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情得從頭說來。
沈如是自從一年前向西班牙神父學醫,順便學習文字。後來在海船上隱約為三人之首,大部分的對外交際也是她來處理。等真的到達西方,簡直八面玲瓏十方威風。然而這一切大多是表象。論心性,三個人裡面沈如是竟是最不適應的一個。
林庭且不必說。林庭因為有前世記憶,一念之差逃家。作為一個女子,大清天地雖大,可是能理解她的人——幾乎沒有!
後來在海船上漂泊,遇到沈如是。沈如是自然是個女人。可這一點,實在是連她本人都幾乎忘記了。林庭在沈如是身邊轉悠,二人假扮夫妻,一開始還算清醒。勸沈如是兩句日後嫁人之類。後來眼看得沈如是武鬥採花賊,刀兵劍雨中毫不眨眼的急救鄧肯,甚至到了異邦都毫無畏懼之色——簡直比爺們兒還爺們兒。林庭可是正經的大家貴女。就是再任性恣意,和沈如是這種狂野派還是沒法比。最後甚至都不覺得二人那「假夫妻」違和了。
林庭至此和沈如是相交,隱約有一點「終身有靠」的滑稽感覺。若說是姐妹淘,閨蜜什麼的,真不是那個味道!
結果大家來到了西方大陸。
這地方林庭本來有著萬千戒心的,這且不表。可是後來與鄧肯太太,以及若干中產階級人家的夫人小姐相交。林庭恍然之間,突然就如魚得水了。這不就是我所求的那種感覺麼!比大清的女子大膽犀利更自由奔放,敢於把種種**宣之於口去追求。而比把自己當成男人的沈如是同學,又溫婉幾分,關注的還是衣著首飾香水化妝什麼的有趣話題,而不是「弄走大阿哥天下就政治清平」,「陰陽寒暑造化這是人體治病的基本原則」之類的玩藝兒。
林庭再重生,她也只是個普!通!女!子!就算是生在權貴家裡,也不見得她一心嚮往著高級趣味好不好。林庭在大海上還曾一度恍惚過。莫非自己不正常?是不是該跟著沈如是學一學?等到到了西方大陸,見到了大量的活生生的人,簡直熱淚盈眶!原來我還是挺正常的——大家都這樣,沈太醫如是同學你才是真絕色!
於是醍醐灌頂的林庭就興致勃勃一頭扎進名媛社交界了。雖然大家的理念還不完全相同。可是求同存異麼。就是有傲氣的小姐想教訓一下這個東方人。然而索額圖大人的女兒,也不是真的吃素的。不管明搶還是暗箭,化解的那叫一個輕描淡寫!
…………
胤褆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他在大清,那是「天之驕子」四字都不能道盡的派頭。幾萬萬百姓之力供養那麼一個皇家,他還是皇家長子。那真真是坐在泰山頂上從頭數,活著的人裡他是前三牛x的!
當然,按照比較大眾的看法,他的排名大概比自己封了太子的弟弟稍微差些。這也是「前三牛x」同學,將近二十春秋六七千個日月中,最大之遺憾了。然而不管如何說,那對頭也是自己弟弟——這含義稍微有些微妙。無論怎麼說,兩人一半血脈相同。便是爭得頭破血流,可是在其他人面前,難道還沒有一點「與有榮焉」的小得意麼?
這麼個弟弟居然被自家老爹打發出國了。胤褆當日真恨不得仰天大笑三聲以抒發胸中興奮之情。近水樓台先得月。這真是天賜良機——
然後,他就被綁架了。
作為才脫離中二不久的少年,胤褆沒有因此報社,反而對於沈如是生出幾分敬佩讚揚,那真不能不說,他涵養相當不錯。
聖人道:福禍相依。胤褆鬱悶過後,反倒開了心胸。好像一下子看到了天地之大,而不是寸土必爭紫禁城裡那一畝三分地。於是豪情頓生:何處不可建功立業!
他在海船上受了幾次小挫折。比如打魚本領不如普通海員,比如對外溝通交流比不上沈如是,比如能言善道又不如沈如是他老婆,再比如航海識圖更是處處從頭學起之類。等到再次收拾心情到了這歐洲大陸,陡然發現自己一席話擠兌得當地星象學家找不到北。饒是心中再矜持,胤褆也難免有了幾分久違的自得:爺果然就是這麼酷!
