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年九月,太子微服歷一月零三天後,鑾輿自淮陰縣,回京。
消息不太靈通的朝堂官員們,這才知道太子爺竟然跑到江南轉了一圈。不少人心中暗道皇帝真是捨得放手。也有江南官員,接到這消息後,心情難以平靜。一會兒想不知道太子有沒有經過我的轄區對我留下好印象,一會兒又想前一陣子的某某事情不知道太子是否聽說了,會不會因此對我遷怒。浮想聯翩,日夜精神恍惚。江南的公務在隨後的一個月內,都處於半停滯狀態。
京城的人們更淡定些。大家議論的重點是,太子爺這一次帶回一個侍衛和一個醫生。侍衛也就罷了,說不定是什麼仁者無敵的小故事。醫生多稀奇呀——也不知道醫術好到什麼程度,值得太子爺千里迢迢把人帶回來。
家裡有親朋好友是太醫院的,更是密切注視。太醫院的陞遷多難啊。幾十年一次又一次的考試。還時常有一些草頭貨色來攪局。這個什麼什麼沈如是,是個啥來頭?他爹很有名?他師父是大醫生?他有什麼著作?他擅長哪一科?大家都打聽開了——什麼,這傢伙才十歲!開什麼玩笑!
佞臣還是私生子?這是一個問題。京城裡關注時事的醫生和非醫生們,閃爍著好奇的眼睛默默揣測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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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是為什麼跟著回了京?
這當然是因為她參與到不得了的大事中了。
這大事,指的倒不是她與太子爺四阿哥一路同行,還多次用詭異工具——黃瓜,魚骨頭——毒害人家。胤礽與胤禛雖然金貴,可是,天家血脈也沒金貴到別人看兩眼就得滅口的份上。
沈如是被太子爺拍板,「不能走,繼續跟著」。這原因,是多方面的。
其一是她身邊的澤瀉鬼引起了胤禛的好奇,就挺想把她弄在身邊方便觀察。其二是她的「國母」面相,讓胤礽身邊的某些侍衛心潮澎湃,於是盡力攛掇。其三才是最關鍵的原因——沈如是聽見了布政使和太子的談話。然後,當天晚上,兩個長毛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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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布政使指認,長陽老道,與兩個長毛溝通,存在某種不可告人的巨大陰謀。
胤礽念在這是本派大員,不想處罰太重讓身邊人寒心——再說了,他自己還在淮陰地面上呢。如果當下對著布政使喊打喊殺,對方「魚死網破」「血濺五步」可怎麼辦呢?於是只能從輕放了。就令他去審問一下長陽,長毛及所有涉案人員,算是將功折罪。
布政使就去辦了。兩個長毛原本的一臉倨傲,在「滿清十大」面前頓時軟了。問一說十。連小時候幾歲尿炕的事兒都抖出來了。
布政使拎著口供謄抄一遍,春秋筆法麼,把對自己不怎麼有利的地方改好聽了。進行了一整夜的藝術創造。卻發現胤礽根本沒注意什麼賄賂金額。而是盯住了前面的一句話。
姓名:左斯特·阿列克謝耶維奇·羅曼諾夫
這是沙皇的子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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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
玄燁與胤礽對坐,父子二人談話。
黑色的木桌上放著文房四寶。旁邊的屏風,是四年前收附台灣後,玄燁興奮之下寫的詩詞:
萬里扶桑早掛弓,水犀軍指島門空。來庭豈為修文德,柔遠初非黷武功。牙帳受降秋色外,羽林奏捷月明中。海隅久念蒼生困,耕鑿從今九壤同。
那字體,一筆一劃都很清晰,貌似平常,卻自有一代英主雄心蘊藉。詩如其字。字如其人。
胤礽一向是以自家皇阿瑪為最大榜樣的。此時他身體坐得極直。精神有些小亢奮。目光炯炯,輕描淡寫的敘述著一路見聞,臉上的笑容,卻帶出了少年人壓抑不住的幾分自得。
玄燁有點好笑的聽著兒子顯擺。說到江南煙柳畫橋十萬人家,會意一笑。說到官場貪腐上下串聯一氣,低頭暗歎。最後聽到兩個長毛的事情,玄燁豎了眉。眼中嚴肅起來。聲音並不大卻很有威嚴。他問道:「確認是長毛?怎麼死的?」
胤礽點頭:「已經確認過了。據說是半年前從北方入關,南下又北上。在我大清兜了一個圈子。朝中有不少官員和他們有牽涉。死因——有些蹊蹺。我原想把他們帶上京來審問,結果沒等上路就死了。好像是被下了毒。」
玄燁點頭不語。心知,這大約是某個收了好處的官員下的手。總不能是洋鬼子自殺啊!
