他唐突的把她雙手連同小包袱一起緊緊抓住,「你……」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一萬句留她的話在心頭,此時卻一個字也講不出來。
佟雨筠雙眼都含著淚,「怎麼了?」
就在此時,一直等不到人的姚氏親自進院來找她,老遠就吼道:「都什麼時辰了,還不快一點……」阮老爺和阮夫人立即就與她說起話,希望能夠給一對小兒女爭取到話別的時間,而阮氏早就哭倒在了盼月的懷裡,盼香和盼月也抹起了淚。
這真是到時間了。
「雨筠,你萬事小心,」佟雨筠聽到阮東臨的話全透著緊張之意,一陣的窩心,感覺到他抓住自己是那麼得緊,更覺離開親人的堅難,一汪熱淚就湧了出來,連帶著那只包袱一起擁住了他,「哥哥,我都記住了,再見,再見……」
阮冬臨驚異她這動作,雖然從小一起長大,卻從來沒有這麼親暱過,他心情一陣兒高一陣兒低,就在抬起的手猶豫難決的時候,懷裡的人突然被人拉了出去。
姚氏笑罵道:「多大的姑娘家,竟然這麼隨隨便便,看來以後回了府,我得多多規置你這方面,免得以後為我國公府丟盡了臉……」重哼了聲阮東臨,抓起人就往外拖。
佟雨筠人小哪抵得過姚氏,一時就被拽出了儀門,引得身後一串人哭喊著她,只聽阮夫人立即叫盼香,「快快,快跟上去……」看姚氏那勢頭,怕是除了佟雨筠是誰也不再相關,於是趕緊著讓盼香跟上。
盼香快速別過姐姐盼月,立即背上包袱起步,卻被阮東臨留了一聲兒,快速叮囑道:「……宮裡的皇后娘娘造了事,正與皇上鬧不和,這事怕是她回府的關鍵,無論如何先穩住,我會盡量為她想辦法的知道嗎?」
「是,表少爺。」
「記住,一定要先穩住現在的情形,千萬不要有什麼改變……」
「是,表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