再然後,他就立刻找到了方向。
爺二十年來拿手的是什麼?政治啊!
何必揚短避長,跟人比什麼打魚,說話,開船呢。孔先生還說「不如老農」麼。咱可是吃肉的「治人者」,何必拉低自己的檔次搞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呀!
於是。
大清的爹娘兄弟老婆孩子——不管了。曾經的人生計劃——調整了。大阿哥立志存高遠。決定抖擻精神再走政治路線,十年後一統江湖龍傲天……
然後,以磅礡的逆襲之態,回到大清,衣錦還鄉,眾人驚呆……
多好的計劃啊。大阿哥半夜裡笑醒了好幾回。
所以,胤褆開始成天和神父打交道。力求在神權小體系內部奠定自己「東方心靈導師」的地位。同時向同事們學習各種藉著神仙名義的忽悠**,適時推出我大中華體系神仙,不管是三清,佛祖,還是薩滿,有機會一定讓外邦蠻夷感受一下什麼叫「泱泱大國,神口眾多」。然後,自然就順勢而上。混個教皇一樣的身份地位,也就比當番邦國王差一點不是——靠!居然還是個老二?!
這個磅礡的計劃能否實現,當然現在還不好說。不過這其中有一個難以下手的地方。胤褆作為曾經的皇子,是絕對放不□段討好權貴的。畢竟在胤褆看來這就是一幫土財主。不過走著看好了。至少沈如是和林庭不是還認識幾個權貴麼!實在不行,借來一用。
…………
林庭去向著名媛路線努力了。胤褆開始處心積慮王霸異世了。沈如是參觀了一圈回來,接待了若干批外國代表團後,開始在城裡收藥材給人治病。間或出門去大學裡和人家交流經驗互相學習。事業轟轟烈烈。卻是一天到晚找不到這兩個同胞。根本沒人和她說大清話。出出進進,白天夜裡見不到人。
這事情有點巧也有點不巧。沈如是來到城裡第一次講座的時候,有個有貴族爵位的學生詹姆斯,突然被旁邊人午餐三明治裡的芥末搞得過敏,暈過去了。旁邊的人都是大驚。
這個時候的西方醫學還在發展之中。可是已經有不少人知道,過敏會送命!誰家的孩子有了這樣的症狀,那應該嚴肅的一輩子不讓他/她接觸到可能過敏的東西。而如果接觸的劑量大,那真的可能立刻送命不能救啊!
當是時,沈如是站出來了。
她衝著大廳一聲喊,讓人肅靜。言語平常,其中卻自有威壓之氣。太醫院就算是皇家的工作人員,那也是天下醫生的頂端。沈如是身處其中耳濡目染。居移體,養移氣,加上對於自己醫術的自信,自有一種「言出法隨」的感覺。
沈如是喝令人群散開,沒事兒的人出去,開窗,通風。自己小步從講台上跑下。拔出金針開始急救。不緊不慢先診脈,見那人呼吸急促,連忙給他打開衣扣。又連連刺激太陰肺經諸穴,巡經而走,針若急雨點穴似行風。頭頂汗出如漿,身前,那人的病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轉了!
面部不再潮紅,呼吸逐漸平穩。手掌痙攣停止。嘴邊也沒有液體繼續溢出。就是一個不懂醫學的人站在這裡,也知道這是短短時間急救保住了一條性命——在場的可都是科學學會的專家或者本城大學的精英。頓時掌聲如雷,人人面上驚歎帶著狂熱,紛紛讚歎:「神乎其技!」
這事情就發生在大庭廣眾之中。尤其值得多提一筆的是,這年頭的大學生和精英學者,普遍家族豪奢。沈如是的名聲一夜之間響遍全城,並向著整個歐洲大陸輻射而去。就連飄揚過海峽,到島國專門學習牧場工廠管理制度的太子胤礽,都聽人說起了有一個東方來的醫生相當神跡。於是興起了前去看看的想法,這是後話。
只說那日演講過後。沈如是叮囑過敏醒來的詹姆斯,先來自己這裡開方。然後逐漸在日常生活中加入芥末,熟悉它的存在,就可以治療過敏。這說法被某個聽到的學生當作自己理論發表出去。沒想到引來一片嘲笑。只說過敏的東西一輩子不能碰才是正理。又後來,有人揭發說這是沈如是大夫的理論,那學生只是個剽竊者——當時,沈如是已經徹底治好了詹姆斯,全城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詹姆斯更是酷愛在人前吃芥末以示自己相當雄壯——於是,學術界的評論人士一起轉了口風,一半的人怒罵剽竊者。一半的人從沈如是的祖上十八代開始吹捧,吹捧她的理論「帶來了全新的革命,讓我們的見識向前行進了整整一個時代!」
你以為西方人不會拍馬屁?
