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站了很久,一分一秒,塵埃往返穿梭。
「二弟,不能再等了,只有一個晚上的時間了!我們要安排一下殊途家的幾百號人。我們,沒有時間了。」
殊途晏的唇緊抿著,然後沉重的點了點頭。
殊途墨隨手抓起桌子上的火燭,轉身就要進倉庫。
殊途晏一驚,連忙抓住殊途墨的袖子,見殊途墨回頭,他遲疑的說道:「大哥……你是想……」
「殊途家,就算毀也要毀在殊途家的手裡。」
殊途墨此時極為平靜,平靜的近乎冷漠。他犀利沉重的目光,掃過殊途晏的時候,似乎微微笑了一下。手掌拍了拍殊途晏的肩膀,輕輕說道:「二弟,三妹你多照看些。這些年,你心裡苦,做哥哥的怎能不知?只是……該放下的你終將要放下,沒什麼可怕的,真的,無需去害怕。」
這似乎是二十幾年來,殊途墨第一次這樣跟他說話,像個平常的哥哥,在外出辦事的時候,對著自己的弟弟殷切囑咐。
殊途晏有些恍如昨日的感覺,似乎前一日自己還是那個殊途家的寶貝二公子,今日便要面對顛沛流離,亡命天涯一般的生活。
於是他輕歎,趁著殊途墨沒留意,一把搶過燭台,然後大步像倉庫走去。
「大哥,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我這個沒心沒肺的花花公子做就好了。你是殊途家的天,你絕不能倒下。」
殊途墨欲追的腳步一滯,一瞬間,他的眼裡,佈滿了滄桑。
有些滄桑,並非表現於外的鬚髮皆白,而是心的蒼老,只一瞬間,就可以老的快要死掉。
不一會,沖天大火自倉庫裡冒出,殊途墨看見,那火光處,一身白衣的殊途晏緩緩而來,腳步堅定,沒有猶疑。
我們,其實都在被逼著成長,這代價,根本難以付的起的。
殊途晏知道,如果這把火讓殊途墨來放,他必定會隨著火海一起湮滅的,這殊途家的繁盛,在大哥手裡發揮到了一種難以企及的高度。他和父親,深愛著這片土地,甚至到了一種忘我的境地,他們勢必,與殊途共亡的。
所以,他來做就好了,他又不會去自殺,所以,他來做這樣的事情,就好了……
殊途晏嘴角勾起,即使,他的眼角早已濕潤。
身後有輕輕的腳步聲。粟崢跟著葉寒萱身後走來,面對火光沖天的殊途府邸,實在叫人無限唏噓,令人惋惜。
粟崢永遠都不會忘了這一天,火光四起,桃花樹上燃起了火花,那是真的火樹銀花,淒絕清冷。
咕嚕嚕——
一個小珠子滾到他腳下,他大眼睛動了動,那小珠子通體銀白,倒是無甚特別。但不知怎麼,粟崢便彎腰撿起了它。
拿在手心裡,溫涼地感覺很舒服。
白玉石橋蜿蜒迴旋,夜空有些寂寥與慘淡。
桃花四月芳菲盡。
這流水裡皆是桃花的屍體,輾轉漂浮,身似浮萍,隨波逐流。
殊途寤一個人走在黎明前的夜幕裡,身穿一襲古樸玄色的絲綢長緞,衣擺拖地三尺,在白玉石橋上靜靜滑過,悄無聲息。
此夜,靜極。
他竟然來到了流風響泉,這個分不清愛恨也分不清對錯的故地。可是,他一寸寸著撫摸著木欄,眷戀的看著每一筆精雕。卻是猝然長歎,歎了悲喜,縱觀浮生,與此夜此間的寂寞無奈。
還是故地麼?
就算檀木千年不滅,就算玉石萬年不朽,就算這亭下水流亙古無波直至今朝……可,舊時覆在此亭之上的塵埃呢,那些細細小小不易擦覺的事物,再也沒有了呢。
故地,這可笑的故地,又叫故人來尋找什麼呢?
殊途寤以手撐額,夜色星月下,只看見他眼神似乎濃的不見天日,悲哀絕望至天崩地裂,萬物傾頹。
「呵……每一代的家主,最後都會在這裡,結束生命。這理由原來如此這般的簡單……」
是啊,何其簡單,以死亡,來看透萬物,看透人心。
其實,哪裡是流風響泉在變?一直是人心在變而已。
「殊途家啊殊途家……竟要在我這裡,終結了麼……」
不是不可以全身而退,不是不可以保全千年底蘊,不是不可以啊!
但,眼睜睜的看著徽州城覆滅,殊途家又怎會不管不顧?!
到底,還是愛著這片土地的……
殊途寤仰頭,看著清冷的明月,繼而搖了搖頭。
「何事長向別時圓……別時圓……」
滿亭寂靜,古樸幽香的紫檀木在歷經千年滄桑之後,已經有了自己的靈魂,香氣聚定,這流風響泉周圍,在這一夜,紫檀盛極。
一絲暝光在夜空上閃現,繼而萬丈霞光噴湧而出,朝陽東昇,竟是一團悲慼血色,迷離了誰的眼簾……
此刻,殊途寤已沒了氣息。
殊途寤,這位殊途家的家主,選擇在最接近光明的時刻逝去,不帶半點留戀,不帶半分猶豫。
遠方大火沖天,如同火龍。
吾之命,歸於殊途。
一絲幽幽檀木之香瀰漫開,殊途晏和殊途墨同時屈膝,對著流風響泉的方向,長跪不起。
生死無常,這種事情,這種結局,他們早已準備去接受。
徽州城北
尉遲銘的臉色陰晴不定,自兩日前五行須臾陣潰而重塑後,這大陣竟然又頂了這麼久的時間!
