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是幾人出了門。卻不知道,身後正陽樓裡,發生的事情。
那小姑娘,橫眉怒目「哼」了一聲。那侍衛當即單膝跪下,道:「格格息怒……屬下,屬下也是為了王爺的身體。」
圍觀黨聽到這裡,又是齊齊發出一聲**的長吟。「哦」的聲音之大,把中間說話的人都嚇了一跳。
那侍衛板臉回身斥責道:「你們都是死人?還不清場!」
眾人這才在侍衛們的驅逐下,做鳥獸散了。同時心中納罕。這個一進來就被小姑娘罵的好像狗一樣的傢伙,看不出居然還挺有氣勢的。
侍衛都這樣。躺在地上的那個,難不成,還真是什麼王爺?
那老人果然醒來。共義堂的大夫大喜:「王爺你別動,王爺你張張嘴……舌頭,好了!」
外面被驅散的一群人,卻只覺得這樣走掉,實在令人有些不甘心。於是散去的人,不少有悄悄返回,站在院門,櫃檯,街對面之類的地方,伸脖子瞪眼睛的瞭望著。
只見到那共義堂的大夫起身,說了幾句什麼。又有人抬進軟榻來。把那老人抬走,外面更是早就備下了十幾人抬的大轎子。
別的不說,只看這轎子的規格,就是頂尖公侯人家,才可能有的做派了。
那正陽樓的店小二,悔的幾乎沒想去撞牆。好好的,得罪這麼一位做什麼啊。
如果方才搞好關係,說不定能得到幾幅王爺的墨寶——對了,這一位到底是個什麼王爺呀?
這一位不是別人,是當今的安親王。
安親王在本朝低調了一些。在前朝可是大名鼎鼎,甚至順治皇帝還曾經笑談,說真想把皇位禪讓給他。這樣的一位賢王,論出身,論能力,論門人子弟,都是相當出眾的。
安親王側妃生的女兒,被封了郡主。郡主嫁給大族郭絡羅氏。只有一個女兒。這就是那個小姑娘了。
這小姑娘也不是普通人。她是小小年紀就被玄燁皇帝一眼相中,定親給了自己兒子,八阿哥胤祀的。只可惜父母緣淺,從小是在安親王府長大的。
或者因為外祖家分外疼愛,或者因為未來婚事顯赫有意培養氣勢。這姓郭絡羅的小格格,如今氣派,實在不比凡人。
這會兒,大轎子回到了安親王府。安親王福晉迎出來,看到丈夫已經清醒,先謝了隨行的共義堂大夫。又請兩位太醫診治。
那小格格也不退下,只坐在一邊,坐著看那兩個太醫。不言不語,卻製造出一股分外壓迫的感覺。連那兩個時常在公府人家走動的太醫,也不由得有些戰戰兢兢了。
那兩人診了脈,商量過一會兒,有一人出言道:「王爺這是眩暈症。所謂眩暈,根子上是從肝風而動的。卻又多了一項火。風火交加,風助火,火焚風,兩相搏鬥,所以頭旋轉,眼紛繁。這火,自然與心相關,具體來說,又分幾種。或者是痰迷心竅而生火,又或者是勞累體虛,陰虛成陽火。仲景曾曰……」
那小姑娘忍不住,起身怒言道:「我郭絡瑪法究竟是什麼病?是否當緊?就這兩個問題,一大段夾雜不清。你會不會說人話!」
那太醫還想拽長篇,被旁邊的同僚拉了一下。才有些不情願的說道:「急救採取的不錯。已然無礙了。只是得從此當注重保養了。所謂『痰火當用大黃,上虛當用鹿茸』……」他又被同僚拉了一下,於是頓了頓,結言道:「就是眩暈症。從此少吃肥甘厚味之類,多吃果蔬,當有好轉。」
那小格格這才笑起來。露出一臉怎麼看怎麼天真的表情。
安親王福晉此時出言,吩咐身邊人道:「送大夫。」
…………
兩個大夫離開。安親王福晉回身對外孫女道:「你做的不錯。大夫請的也很及時。」
那小格格不好意思的低頭一笑。突然想到什麼,補充說:「除了共義堂,我們還遇到了一個大夫。自稱是住在索額圖大人府上的沈大夫。當時也在正陽樓吃飯,是這一位先做了急救。後來共義堂的大夫才趕來的。」
安親王福晉神色一動:「是那個做美容方子的大夫?」
她家外孫女歪著腦袋想了想:「大概是了。不然……」她突然笑起來:「索額圖大人的莊子裡,難道還囤積了許多大夫不成?」
安親王福晉瞇了瞇眼睛:「這位大夫最近名聲很大啊……宜妃娘娘還專門差人來問過的。」
小格格唬了一跳:「我家姑姑?這大夫的名聲都傳到宮裡了!大家都這麼看中美容啊。」
安親王福晉含糊的應了一句:「畢竟是太子領回來的……」
然後,她正色道:「派大管家去送帖子,請沈大夫來府上一敘。救命之恩,我王府,不能不報。」
…………
沈如是並不知道救了個那般來頭的大人物。她救了人連句謝也沒撈到,本來稍有些鬱悶的。出門後看見遠處一座異樣建築。好奇之下,那些許不快也就忘到腦後了。
沈如是想去看看,兩個徒弟斷沒有阻攔的理由。於是三個人,就走到了近前。
從遠處看,這裡似乎還像個中規中矩的幾重院子。走到近處,就發現了不同。門前沒有照壁,這也就算了。第一重院子裡一座大假山幾乎沒有堵了門。這是個什麼建築風格!建築花園子講究「翠峰疊嶂」,也沒有這麼搞的。這看起來分明還不是個花園麼。
後面的幾進就更看不清了。不過恍惚能從上空看見,東院建築奇異,香煙繚繞。這就更稀奇了。紫氣東來,東院一般更尊貴些。住長輩,主人,妻,子之類。香煙繚繞,這是一個院子都做了佛堂?
