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子昇鮮少動怒,即使動了,也只會冷了臉腹黑著怎麼算計回來,絕不會像現在這般,失去分寸得揪著醫生罵紅了眼。()
醫生心中瘆的慌,嚇得腿一直在抖,支吾了半天愣是發不出一個字音。
慕子昇咬牙,緊攥著拳頭抬腿將他踢向門邊,「把溫覃給我找來!快去!圍」
「好好好,我、我馬上去!」
醫生跑的飛快,慕子昇臉色白的嚇人,緩緩、僵硬的轉身,彎腰,將喬辛雅抱了起來——
「別怕,你只是生病了,沒事的,我帶你離開這裡,我們去病房。」
她的身體,冰冷,徹骨。
像失了靈魂的軀體,毫無生氣。
慕子昇動了動唇,連往日偽裝的笑都拾不起,他邁開腿,抱著她走出太平間,暗冷的眸子,看著圍在他身邊竊竊私語的護士們羿。
幾個膽大的,硬著頭皮上前攔住他,「先生,按醫院的規定,您不能把屍體抱出去,請您把她放回原來的地方。」
「她沒死。」
「先生——」
「滾!」
冷眸銳利,慕子昇煞氣凌人,逼得她們自動閃開一條道。
低首,鋒利的稜角漾開柔情的弧度,他凝著她,輕聲撫慰,「別怕,辛雅,等你醒來了,我們一起去看兒子……」
他笑,眉宇間盛滿柔情,而眸底,隱隱浮著破碎的哀傷。
步伐,再次邁開。
尋了一間病房,慕子昇將她輕輕放在病床-上,掌心,裹著她冰涼的小手,緩緩揉著,「溫覃來了就沒事了,他會治好你的,一定會的。」
「……」
「對不起,我明白的太晚了,是我放不下自尊去承認喜歡你,是我隱藏了對你所有的感情……」
「……」
「辛雅,對不起,醒過來好不好?」
「……」
「是我做錯了,只要你醒過來,我什麼都隨你,什麼都依你……」
「……」
雪白的房間,雪白的牆,雪白的床,連射進來的光,都冷得沒有多餘的顏色。
心中的慌亂不安佔據了整片大腦,慕子昇呼吸重了,聽到外面雜亂的腳步聲,驚得抬頭,見溫覃急急趕來,頓時像抓著救命稻草般迎了上去,「溫覃,快看看她,要怎麼樣她才能醒過來?」
溫覃頭一次見著慕子昇急成這樣,來的路上聽醫生說了個大概,此時仍有些心驚。
這事,不小啊……
探身上前,他細細檢查著喬辛雅,眸底掠過疑慮,僵了會,直起身看嚮慕子昇,搖了搖頭。
「已經去了,節哀吧。」
「……」
慕子昇睖睜,緊抿的薄唇艱難的張開,「我讓你來救她,你在跟我說什麼廢話?!」
「子昇。」
溫覃拍著他的肩,深深歎了口氣,「我知道你傷心,這種事誰都不想去面對,但是不面對並不代表它沒有發生。」
「……」慕子昇不說話,血紅的雙眸隱有淚光閃爍。
「既然人已經走了,就給她最後的尊重吧。」
「……」
慕子昇閉眼,左胸口疼得麻木,溫熱的淚,自眼角緩緩溢出——
這是他生平……第二次流淚。
「是我害死了她……」
聲音,輕顫,含著哽咽。
門外,聞訊趕來的慕榮華氣的杖擊地面,指著他狠狠的罵道,「混小子!確實是你害死了她!那麼好的一個喬丫頭,我就不該把她嫁給你!」
江心綰扶著慕榮華進來,見喬辛雅躺在那,眼圈兒立馬紅了起來,這個兒媳婦,雖然不是很合她的意,但好好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多少也會傷心……
病房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慕榮華看著臉色已然青紫的喬辛雅,不由得哽咽出聲,「喬丫頭,是慕家害了你啊——」
「老爺,你顧著點身子,辛雅這孩子乖,她一定不忍心看到我們為了她這麼傷心的。」
江心綰說著說著就哭了,沒過多久,慕家的人,以及那些沾了點關係的旁支親戚都趕了過來,一時間,哭聲四起,哀慟的氣氛,籠罩了整個樓層。
慕子昇冷眼看著他們,那些眼淚,那些哭聲,看不出一點真情,聽不出一點傷心,假惺惺的,讓他作惡。
想必辛雅也是不喜歡的。
他理著她額前的碎發,削薄的唇,涼涼開啟,「她喜歡安靜,你們吵著她了。」
聲音,不大,卻仿似來自地獄修羅般,鎮住了一片哭聲。
慕子昇不再去看他們,只一字一句緩緩說著,「統統都滾出去。」
那話,沒有任何情緒的起伏,如死水般沉寂,對著慕家的人,對著江心綰,也對著慕榮華——
慕榮華揮手讓那些人退下,等走干