胤礽說完了便不開口。他其實覺得,這事情也不大。最多就是洋鬼子們來探我大清虛實。那就讓他們探去!我天朝地大物博,他們看著也就是眼饞,還能怎麼樣啊。
玄燁卻皺了眉。大清和俄羅斯國相距豈止萬里之遙,對方能派人來查——這國君不算昏庸,反而是勁敵啊。他對對方的瞭解呢?還止於前幾年皮貨商人口中的隻言片語。只說好像老皇帝娶了兩個老婆,第一個生了十三個孩子,第二個生了一個兒子。最後是那個二老婆的兒子當了新沙皇。前面那十三個人不服,正一片混亂呢——
從現在發生的這件事情看,或者,俄羅斯國已經政治穩定了,也說不準。
玄燁感到全身的血液有些發熱。他這一生,作風謹慎,內心卻是極傲氣的。最怕沒有好對手。從來不信不如人!
思索了一會兒,玄燁低頭囑咐胤礽道:「俄羅斯國必然發生了大變動。加派人手探查消息。」
…………
對於大部分的清國人來說,遙遠的俄羅斯根本影響不了大家的日常生活。
還是談論一下,那個被太子爺親自帶回京的小大夫好了!
聽說!那沈大夫被接到索額圖大人的一處莊子去住了。
聽說!佟貴妃娘娘和德妃娘娘都大手筆的獎賞了那沈大夫呢!
聽說!太子妃的娘家,還送了兩房下人給那大夫表示感謝呢!
聽說!那沈大夫天天在廚房殺雞宰魚——魔怔啦!
…………
沈如是跟著回了京。上面說了,不能亂跑,最好也別見人。這是怕消息走漏了。
沈如是住在索額圖大人家舒適的宅子裡,頭一天還新鮮人家的提花帳子玉佛手呢,第二天就失了興趣。這樣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難怪人家罵呢,養豬啊。
不願意被養豬,就得自己找事情做。沈如是找人弄來筆墨,跟著澤瀉,把自己從行醫以來,幾年內看過的病症,能回憶的從頭回憶了一遍。然後思索,如果現在遇到,會怎麼處理。
這其中,也有依然覺得自得的。更多的是警惕和遺憾……如果,當時能這樣治療,或者會好些?
人的記憶有限,沈如是回憶起來的,也不過不到一百個病例,還有不少是類似的病症。做完了這個,她又沒事情做了。想起那天隨口忽悠胤礽的「開刀」,沈如是突然有了好奇。
澤瀉的系統不算完備,只能指導個原理。沈如是就自己摸索。雞鴨和人長得不算一樣,不過也可以瞭解到不少東西。
沈如是壟斷了廚房的殺雞大業,還聲稱自己在研討醫術。此人不是一刀下去給雞鴨一個痛快,而是東一刀西一刀把血都放跑了,還在那邊折騰人家的肉身。那段日子,索額圖府中上上下下的人,看見了沈如是都躲著走。您問沈大夫醫術?咱看不出來。您問她殺雞?那真是好殘忍啊!
這樣的日子過了快一個月。莊子裡出了一件事兒。快出閣的六小姐,從假山上摔了下來,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