果然是黃毛的建築!看著就不一樣啊。
沈如是在人家門前轉了轉。在心裡戳澤瀉:「你說的西方解剖術,和這裡,黃毛的那個『西方』有沒有關係?」
澤瀉大驚:「你想幹什麼?」
沈如是道:「我還是覺得多學點東西比較好——你不是不能教我西方解剖術麼。我突然發現,其實可以跟黃毛學麼?」
澤瀉愣了半晌,嘟囔了一句:「真想知道你原先是做什麼的……」點頭道:「我說的西方就是黃毛。不過,那是幾百年後的事情了。現在他們,知道的不見得有你多呢!」
沈如是眼睛頓時亮了:「……不見得麼?那就問一問好了。」
就深吸一口氣走上前去,伸手扣了口門環。
…………
當天晚上,幾人騎馬回去。沈如是一臉吞了蒼蠅的樣子,澤瀉在她頭腦裡笑得打滾:
「哈哈,你居然聽不懂人家說話,哈哈。你居然聽不懂人家說話。」
「住聲!」沈如是惱羞成怒。「外國人說話,我為什麼一定能聽懂。」
澤瀉笑瞇瞇:「那你就沒辦法學了。會說中國話的那幾個人不懂醫。懂醫的那個,偏偏是個葡萄牙人,中國話說的半通不通。嘖嘖。你真的打算為了說不清是不是更先進的『死體解剖術』,先去學洋鬼子說話麼?」
其實這還是遇到了玄燁皇帝。這一位甚至下詔令洋人在廣東學好了中文再北上,「否則到了京裡亦難用也」。不像後來的某些人,把教洋人說話的一個朝廷官員,定性為漢奸問斬。就算如此,那位葡萄牙醫生,也是個漏網的。大約專業技能比較出眾了。他口條不甚利落,也沒人找他的麻煩。
沈如是卻是打算跟人家學醫的。這個交流深度,絕對不是能隨便聽聽就行的。或者讓那葡萄牙人趕緊學漢話,或者沈如是自己,就得去學洋文了。
沈如是不語。
澤瀉聲音涼涼的,也不知道是感慨還是諷刺:「其實用不著麼。就是只學中醫,歷史上也出了多少大名醫呢。中醫用和合天地陰陽為本,僅『陰陽』二字,就足夠人捉摸一輩子的。西醫講究的是細化整體的每一個部分,搾乾了汁水燒成灰分在浸到水裡油裡分若干層次碾成碎末,這才算看得透徹。這是根本不一樣的思路。更不用說你還得學語言——你如果只想做個好大夫,路有千千條,何必自討苦吃呢。」
沈如是笑了:「你不用激我。你說的這些話,我大多聽不懂呢。我只知道,有另一門我感興趣的醫術在眼前,只需付出些許辛勞就能學會。為何放過!」
澤瀉好奇道:「那你準備怎麼學習語言?」
沈如是道:「最好的辦法當然是到當地去。其次麼,就是多聽多看多用了。」
…………
沈如是回了莊子。顧不上休息。就把兩個徒弟都叫來。問道:「我想借西洋人的書。你們知道哪裡能借到?」
華格和金井對視一下。
華格說:「宮裡肯定有。」
金井說:「國子監肯定沒有。」
華格說:「聽說恭親王喜歡西洋人。」
金井說:「黃毛教堂裡肯定有他們的書。」
然後,兩個人同時問道:「師傅你看這個做什麼啊!西洋人,豈能比得上我泱泱大國?有什麼值得看的!」
沈如是摸了摸下巴。問他們:「你們說索額圖大人家裡,會不會有……」
一句話未完,沈如是猛地回頭。六格格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門口。身後帶著兩個丫環。沈如是起身才想招呼一下。卻沒想到,那六格格突然動作——
她盈盈下拜道:「我想和先生學醫。」
…………
屋裡的人都大驚。
華格和金井互相看看,不知道是不是應該退下去。
今天這事情太稀奇了。公侯之女,比起一個大夫,豈不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偏偏還想拜師——這事情過於稀奇,必有緣故。這緣故,最容易揣測的方向,就是桃花方向了。
兩人低頭暗自端詳了一下沈如是。五官清楚,眉目如畫,確實是好相貌。可是情挑大小姐什麼的——索額圖大人如果知道,非得活剝了沈大夫的皮。
六格格身後的兩個丫環也是大驚。只知道自家格格最近心思重。卻沒想到,居然在盤算這種事情!
醫生可是「百工」之一,賤業——自家格格做這個?怎麼可能!
這兩人齊齊跪下:「格格三思啊!」
秋鶴更加了一言:「格格你可是定了親的人……」
六格格臉上諷刺的笑容一抹而過。正想說些什麼。
卻聽到沈如是的聲音,平靜裡帶著幾分好奇:「說一說,你是怎麼想的?」
作者有話要說:多謝729915同學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