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節佳節向來是宮中大事,今年也不例外。
與民間辦燈會,賞燈,徹夜無眠的歡慶不同,宮中也是充滿喜氣的,只是那喜卻是靜悄悄,安安靜靜,有條不紊的。再加上華燈綵帛,火樹銀花,美如幻境,卻又帶了些肅穆。
萬千奼紫嫣紅簇擁著當中一條明黃身影,人群重重伏跪叩拜,當中夾雜著不少夫人誥命等,身畔多跟著一兩名嫩如花柳的垂髻少女,或明艷,或嬌羞,或端莊,或靈慧,但都同樣的年輕嬌嫩,彷彿吸飽了水汽的嫩荷,惹人憐愛。
妙懿緊緊跟在許夫人身側,她左顧右盼,卻並未瞧見王嬛君的身影。正疑惑間,只聽旁邊有人道:「咦,那不是王嬛君嗎?」
妙懿抬頭一瞧,果見王嬛君一身淡雅宮裝,正在福身向皇帝並四妃請安。
沈貴妃笑著說了些什麼,眾人都笑了,德妃也跟著說了一句,緊接著就見賢妃親熱的挽了王嬛君的手,將她拉到皇帝身邊,嬛君嬌羞垂首。
「阿彌陀佛,王家要出一位娘娘了!」
眾人不論知道的不知道的全都或明或暗露出驚訝之態。
紛雜的議論聲中,妙懿只覺心中不是滋味。看看王嬛君伴著身畔已逾中年的帝王,即便對方保養極好,面上也難掩歲月侵襲所留下的疲態。
此時的嬛君彷彿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人人只道是一步登天。有生之年得以入宮陪王伴駕,乃是無上的尊榮。
再說,這確實是件好事,再好不過的歸宿。
王嬛君似乎在向人群中望來,妙懿追隨著她的目光,冷不丁對上了一雙含笑俊眼,二人的視線有瞬間的重合,妙懿立刻垂下了頭去。那道目光微微轉冷,不久便挪開了。
三皇子很是不悅。
他極少為一個女人這般用心。本想著那日在侯府時,她見到他會滿心歡喜,為了這個,他甚至不得不敷衍一下那個軟弱的窩囊廢趙志熙,甚至一大早就跑到侯府去等她出現。
但她對待自己時還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模樣。他一時氣憤,稍微有些失控,她竟拚命掙扎,直至掉落水中。
莫非他有那般令人厭惡不成?
活該!他只覺得解氣。
敬酒不吃吃罰酒,多少女人求他迎娶還不得呢。像這般不知好歹的女人,等她落到自己手心那一日,定先將她捧上天去,再讓她嘗嘗受盡冷落踐踏的滋味!
對此,妙懿只能用乾笑來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
對他,也只有用厭惡至極來形容。
冤家路窄,狹路相逢,前世的冤孽。若能不相見,就算讓她一輩子不出門都行。
有人已將二者的眉眼官司盡攬眼底,沈貴妃笑著將侄女沈牡丹也叫到身邊隨行,另有韓慈苑同一位陌生少女。
淑妃將陳可人喚到身邊,神情之中帶著愛憐。最後,德妃叫過了尤蓮清。
賢妃則緊緊跟在皇帝身邊,拉著王嬛君的手不肯放。
觀者或多或少都明白了些什麼,看向諸女的目光愈發與往日不同了。
往日看是稚鳥,今日卻已是雛鳳。
他日鳳鳴九天,今日便是叫得頭一聲。
鳳棲梧桐,而天下最大的一棵梧桐就被植在這座皇宮之中。
妙懿看了一圈,見連大皇子華琮都在坐,雖然他依舊沉著一張干豆腐臉,但好歹禮儀周全。只是他的眼神卻時不時的從跟在沈貴妃身後的陌生少女面上掠過,似有所思。人群中唯獨不見的只有二皇子。
大概是陛下擔心二皇子的身體吧。
妙懿不喜惡意揣測,都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想來也未必會有人嫌棄自己的兒女。
旁人多心不要緊,只要二皇子不多心就好。
有時候,還是糊塗些才更快樂。
妙懿正在胡思亂想,只聽沈貴妃道:「陛下請看,今日月色極好,又正值中元佳節,不賦詩,不飲桂花酒,豈不辜負了這難得的月色?」
皇帝笑道:「卿且安排就是,朕無不從命。」
獨此一句,沈貴妃頓覺面上有光。她微揚起下巴,引眾人往賞月台去了。
眾人的讚歎之聲一路上就從未停過。但見此景人間難覓,獨月宮可得。賞月台旁是太液池,月映水景,水襯月色,兩岸綵燈高懸,一步一景。
妙懿無意中往誥命夫人堆裡瞥了一眼,驀然被一個身影攫住了眼眸。她從未想過魯陽郡主竟會瘦得如此可憐,金、桔二色的大禮服掛在她身上,空蕩蕩的顯得發飄。蕭雨薇同豫國公夫人緊跟在她身邊伺候著,母女三人謹小慎微之態不覺刺痛了妙懿的眼目。
蕭公子還被關在那處冰冷的天牢,若他能看到今日的月光,會不會覺得孤寂?