淨了才沉眸看著慕子昇,「人在的時候不好好珍惜,現在這幅鬼樣子是做給誰看?!」
「……」
「保孩子丟大人,我看你是想要股份想瘋了!」
「……別再跟我提股份!」
戳中傷疤,心臟狠狠的抽痛,慕子昇僵了臉,眸底儘是賅人的血紅,「你的股份,我一分都不想要!」
「阿昇!」
江心綰心急脫口,不料,下一秒,立馬被慕子昇沒大沒小的斥了回來,「出去!你們都給我出去!」
慕榮華拄著杖,冷笑出聲,「喬丫頭最不想見的就是你,到底誰該出去?」
「老爺——」江心綰拉了拉他,「現在最傷心的怕就是阿昇了,你別再刺激他了,我們出去吧,讓他一個人陪著辛雅靜靜。」
慕榮華哼了聲,杖身敲得地面登登作響,「人走了才傷心,晚了!」
沒好氣的瞪了他幾眼,慕榮華被江心綰連拖帶拉的拽了出去,在走廊裡見著溫覃時,兩人對視一眼,彼此交換眼神後才放下了一顆心。
慕榮華歎了口氣,垂眸看著兀自抹淚的江心綰,「難得你為喬丫頭掉眼淚,走吧,去看看我們的孫子,那孩子,是喬丫頭用性命換來的。」
聞言,江心綰收了淚,緊蹙的眉微微鬆開,「哎,盡顧著為辛雅傷心了,都忘了她還給我們生了個寶貝孫兒,走,我們去看看。」
……
入夜。
病房裡,慕子昇陪著喬辛雅說了一天的話,說的嗓子都啞了。
他取下了她無名指上的鑽戒,穿進了他脖子上的項鏈裡。
涼薄的唇,落在她輕闔的眼瞼上,溫熱的淚,滴在她的額跡,融入她綿黑的長髮裡。
「辛雅——」
「對不起……」
「我愛你……」
……
喬辛雅死了,在他生日當天,被他自以為是的計劃和一句「保孩子」害死了。
這個血淋淋的事實,在火葬那天,如把利刃,無時無刻的,在他的心上插了一次又一次。
慕子昇站在那,背脊挺得筆直,他面無表情的看著,看著喬辛雅被推進煉屍爐,看著她嬌小的身軀被熊熊大火淹沒,看著燃燒殆盡後她的遺骨殘骸被人拾起,擺放規整——
他的心,滴著血,痛到不知該以怎樣的心態去面對這個他不想去相信的變故,痛到眼睜睜的看著霍向風衝進來而只是木訥的站著,痛到他的拳頭打在他身上都沒有一點知覺。
耳畔,嗡嗡作響,霍向風被人攔了下來,但他的罵聲,一字不漏的傳進了他耳裡——
「慕子昇,你tm的還是不是男人!」
「為了孩子連老婆都不要,你把喬兒還給我!還給我!」
「是你把她害死了!連最後一面我都來不及見到,慕子昇,你把我的小喬兒還回來!!!」
「……」
空洞的眸,有了焦距,慕子昇靜靜的看著霍向風,腦海裡,週而復始的徘徊著一句話。
你把她害死了……你把她害死了……是你……把她害死了……
頭痛、劇烈。
他的心,承受不起這個事實,這一次,他做了逃兵,做了最為人不齒的懦夫,面對所有謾罵和指責,他,逃了……
逃到了那個紙醉金迷的地方,將自己鎖了起來,昏天暗地的喝著酒,喝到什麼都記不得。
霍向風撬開門闖進來的時候,見到的便是他靠著沙發坐在地上,面前,擺滿了空酒瓶,整個人似一灘軟泥毫無生氣的藏在黑暗裡。
打開燈,霍向風走過去,踢開酒瓶,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開了瓶酒,他仰頭喝了口,半瞇著眸,幽幽得望著天花板,「你是因為喬兒才躲起來的嗎?呵——想想挺可笑的,我以為你這種絕情寡義的傢伙是不會傷心的。」
慕子昇低垂著頭,額前碎發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他是醒著,還是睡著。
過了半晌,他才啞著嗓音低低出聲,「你來幹什麼?替她抱不平嗎?」
「給你看樣東西。」
霍向風從懷裡掏出一本泛黃筆記,勾唇將它扔到了慕子昇腿上,「喬兒她爸的筆記,裡面還夾了一封她奶奶的信,等你看完就知道喬兒為什麼要嫁給你了。」
慕子昇鎖眉,翻開日記本,扉頁落款——喬澤和。
「這本日記你怎麼得來的?」
「上次陪她回襄城,本來想把奶奶的房間打掃下討她開心,沒想到搜出了這個。」
霍向風嗤笑,起身拍了拍衣服,「你慢慢看,看完後有疑問的話來這個地址找我,你想知道的我都有答案。」
遞給他一張小紙條,霍向風轉身出了房間,上挑的鳳眸刻著洩恨的陰冷,既然他現在已經遍體鱗傷,那他,就在上面多撒點鹽,好讓他知道疼到底是什麼滋味。
……
翻看著日記,慕子昇醉意全消,取而代之的,是無與倫比的震驚和難以置信!