「不行!再這麼下去,不止無法完成任務,生命精華都要被千轉輪迴陣吸光了!」尉遲銘想到這裡,似乎下定了決心,將九名紫衣男子叫了過來。
「大人有何吩咐,我等誓死遵從!」
看著九人忠心耿耿,尉遲銘重重的點了點頭,「好!這次任務辦成了,皇上定會封你等為百戶,共享榮華富貴!」
鐵牛道:「大人,你有什麼要求儘管說就是了!」
尉遲銘遲疑片刻,隨後道:「所有人都去各自陣眼,將精血注入陣中,定要在明早之前,破開慕泠涯的大陣!」
「諾!」
所有人齊聲應允,回到各自陣眼盤膝做好,在同一時間咬破舌尖,將一口精血噴入陣眼內,隨後整個人就變得極為虛弱,軟軟的倒了下去。
尉遲銘嘴角勾起一抹寒笑,「慕泠涯,我看你還能撐到幾時?!」
隨著他這句話說完,千轉輪迴陣的齒輪上裊裊升起了血色紅煙,片刻後,一個個通體血紅,極為狂暴的屍魅瘋狂朝著五行須臾陣衝殺過去。
一個屍魅的力量或許並不大,但成千上萬的屍魅一起,那場面就壯觀了!
前仆後繼殺聲震天。
「轟!」
「轟!!」
「轟!!!」
一波比一波猛烈,一波比一波強悍,五行須臾,再次發出了不堪重負的聲響。
慕泠涯在城牆上,輕輕歎了一口氣:「徽州,該亡了。」
他不再留戀,轉身離去。千轉輪迴陣畢竟是上古法陣,他的五行須臾即便有神女之淚加固,也是有時限的,如今,已然到了再次破滅的時候了。
遠去,顧紫筱的眼眸幻起幻滅,紅唇緊咬,躊躇片刻,轉身奔向殊途家去了。她可不能讓慕泠涯知道她其實一直在遠處默默的關注著他。
······
「走吧……」殊途晏率先起身,步伐有些凌亂,殊途墨扶了一下他。
「你……」
「無妨,無妨。」殊途晏笑笑,狀似拍了拍自己衣上的灰塵,然後緩緩向著殊途府外走去。
殊途墨看了看身後的火樹銀花,然後隨著殊途晏的腳步,二人不再回頭。
一朝榮辱,就此,化為飛灰。
葉寒萱搖頭惋惜,粟崢眨著大眼睛,說:「葉姐姐,墨哥哥和晏哥哥,還有沚姐姐,是不是沒有家了啊……」
葉寒萱眉宇輕輕皺起,看了看快要蔓延到這裡的大火,她拉著粟崢也離開,邊走邊說:「亂世將起,這天下,誰有敢說,安家樂業呢……」
粟崢似懂非懂,只見他回頭,眼睛裡似乎有幾分悲憫。
「葉姐姐,好漂亮的火樹銀花啊……」
是啊,美的幻滅。
以覆滅,來成就這種美。
殊途府的大門前,火勢還沒有蔓延過來,葉寒萱一到門前,便看見那一襲紫衣的女子,仰著臉,不知在看什麼。
殊途墨坐在九級石階上,一腿蜷起,另一條腿支起,他的一條手臂隨意搭在膝蓋上,從來不苟言笑冷靜自持的殊途墨殊途少公子,此時看起來這樣頹廢。
殊途晏似乎毫無影響,搖著折扇,眼睛微微眨著,嘴角還在翹著。背靠在桃花樹下,一樹桃花落滿了雙肩。
他更輕浮浪蕩了……
葉寒萱心裡歎息。
「紫筱。」她喚了顧紫筱,這樣的氣氛下,不說話,會被靜寂逼瘋的。
顧紫筱聞聲看向葉寒萱,道:「泠涯一會要回來了。」
葉寒萱點頭,她當然知道顧紫筱在等慕泠涯。
殊途墨突然道:「顧姑娘,準備跟慕公子去哪裡呢?」
顧紫筱一愣:「走到哪裡是哪裡吧。墨箋之鑰,還沒有找到呢。」
殊途墨不語。而後,又對殊途晏道:「沚兒我叫人送到京城了,那裡最安全,也最危險。所以,我們立即動身吧,殊途家,沒那麼容易垮掉。」
殊途晏點頭,卻道:「大哥,我想去西域。」
殊途墨沉吟許久。
「去吧,注意安全。對了,你的……紫竹傘呢?」
那相當於二弟的命。
「扔了。」
「扔哪裡了?!」殊途墨一驚之下問了出來。
殊途晏指了指身後。
殊途墨不在說話,只是看著殊途晏的目光極其悲哀。
殊途晏笑了笑,極輕,極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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