她仰頭望著月色,但見玉盤皎潔,清暉幽幽,襯著太平盛世,歌舞昇平,好一輪太平月。
眾人按品級等紛紛歸了座,四妃先請皇帝賦詩一首,隨即每個人都說了。內容無非是月人兩團圓,或頌君贊賢的。
輪到那位陌生少女的時候,妙懿猛然想起唐繼宗曾說過的話,仔細朝那少女臉上打量了去,果見她同死去的穆姣有幾分相似。
果然,那女孩自曝姓穆,名喚穆妍。
——不用說,這是已和穆家商量好,用穆妍來頂替其姐妹與大皇子聯姻的。
留意到這一點的人不少,其中緣由,一想即通。
妙懿知道,曾經那名念錯詩詞的少女,以及她所留下的一切痕跡,很快便會永遠的消失,消失在這重重錦繡之中,再不會被人提起。
那她的蕭公子呢?將來會不會也是如此?
二殿下究竟何時才能完成他的承諾?
她望著大皇子同三皇子之間的空位,陷入了沉思。
眾人這裡邊飲桂花酒,邊吟詠月詩,更兼有琴師在旁奏上一曲清音,謂伊人兮,在水一方,琴音配著皎潔的月色,風雅之極。
正熱鬧著,只聽沈貴妃道:「今日人都來齊了,就獨獨只少了二殿下一位,妾於是自作主張,已命人去請了。」
皇帝飲了手中桂花酒,讚了一句「清醇」,聽見沈貴妃的話,遂笑道:「還是愛卿想得周到。也該讓他多出來走動走動。」
不多時,二皇子被人用木椅推了來,見過眾人之後,方在大皇子同三皇子之間的位子落了座。
朗月清風之下,但見幾位皇子各有千秋。
大皇子沉鬱,二皇子溫雅,三皇子俊朗,四皇子瀟灑,雖氣質不同,卻俱是龍章鳳姿,超人意表。
沒有人懷疑,未來的儲君將會從這四人之中選出。
妙懿看了看二皇子,又向魯陽郡主母女三人望去,心說要不要趁著今日之機去打探一下消息?
畢竟已到了這一步。她瞧了瞧台上賦詩的諸女,既然自己沒有被選中,那麼也就是說二皇子的妃妾將從這些人裡選出?
今後她可能再難見二皇子一面,想營救蕭公子也只能另想法子。
她正在胡思亂想間,一名宮女從她身邊經過,腳步匆忙,行經她身邊時,她嗅到了一股脂粉香夾雜著古怪味道的香味。她自幼嗅覺靈敏,當時便不由打了個噴嚏。
那宮女還扭頭看了她一眼,很快便在人群之中消失了。
「怎麼了?」許夫人問。
「沒事。」
妙懿搖頭。
只聽沈貴妃道:「妾還備下了銀花火樹,請陛下欣賞。」
皇帝興致正濃,聞言,十分喜悅,當即領著眾人走到水畔。隔著碧波,忽見一束銀光帶著尖銳的哨音騰空而起,在正中央的天幕之上猛然迸裂,開出最美最絢爛的金色花朵,大如祥雲。
同樣的祥雲接二連三的隨之升空,在半空中一朵接一朵的崩裂,炸開,絢美致極。
妙懿在人群中搜尋二皇子的身影,因為只有他坐在那裡,倒也很好辨認。
她見四下眾人都被漫天的絢爛景致攫住了視線,便悄悄的往二皇子處溜去。走著走著,她忽然嗅到身邊傳來一股火藥味,還越來越濃。她還未反應過來,就聽見有人驚叫出聲,有什麼東西就在眾人腳下炸裂開來。
不用想,顯然是有人趁機作案!
「小心!」「護駕!」
隨著煙火在人群中爆開,賞月台上瞬間亂了套,妙懿只覺得被人狠狠推了一下,身不由己的朝一個方向撲了出去。
「抓住了!就是這個人!」
護衛的出現迅速平息了混亂,全副武裝的鐵甲衛們舉著明瓦燈上前護駕,賞月台上瞬間亮如白晝。
許夫人驚魂甫定,扭身去尋妙懿只不見了蹤影,以為她在混亂中被人擠開了。
她往前走了幾步,推開了人群,只見地上一片狼藉,木質地板上留下了焦黑的印子,在滿地的單只的繡鞋,零散的簪環絨花中,一把木椅整個翻倒在那裡,其中一個木輪仍在轉動。
許夫人驚魂未定的看著自己的養女仰面躺在地上,二皇子橫著伏在她身上,艱難的支撐著身體。只見他滿頭是汗,一臉的隱忍痛楚之色。