毫無證據,全憑疑心和揣測,喬澤和就認定了喬辛雅是慕榮華和林可兒的女兒?
簡直荒唐!
更甚者,僅憑著喬澤和這本荒唐的日記,喬辛雅的奶奶陳阿巧竟然在他死後按照他的意志將這個復仇計劃繼續執行下去,真是愚不可及!
在這場上一輩人的感情恩怨裡,喬辛雅,只是個無辜的犧牲者。
而他,卻是親手將她送上了死路。
慕子昇閉眼,抬手,指腹緩緩揉著太陽穴,他的疑問,便是整件事情的中心,喬辛雅,到底是不是慕榮華的女兒?是不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
而答案,想必霍向風已經知道了……
睜眸,看著紙條上的地址,無論如何,他都要去找他一趟,但在這之前——
慕子昇瞇了瞇眸,翻出關機許久的手機,撥了個電話出去。
不多時,進來一個男人,身形挺拔,恭敬的向他頷首,「二少。」
「去趟襄城,撬墳。」
「……撬誰的墳?」
慕子昇扶著沙發站起,活絡了下筋骨邁步緩緩走向男人,經過他身側時,薄唇微勾,冷聲道,「陳、阿、巧。」
出了在水一方,慕子昇開車趕往那個地點,因飲酒過度,他雖意識清醒,但動作、反應都稍顯遲鈍。
他急需知道答案,車速,不禁又提升了少許。
心口的某處,揪著的疼,不止為自己,也為辛雅疼。
最親最愛的人,擁抱時卻是手持利刃對準了自己的心口,最大的傷害,無外乎此。
慕子昇悲感萬分,只覺喉中腥甜,右手捂胸重重咳了一下,方向盤上,沾滿了鮮紅的液體,他……竟然咳血了。
無奈搖頭,慕子昇沒多少在意,然而,等再抬眸時,耳畔響過一道刺耳的急剎,他還來不及看清楚,安全氣囊驀地彈出,只是瞬間,他便失去了意識——
……
河道邊,霍向風吹著夜風看著這座城市的繁華,心裡空落落的。
這裡,是喬辛雅和他約定的地方,她說,如果要離開,她也會來這裡和他道個別再走,可是,現在,上天連道別的機會都吝嗇的不肯給她。
「小喬兒,如果早知道會這樣,我就應該一直陪著你,這樣,至少你的生命我還可以為你守住。」
慕子昇出國的那段日子,他也曾毫不避諱的去別墅裡看她,每次從法國回來都會帶個小禮物給她,然而這一次,他在國外聽到這個噩耗,又遇上風雨天氣導致飛機延誤,以致趕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她火葬的那天。
「喬兒,你到了天堂後,一定要替我教訓那皇帝老兒一頓,問問他為什麼那麼殘忍,連最後一面都不讓我見上。」
霍向風喃喃自語,仰頭看著漫天繁星,心裡很痛,卻怎麼也哭不出。
「都說人死了會變成星星,天上那麼多顆星星,小喬兒,哪顆才是你啊?」
「老師,我在這裡。」
乾澀的女音響在身後,霍向風整個人僵住,木訥轉身,見喬辛雅抱著個孩子站在樹蔭下,驚得長大了嘴,「喬、喬兒,你在天上聽、聽到我的話了?」
霍向風心裡發怵,喬兒這麼善良死了應該會升天的,為什麼眼前這個喬辛雅,打扮裝束,看起來那麼像女鬼?
別是找他來索命了吧?
他又驚又喜又怕,喬辛雅見著他這樣,很想逗逗他,但又怕節外生枝,忙上前拉了他的手道,「老師,我沒死,別怕,我不是女鬼。」
「誰、誰怕了!」
霍向風吞了吞口水,試探著捏了捏她的小手,嗯,溫溫的,熱熱的……
等等……
她說她……沒死?
怎麼可能?
「所有人都看著你火化了,你怎麼可能沒死?」霍向風開始懷疑自己是在做夢了,眸光瞥到她懷裡的小孩時,心中又是一驚,「這個孩子……別是你從醫院裡偷出來的吧?」
「這是弟弟,在醫院的是哥哥。」
聞言,霍向風整個人都凌亂了,「弟弟?哥哥?天,我怎麼還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