在這樣的背景下,等到沈如是不堪騷擾,準備私下開一個醫館,做一點有意義的事情的時候。滿城的權貴富豪們,誰如果沒請東方來的沈大夫把個脈治療一下,簡直就羞愧的抬不起頭來。
沈大夫的診金不高,不收錢,收藥材,或者醫書。於是拐著若干個彎,又推動了全城印刷技術的生意大興盛。
也有人生怕不夠,又奉上若干寶石之類。雖然沈如是那光腦門不怎麼用得上,不過留著當彈珠也隨她意了!
…………
科學界人士,就算出身權貴的,一般來說,還是不這麼世俗。大家一般都把沈如是當作相當嚴肅的導師級人物來看待。見面請教恭恭敬敬。
據說,不少禮儀是從「見習心靈導師胤褆先生」那裡特意問來的。沈如是都不知道他們問了什麼。詹姆斯那個傢伙,某天興沖沖的說,想給沈大夫立生祠!沈如是冷汗淋漓的推脫了。她還沒活夠呢。何德何能跟魏忠賢老先生比啊……
這被尊重被敬仰,當然挺讓人滿足的。可是被人看著好像廟裡的金身,整天見面都是一臉嚴肅,燒香上供什麼的。對於一個活人來說,也有點忒沒意思了。
沈如是認識的熟人裡,約翰鄧肯甚至亨利,都忙著天天交際大臣去了。林庭參加舞會酒會許多許多舞會許多許多酒會,作息都是中午起床,天明才從外面回來。胤褆被沈如是的「成功」一刺激,簡直迸發出了二十分的熱情。每天天不亮就出門,天黑還沒回來。跑到全城每一條街上,拉著見到的所有活物練習傳教。狀似若干年後發小廣告的。
沈如是四下裡找不到小夥伴陪她玩,每天從藥館或者學會回來,一個人回到房子裡,一個人做飯。那感覺,似乎好像比當年水災後一人上路回家鄉,更淒涼幾分。
這裡多說一句。沈如是住著的房子,是約翰送的。是威爾士親王親自裝修的別院。佔地廣闊,有山有河。門前能跑馬,門後能游泳。屋裡金碧輝煌掛滿了各名家字畫,各種用具包括娛樂用品一應俱全。雖然只有三層高,可是每天收拾打掃就得足足二十個人做三四個小時。可以想像面積之大了。
又有馬車,是詹姆士一家給的。如何貴重倒也未必,不過面積極大。至少在大清,沈如是這品階是沒可能坐上的。
還有名馬,名槍,管家,車伕之類,都有人送來。沈如是草根出身不愛讓人盯著,就收了幾個打掃衛生的,把那貼身管家變成定點上工的。畢竟收到的亂七八糟的請柬太多,也得有人幫助分辨哪些去不去都可以,哪些最好去一次。林庭和胤褆也幫著管理。只不過三個人作息太不一致,經常碰不到一起而已。
其實想給沈如是送老婆的,更是太多。然而沈如是名義上有個太太在。大家不好挑頭去做那缺德事兒。於是虎視眈眈互相制約而已。前日甚至有人傳訊,說國王陛下邀請沈大夫三天後到白金漢宮共進午餐!
看出問題了麼?沈如是一番淒涼空虛寂寞之類,都是作的。飽食終日,無所用心,事業上烈火烹油鮮花著錦,走到哪裡有人捧。這會兒玩什麼小惆悵,那簡直和「無可奈何花落去」一樣,再聽著憂鬱,也拂不盡身後那富貴滔天的氣息兒。
沈如是這日給自己做了飯,在一整面牆的大窗子面前感歎了一下窗外花開。然後覺得自己這狀態太沒意思了。乾脆換了身衣服出外走走。這一走,居然就走到城市西南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