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陳家腳店的鈴頭的確不差,南北菜系都會做。此時捧在陳大蟲手中的這道菜便是一道南菜——排蒸荔枝腰子。紅的紅白的白滿滿一盤,倒是招人視線。
只是那腰子的紅是暗紅,荔枝此時也沒有新鮮的,只有昨年的糖荔枝,顏色未免發暗。
所以整道菜顏色不純加上又是盛得滿滿的一碟,圍觀的眾人倒是覺得不錯,可已經見識過衛初音手藝的評判們卻是連眉毛也不動一根。
何大蟲單手叉腰單手高舉著那盤排蒸荔枝腰子,得意洋洋地看著圍觀的眾人,可等眼睛掃過評判席時卻瞳孔一縮。任她心眼粗的可以插筷子,此時也有些暗道不妙。
劉官人手一揮,何大蟲提著心舉著盤子從各評判前走過,每位評判手中都有一雙筷子,各自從盤子裡夾起一塊腰子塞進嘴裡細細品嚐。
劉官人等了半刻,這才讓每位評判舉牌子給出評價。一是一般,二是不錯,三是極好。
陳家腳店的第一道菜,一共得了三個極好,十一個不錯,六個一般。
劉官人不管何大蟲的臉色,只是揮揮手讓她下去,又示意衛家端菜上來。
衛初音解下圍裙也和陳大蟲一樣整理了鬢角拍了拍衣裳,這才從長桌上端起一隻碗施施然走到場中,先是端著碗屈著膝朝評判席微微福了福,這才直起身來。
劉官人見衛初音知禮臉上就帶出了笑,衛初音也朝劉官人一笑,這才提高了聲音清脆脆地道:「各位評判,各位街坊,劉官人,這是我家的第一道主菜,名叫二十四橋明月夜!」
說完就托高了手中的碗,眾人只見那只被托在衛初音手中深碧色的青瓷琉璃碗裡盛著滴溜溜、圓乎乎二十四個白胖的圓球,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之前見過了陳家腳店那道排蒸荔枝腰子,此時再看見衛初音手中端著的這道菜,圍觀的眾人雖然沒吃進口,但彷彿之前看到的那道排蒸荔枝腰子的油膩,也被衛初音手中的這道不知名菜給解了去。
劉官人就站在衛初音身邊,嗅著香氣忍不住開口問道:「衛大姐,我看你碗中的吃食似乎是拿豆腐做的,怎會起的這樣詩意的名字呢?」
劉官人配合,衛初音正巴不得呢。她這道二十四橋明月夜難做得很,若不說上一說人家只怕就當成普通的豆腐丸子了,白費了她許多的功夫。
「小女子手中的這道吃食,的確像是劉官人說的那樣是用豆腐做的,大家都知道豆腐腥還略帶苦,要想做得好吃可不容易。今日小女子便是把豆腐削成了圓球放進同樣挖了圓球的火腿中,再用大火猛蒸一個時辰,火腿的鮮香全都進入到了豆腐中,火腿棄之不食而豆腐則鮮美嫩滑無比!」
說完,衛初音又笑著解釋起名字來,「為何叫二十四橋明月夜,只是因為小女子是江南人氏來到東京後,雖然東京繁華可小女子還是忍不住要思念家鄉的一景一物。又想起前朝有人作詩,『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小女子便依著家鄉的二十四橋做了這道菜,以祭家鄉。」
衛初音滿嘴胡扯,許娘子和衛顯只覺得好笑。他們一家是江南人不假,可是陵水村哪有什麼二十四橋,更別說還有人會在陵水村作詩了。
唐思源卻是神色一怔,二十四橋不是在揚州嗎?想起揚州,唐思源臉色變暗,二十四橋明月夜,當年他不也約了同窗去那吟詩作對,賞景觀月嗎?
可惜,那些都已經成了回憶。二十四橋明月夜,他日何時才重會?
「咕咚!」衛初音話音才落下,身邊就傳來了一聲老大的吞口水聲。
劉官人老臉一紅,忍不住尷尬笑道:「我實在是忍不住了,各位可不知道,這道二十四橋明月夜就一直在我身邊,香!香得不得了啊!」
本來就被衛初音的解釋惹得口中饞涎直冒的眾人都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其中有性急的評判揮著筷子嚷道:「劉官人,快別說了,快讓衛大姐端過來讓咱們嘗嘗!」
衛初音莞爾一笑,「豆腐極嫩,各位還是用勺子比較好。」
來回走了一圈,碗中的豆腐球只剩了五個,衛初音停在了最末一位的身邊。
這最末的一位,正是凌承允。
衛初音端著碗停在他身前,凌承允只覺得臉上發燙,心臟跳得「咚咚」響。生怕被衛初音給聽到了,看也不看就抓起一旁的筷子去夾碗裡的豆腐球。
豆腐球圓滾滾滑不留手,凌承允連夾了幾次都沒夾起一個,臉上越發燙了,心中一急竟使出了內力。筷尖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定住了一個豆腐球,凌承允總算成功地夾出了一個送進了口中。
衛初音奇怪地打量了凌承允一眼,只覺得眼前之人似乎哪裡見過,正要仔細回憶又見凌承允竟然拿筷子去夾豆腐球,正要提醒可凌承允一臉的生人勿近,衛初音生生忍住了。
這人雖然身上一直散發著一股子冰冷的氣息,可身上的穿戴非富即貴。衛初音記得這人似乎是和劉官人一起出現的,也不知劉官人怎會認得這種貴人。
想來貴人都是有脾氣的,不過是用筷子還是用勺子的問題,她又何必去得罪這貴人呢。何況他還是評判,衛初音可不想無意中的一句話惹得貴人不高興,反倒對自家不利。
好在凌承允試了幾次很快就夾起了一個豆腐球,衛初音點了點頭又端著碗走回了劉官人身邊輕輕歎了口氣,臉上雖然一片鎮靜自若可手中的碗卻被她拽得緊緊的。
見衛初音終於走了,凌承允也鬆了一大口氣,只覺得脊背都是汗津津的,嘴裡那花了衛初音老大心思做成的豆腐球什麼滋味都沒嘗出來。
好在,餘味還在,甜絲絲的。
劉官人安撫地看了衛初音一眼,朝著評判席示意評判們評價。
結果果不出劉官人預料,十六個極好,四個不錯,竟無一個一般。
元媛心下一鬆,雖說是算總分,可第一道菜就有這樣好的成績她也有些喜出望外。
施了一禮正要退下,卻不料何大蟲從旁邊一頭竄了上來。
「我不服!我不服!」陳大蟲指著衛初音開罵道:「定是這小賤人使了什麼賤招,要不然兩家的菜得的評價怎會相差這麼多?」
劉官人正要開口,評判席裡就有那脾氣躁的大聲回道:「何大蟲,莫怪別人,只怪你家鐺頭做菜太難吃了!」
何大蟲氣得臉色發紅,一邊被衛初音先前打腫的臉更是紫得發脹像是要裂開了一般甚是嚇人,「放你娘的烏鴉屁,曲老八你家婆娘做的菜才難吃呢!」
曲老八一跳半尺高,「你娘,你娘才放烏鴉屁!」
「你娘!」
「你娘!」
兩人對罵了幾句,何大蟲就要撲上去撕扯那曲老八,劉官人頭痛得緊大喝道:「何娘子,你到底是不相信咱們這些推舉出來的評判呢,還是見人家衛大姐的菜做得好才故意胡攪蠻纏?你若是再如此胡鬧我就直接宣佈你家比試輸了,你看可好?」
陳官人立刻站不住腳了,頂著一張花臉從一旁衝了出來一把抱住了何大蟲的瘦腰往後拖,「潑婦,你幹的蠢事!」
何大蟲此時倒難得靈光了,一把推開了陳官人的手指著圍觀的眾人道:「我不服,光靠這些評判還不行,誰知道有沒有被衛家的小賤人許過好處,我要再挑三人做評判!」
衛初音磨了磨牙,朗聲道:「何大蟲,你再叫遍賤人試試!」
說完,也不看陳大蟲轉青的臉色,朝劉官人道:「劉官人,不如就按何大蟲的意思由她再挑三個人吧,免得她次次都如此胡鬧惹得大家心中生厭。」
何大蟲無理取鬧到如此地步,劉官人也無奈得緊,衛初音大方可他倒不願就這樣如了這何大蟲的意,「何娘子,你先是侮辱評判和衛大姐,本主持罰你立刻向評判和衛家大姐賠禮道歉。第二你提出的要求,違反契約上所書,可衛家大姐大方不與你計較同意了你的要求。」
何大蟲之前聽劉官人說要她賠禮道歉,立刻掀著嘴皮子冷哼了一聲,又聽劉官人同意她再挑三人,立刻喜上眉梢,可還等她揚起眉毛,劉官人又接著說道:「但與理不合與契不符,本主持本可拒絕,但怕你心生不滿繼續胡鬧,所以本主持決定再選的三個評判分別由你們兩人一人挑一個,剩下一個由本主持挑,兩位看——可行?」
何大蟲聽劉官人說話硬得很,知道是也只能如此了,於是直接一把拉過身後的陳官人,「我就挑他了!反正你劉官人也沒說何人可選何人不可選。」
劉官人氣得直捻鬍鬚,鬍子都被他拔了幾根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